梁美妍
(黑龍江科技大學 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哈爾濱 1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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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熱點論壇
國家與社會:網絡微觀權力生成機制探析
梁美妍
(黑龍江科技大學 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哈爾濱 150000)
[摘要]網絡微觀權力是基于互聯網的分散主體的公共決策影響力,它是“國家——社會”關系轉型、“小政府——大社會”的治理結構轉型和互聯網政治應用的綜合產物。作為特殊的社會權力,具有分散化和集群化并存、主體模糊化和可控性差以及直接相關利益者與無直接相關利益者并存等特點。虛擬社區是其技術載體,知識是其主要來源,互聯網政治主體重構為網絡微觀權力形成提供了主體基礎,而資源動員則是網絡微觀權力生成的核心機制。
[關鍵詞]網絡微觀權力;虛擬社區;資源動員;公民社會
社會行動是微觀社會學分析的起點,而權力分析則是社會行動研究的重要切入點。互聯網在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的廣泛應用,使其成為思想文化的集散地和社會輿論的放大器,并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網民借由方便快捷、低成本和高互動性的網絡參與公共事務,實現其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社會權利。在此過程中,作為社會權力的微觀權力在監督和制衡國家權力(宏觀權力)中起著重要作用。與公民積極利用互聯網參政議政,國家也充分利用互聯網“了解民情和匯聚民智”(胡錦濤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目前中國學術界對互聯網政治的研究卻并不多,尤其缺乏對互聯網政治中基本范疇(例如:民主、自由和權力等)的應有關注。本文在“國家——社會”關系的理論背景下,將虛擬社區作為網絡微觀權力的技術載體,將知識作為網絡微觀權力的主要來源,通過分析互聯網在政治主體重構和資源動員中的作用,對網絡微觀權力的生成機制進行探討。
一、網絡微觀權力的界定與特征
1.微觀權力與網絡微觀權力
作為政治概念的權力(Power)在傳統上有兩層含義:一是政治上的強制力量,像立法權、司法權、行政權等國家權力就體現出國家的強制力量;二是職責范圍內與某種職務相對應的支配力量,如大會主席的權力。傳統權力研究總是從權力的中心著手,探究權力自上而下的路徑和從中心向四周擴散的規律,因而忽視了分散的、底層的和邊緣的權力形態。這些權力被后現代主義哲學家福柯稱為“微觀權力”(Micro-power),與傳統的宏觀權力(國家權力)相對應。微觀權力不是自上而下的單向權力,也不是集中于某些機構或階級,而是有無數權力主體和作用點;微觀權力不只是壓抑,還具有傳播、訓練、塑造和生產功能;另外,微觀權力不應從所有權角度理解,它是被行使而不是被占有的權力。總之,福柯從后現代和反結構主義的視角勾勒出的微觀權力遠離政治、統治權、服從支配和系統功能等概念,呈現出具體性、多樣性、關系性和生產性等特點。
互聯網技術及其應用呈現出眾多特點:低成本、高速度、大容量、即時性、匿名性、互動性、多媒體性、跨時空性,等等。這些特性不僅改變了網絡社會環境,為利益表達和群體聚合提供了新平臺;而且也重塑了網絡社會行動主體,使遠離傳統權力中心的行動者主體性更加彰顯,更容易在網絡互動基礎上形成新的群體主體性。這些分散在“生活世界”中的行動主體借由互聯網形成了針對“系統”的特殊話語權,并在某種程度上產生了對公共決策的影響力。我們將這種基于互聯網技術的分散主體的公共決策影響力稱為“網絡微觀權力”。
2.網絡微觀權力的特征
第一,權力主體的分散化導致網絡微觀權力具有分散化和集群化并存的特點。互聯網的跨時空特點可以使得網民變為公民,便于公民和利益集團在虛擬空間討論公共事務。一方面,“生活世界中的網民”是一種分散化的個體存在,或者借由互聯網進行生產活動,或者利用互聯網度過休閑時光;另一方面,公共事務和突發事件可能將“生活世界中的網民”迅速集群化為“系統中的公民”,使分散化的個體存在轉換為集群化的群體存在。互聯網技術在這種主體轉換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農業社會沒有技術手段和生產力基礎,按照主體的意志,使理想國所要求的志同道合者,跨越時空障礙,組成一個穩定的社會;而信息社會則不同,由于有了具有計算能力的網絡,人們完全可以按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原則,自由組合,形成一個個‘虛擬社會’,從而把人的主體性發揮到極致”[1]188。網絡行動主體的分散化是網絡微觀權力的主體基礎,而互聯網的聚合能力則是其技術基礎。
第二,權力主體的匿名性導致網絡微觀權力具有主體模糊化(“準主體性”)和可控性差的特點。匿名性在當前西方發達國家互聯網中仍然是重要原則,但中國互聯網發展中的實名制卻在某種程度上損害或削弱了互聯網應有的匿名性。盡管如此,主體懸置和主體虛化的現象在中國互聯網上仍然廣泛存在。參與公共事務的大多數主體仍然只是一個符號(網名或ID),其社會經濟特征被隱藏起來。主體模糊化使得這種“帶著面具的互動”成為準主體互動。這種互動的基礎是匿名主體的知識,而知識的表達形式則是體現為帖子的文字。這非常容易導致互聯網上不同個體或利益集團之間的言論攻擊,也很容易導致群體極化現象產生和微觀權力的濫用,并最終因可控性降低而導致網絡社會失序。
第三,互聯網技術的低成本和跨時空特性導致網絡微觀權力具有直接相關利益者與無直接相關利益者并存的特點。政治以權力為核心,而權力則以利益為導向。利益表達和聚合機制是政治學研究中的基礎問題,對互聯網政治行動賴以存在的網絡微觀權力的研究,應該以政治行動者的利益訴求為基礎。一般來說,政治行動者采取政治行動的利益訴求都是直接相關利益,在資本主義制度和個體主義文化環境中尤其如此。但互聯網的政治應用卻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直接相關利益與政治權力的關系。技術層面的主要原因有:互聯網的低成本使得政治參與的成本越來越低,關注他人利益不再以大幅增加自身機會成本為代價;互聯網的跨時空性提高了互聯網參與和協商的便利性,使不同利益集團更容易在虛擬空間中“面對面”商談公共事務。在中國這種關系導向的集體主義文化中,網絡對無直接利益相關者的聚合作用更加明顯。眾多微觀權力主體的網絡聚合形成了強大的社會權力,對公共決策產生了巨大影響力。
二、網絡微觀權力的理論依據與現實背景
1.理論依據:“國家——社會”關系視野下的網絡微觀權力
國家與社會之間關系有兩種研究范式:第一,洛克—康德的自由主義范式。認為社會是自然的產物,而國家則是社會中的人們通過契約建立起來的。國家至多是社會的保護工具,是一種必要的惡。第二,霍布斯—黑格爾國家優位范式。認為公民社會產生于國家之后,是界于家庭和國家之間的特殊領域。國家是目的,公民社會是手段。以上兩種研究方式分別是社會本位和國家本位,從不同角度解釋了國家和社會的關系。馬克思側重于社會本位的觀點,將黑格爾對國家社會關系的看法顛倒過來,認為公民社會是物質關系總和,公民社會決定政治國家,而不是相反。這種觀點不僅體現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辯證唯物主義思想,同時也充分肯定了基于生產和交往的實踐對政治國家的自下而上的影響。
社會權力是與國家權力相對的權力,它掌握在公民個體和利益集團手中。作為與國家或政府相對的政治主體,這兩類權力主體在行使權力時往往不能以國家機器(即暴力)為基礎,但互聯網卻為其提供了特殊的權力行使工具。互聯網使得網絡政治行動主體可以充分發揮信息網絡技術優勢,增強自身的公共決策影響能力。與此同時,上層建筑為了經濟和社會發展需要,充分利用信息網絡技術優化國家治理模式,使得權力結構由控制型向分權型發展,決策結構由垂直式向交互式發展[2]246-247。社會相對于國家的優位為微觀權力的發展提供了理論基礎,而互聯網政治潛力的發揮則為網絡微觀權力的成長提供了技術基礎。
2.現實背景:“小政府——大社會”格局下的網絡微觀權力
凱恩斯經濟學和福利國家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增強了國家對社會的權力,但20世紀70年代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卻又削弱了國家權力。與此同時,起源于英國撒切爾政府并擴展到其他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行政改革也大大削弱了國家對社會的權力。中國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也進行了類似的改革,例如多次調整政府組織結構和精簡人員。雖然總體成效甚微,但總的趨勢仍然是國家權力下放和分散化,試圖構建被學者們稱為“小政府——大社會”的國家治理結構。
席卷世界的“新公共管理運動”要求對政府進行重塑,打破政府對公共事務的壟斷。政府職能分離和規模縮小使得部分公共事務必須由非政府的社會力量來承擔,而這必然賦予眾多非政府行動主體更多的權力,這就為微觀權力的產生提供了政策保障和政治可能性。與此相呼應的是,互聯網為社會力量參與公共事務提供了技術保障和現實可能性。互聯網為公民個體和利益集團的話語表達、利益聚合和社會運動提供了技術條件,使得分散的處于邊緣位置的行動者具備了特殊的微觀權力:從微觀層面看,行動主體通過主體間性的復雜互動形成了特殊的群體主體性;從宏觀層面看,基于群體主體性的社會形成了與傳統權力中心對話的意識和能力。
三、網絡微觀權力的生成機制
1.虛擬社區是網絡微觀權力的技術載體
虛擬社區不僅僅是微觀視角下以個人需求為驅動力的基于社會互動的集合體,即虛擬社區研究先驅萊因格德所說的“一群通過電腦網絡相互溝通的人們,彼此之間有某種程度的認識、分享某種程度的知識與信息、相當程度如同對待友人般彼此關懷,所形成的群體”[3];從宏觀角度看,虛擬社區也是帕森斯結構功能分析意義上的“社會系統”,即,虛擬社區是特殊的社會行動系統。人們為什么要加入虛擬社區?美國學者哈格爾三世和阿姆斯特朗提出,虛擬社區能滿足人類的四種需求,即興趣、幻想、人際關系或交易[4]19-26。這一分類影響了很多虛擬社區研究者,但該分類忽略了虛擬社區的政治功能。虛擬社區不僅具有心理、社會和經濟功能,還具有利益表達、利益聚合和社會運動等政治功能,是網絡微觀權力的技術載體。我國著名學者俞可平從公民社會的角度,分析了互聯網技術的政治應用,認為“公民社會的主體是各種各樣的民間組織,也就是公民的‘結社’……公民利益需求的增多,意味著公民結社的內在動力的增大,民主政治的進步則意味著公民外部自由活動空間的增大,現代的信息技術又為公民結社提供了先進的技術條件”[5]200。虛擬社區在技術上存在著將分散的跨地區甚至跨文化的單個政治主體連接起來,通過結成特殊的利益集團獲得基于互聯網的微觀權力的可能性。
隨著互聯網的三大基礎技術(計算機技術、通信技術和網絡技術)的不斷發展,互聯網接入終端擺脫了早期的笨重、固定和高價的形象。“三網融合”和用戶數量激增使網絡接入更加便利,價格更加低廉;同時,移動互聯網和Web2.0技術的融合又使得虛擬社區的形式更加多樣化,大大便利了普通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盡管如此,我們仍然應該警惕虛擬社區對微觀權力的侵蝕。一方面,虛擬社區的建構主體和管理方式發生了變化,對網絡微觀權力的形成帶來了一定的負面影響。互聯網發展早期的虛擬社區大多由個人基于興趣搭建(如:The WELL),但目前中國的大型虛擬社區要么由政府基于民意疏導和社會控制目的而搭建(如:強國論壇),要么由企業基于商業利益而搭建(如:微信)。國家對互聯網特別是虛擬社區的管制也逐步強化,未經備案的個人網站不能隨意提供電子公告牌(BBS)類的虛擬社區服務;通過備案的虛擬社區也必須有兼職甚至專職的版主進行虛擬社區管理。另一方面,虛擬社區過度娛樂化和商業化(例如:百度曾醞釀出售部分貼吧,騰訊也試圖在微信中引入精準營銷),可能導致公民的公共事務參與意愿(特別是政治參與意愿)逐步減弱,從而部分抵消互聯網帶來的參與能力增加。
2.主體重構是網絡微觀權力的主體基礎
網絡空間中主要的政治主體可以區分為個體(作為公民的網民)和利益集團(作為民族、階級、階層和其他群體代言人的特殊組織)等兩類。互聯網技術特別是虛擬社區使得這兩類政治實踐主體的存在方式和溝通方式發生了變化,為網絡微觀權力的產生提供了主體基礎。
第一,再部落化:公民個體的存在方式。作為個體的公民在互聯網中可以使用不同的虛擬賬號,即創造自我身份并扮演不同的角色。但在微觀權力的生成過程中,公民個體要想成為有影響力的虛擬角色,必須保證虛擬賬號的穩定性和可識別性,并盡可能減少個體主體性,通過再部落化而獲得特殊的“群體主體性”。從社會制度的角度看,前資本主義時代的人是自在存在的,其主體性是以依賴人為基礎的群體主體性;資本主義時代的人是自為存在的,其主體性是以依賴物為基礎的個體主體性;共產主義時代的人是自由存在的,其主體性是以依賴己(反求諸己)為基礎的類主體性。現代社會所倡導的個人主義表面上使人獲得了自由,但個體主義卻在某種程度上削弱了個體權力,特別是與國家權力對抗或對話的權力。這類似于馬克思對法國農民的分析——居住分散的農民像一堆馬鈴薯那樣,很難組織起來追求政治目標。福柯也認為,“在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過渡的轉型期,國家發明了所謂個人主義,借此獲得了規范行為的權力:人人天真地以為個人主義就是獲得自由,實際上個人主義只是一種控制手段,結果是制造出千人一面的個體”[6]45。這種對抗或對話權力必須以一定形式的集體或一定數量的人群為基礎,而互聯網技術特別是虛擬社區恰恰提供了基于興趣和關系的人群聚集技術。從媒介技術的發展看,互聯網可能使印刷時代的個體主體性在更高層次上重返“群體主體性”——即麥克盧漢所說的“再部落化”(Retribalization)。麥克盧漢區分的媒介發展三階段(口語——書面/印刷——電子)與文化發展三階段(部落化——非部落化——再部落化)相對應,口語時期的部落生活和親密關系被書寫和印刷時代的線性、自省和個人主義所替代后,電子傳播(特別是網絡)的跨時空性和即時性又使得人們可以在更大范圍內重新聚集。互聯網的跨時空性為個體主體性向再部落化回歸提供了技術可能性,公共利益對利益團體人數的要求則為再部落化提供了政治基礎,技術與政治的復雜互動使得網絡時代的單個個體獲得了比以往任何時代更多的微觀權力。
第二,虛實共生:利益集團的存在方式。利益集團代表了特定人群和組織的利益,通過開展社會運動(集體行動),形成強大的公共輿論并影響政府決策。傳統的利益集團主要通過政治獻金、街頭游行示威、公園演講宣傳、院外游說以及在現實社會中組織社會運動等方式進行表達和聚合利益。這些前互聯網時代的“離線”行動具有組織成本高、政治風險大但收效不一定理想等缺點,導致很多傳統的利益集團往往由于資金問題而壓縮活動范圍、改變組織方式或降低行動目標。互聯網的廣泛應用促使很多利益集團進行轉型;甚至有些利益集團的存在方式“虛擬化”,以最大程度地降低成本。但互聯網時代絕大多數利益集團則采用虛實共生的存在方式:除了借助傳統的街頭活動和院外游說等方式外,還借助互聯網進行成員管理、動員社會資源并開展社會運動。“到21世紀早期為止,即使不是全部,大多數美國主要利益集團已經建立了在線信息發布,并且使用電郵、網站、電子公告板和即時通訊工具,來組織現有的支持者、進行資金募集和接觸支持他們的新舊選區。”[7]156互聯網技術的跨時空、高傳播速度和大容量等特點,使得利益集團在線吸納新成員、動員社會資源和開展社會運動的成本大大降低。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互聯網為利益集團擴大規模提供了技術支撐,大量無直接利益相關者成為利益集團網站的免費注冊會員。免費注冊會員雖然不像正式會員那樣直接為社會運動提供資金支持,但卻可以利用其社會資本為利益集團擴展影響。線上線下的復雜互動既提高了普通公民在公共決策中的曝光率,也增強了公民個體及其所屬利益集團的微觀權力。
3.知識是網絡微觀權力的重要來源
韋伯曾根據權力來源將權力劃分為傳統型、法理型和個人魅力型三種,這意味著權力可能來源于文化傳統、法律制度或者個人特征。馬丁在其《權力社會學》中從資源及其依賴關系的角度研究權力問題,認為“技術和資源不足導致資源‘重要’;資源的重要程度和遺產導致對所需資源的控制;對資源的控制和行為目標導致依賴;依賴和逃避依賴的有限的可能性導致權力關系”[8]79-80。對權力的上述研究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網絡時代的權力問題,但其解釋力已經大打折扣。網絡時代可作為貝爾所說的后工業社會的一種特殊形態,其社會基礎是知識的生產、存儲、傳播和應用的社會化。正如美國學者托夫勒在《權力的轉移》中所說,后工業時代的權力發展已經由前工業時代的暴力階段和工業時代的經濟階段逐步過渡到后工業時代的知識階段。貝爾在《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中也認為,知識/信息產業將成為社會的支柱產業。可以看出,盡管我們不能否認文化傳統、法律制度和個人魅力在互聯網時代對權力仍有很大影響,但也必須認識到知識將成為互聯網時代越來越重要的權力來源。特別是對于公民個體和利益集團來說,知識將成為微觀權力的重要來源。其原因在于,互聯網的“自媒體”特征使得網民成為“消費和生產合一”的特殊行動者,人人都可能成為審稿者和出版者;不僅如此,知識的存儲、傳播和使用也可以借由互聯網突破傳統權力中心的控制。所以,盡管存在數字鴻溝、知識超載和信息煙塵等負面影響,但互聯網畢竟為一般個體提供了張揚主體性的空間,使得微觀個體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了與國家權力對話的微觀權力。
盡管互聯網使得公民和利益集團的知識能輕易地轉換為權力,使得公民權利與國家權力的對話至少在技術層面成為可能,但與此同時,互聯網就像波斯特提出的“超級全景監獄”(superpanopticon),“數據庫像監獄一樣,連續不斷地在暗中有系統的運作著,收集個人資料并組合成個人傳略”。互聯網就像“一套沒有圍墻、窗子、塔樓和獄卒的監督系統。監督技術的數量增加導致了權力微觀物理學中的質變”[9]83,為國家制約網絡微觀權力提供了可能。網絡接入實名制、不良IP地址過濾以及瀏覽痕跡記錄等制度和技術安排,使得公民個人的特征和網絡行為數據形成了企業、政府甚至黑客可資利用的“大數據”。互聯網發展早期的匿名性以及與之相關的言論自由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以“大數據”為形式的“超級全景監獄”的限制,這對網絡微觀權力的形成和運作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
4.資源動員是網絡微觀權力的核心機制
從虛擬社區的角度看,網絡微觀權力的形成的主要機制是基于社會資本的資源動員。知識是網絡時代非常重要的權力來源,更是微觀權力的重要基礎,但知識生產和傳播本身并不能必然產生權力。正如福柯所說,權力不是被占有的,而是被使用的。只有利用知識參與公共事務,才能顯示出知識在權力產生中的作用。例如:一個由于車禍導致不能正常工作的年輕律師,可以利用互聯網在家參與公共事務,例如為農民工討薪提供在線法律援助。他掌握的知識只有在參與法律援助的過程中才能轉化為權力——對農民工、包工頭和政府勞動管理相關部門的權力。但問題在于,該律師的知識如何才能轉變為權力?這涉及知識與權力的轉換機制問題。本文認為,資源動員是非常重要的中間機制,可利用的資源和專業運動組織在社會運動中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互聯網為地理上分散的不同專業領域的人提供了絕好的知識共享工具,聚集人群和動員資源并通過知識再生產和利用而產生權力的途徑至少有兩條:一是專業組織利用專業網絡平臺,成立網絡虛擬組織;二是由知識所有人(即公民個體)利用個人關系網絡(社會資本)動員資源。早在互聯網產生之前,斯諾(Snow)等學者就指出社會運動和社會網絡具有密切關系,社會網絡通過資源聚集為社會運動提供支持[10]787-801。通過專業組織和個人兩條途徑,知識與權力在政治熔爐中被鍛造為微觀權力。
盡管互聯網有利于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分散的網絡主體進行資源動員,但不可否認的是,互聯網使得現代社會的“媒介化社會”特性更加明顯,普通公民更容易成為網絡上“被引導的群氓”。企業“軟文”和政府的網絡評論員已經突破了大眾傳媒信息交流的原始功能,對公民的消費觀念和政治傾向的影響越來越大。當消費者被企業不斷細分為市場營銷的目標群體時,消費者的集體議價能力將被削弱;當公民被政府不斷分化意見多樣化的小群體時,公民的集體行動能力也將弱化。公民因為被引導甚至誤導而導致的小群體化甚至原子化與互聯網的再部落化功能相悖,減少了公民的社會資本,降低了公民的資源動員能力,從而虛弱了公民對企業或政府公共決策的影響力。
四、結語
“國家——社會”關系轉型和“小政府——大社會”的國家治理結構轉型為微觀權力的彰顯提供了政治保障和社會可能性,互聯網的政治應用則為微觀權力的產生提供了技術可能性。盡管網絡微觀權力通過公共事務參與,以“權利制約權力”彌補了以“權力制約權力”的不足,對優化國家治理結構具有正面意義。但匿名性和跨時空性等特性催生的“五毛黨”“網絡水軍”和“群體極化”等,都有可能干擾甚至誤導微觀權力的運行,并進而對國家治理和社會秩序帶來負面影響。因此,未來有關網絡微觀權力的相關研究應該更加關注其生成和運行中的負面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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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崔家善焉涵〕
State and Society: Analysis of Generation Mechanism of Network Micro-Power
LIANG-meiyan
(HeilongjiangUniversityofScienceand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Harbin150000)
Abstract:Network micro-power is the social influence on public policy-making based on scattered individuals on the Internet, and it is an integrated product of relationship transformation of "State - Society", transformation of governance structure of “small government - big society" and application of Internet politics. As a special social power, it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existence of decentralization and clustering development, coexistence of subject fuzzification and poor controllability and coexistence of direct correlative profit operator and no direct correlative profit operator and so on. Virtual community is its technical support, and knowledge is its main source and reconsitution of Internet political body provides network micro-power with the main foundation, and resource mobilization is the core mechanism of the generation of network micro-power.
Keywords:network micro-power; virtual community; resource mobilization; civil society
[中圖分類號]C9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1-0071-06
[作者簡介]梁美妍(1979-),女,黑龍江哈爾濱人,講師,博士,從事網絡政治和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2014年度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基于話語民主的網絡輿論發展規律研究”(2014C056);黑龍江省教育廳2014年度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基于網絡輿情的反腐倡廉‘治標’機制研究”(12542189)
[收稿日期]2015-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