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立偉
法治的興起對當代中國的特殊意義
文/張立偉
自黨的十五大將依法治國作為基本治國方略以來,法治就成為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穩步推進。十八大特別是十八屆四中全會以來,法治建設全面推進、大幅提速。建設一個法治中國不僅是當下深化改革的重點,也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夢的重要內容。法治在中國的興起,可謂恰逢其時。
幾乎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內心深處,自鴉片戰爭以來,就潛藏著國家富強、民族復興的渴望和夢想。也正是這股民族振興的強烈理念,為隨后多次政治運動源源不斷地提供了動力。在災難與輝煌的雙重變奏之中,一個個中國人的夢想從來離不開民族整體的際遇,個體的命運往往隨著歷史而流轉顛簸,無論大江大海還是一枝一葉。近代以來,民族救亡以其無可爭議的道義制高點成為中國人民所面臨的最緊迫任務。從這一意義上而言,“中國夢”首先是民族夢,對應著一百多年來中國歷史的救亡主線條,對不少富于民族情感的國人來說,這也是“中國夢”首先從內心喚起的情結。
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人民進行革命和建設的過程中,深刻把握了中華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所面臨的歷史任務,完成了民族救亡的革命任務。1949年,毛澤東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發表的《中國人民站起來了》開幕詞,讓無數中華兒女為之熱淚盈眶。此后,中國共產黨又提出了“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目標。這一目標,在十八大報告中又被具象化為“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之后,習近平總書記又將此目標形象地表述為“中國夢”。他在不同場合多次闡發“中國夢”的思想,指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近代以來中國人民最偉大的夢想;“中國夢”的基本內涵是實現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中國夢”思想的提出,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重大創新,是當下凝聚共識、匯集人心、引領思想、振奮精神的一面旗幟。
實現“中國夢”的目標與中國的法治之路,實際上一直以來就是糾結在一起的,無法分開。之所以用“糾結”一詞,是因為法治與強國之夢并非完全是一種正比例的關系。中國人追尋法治的夢想,自清末伊始,迄今已逾百年。而中國追尋法治,源自于對華夏文明與其他文明進行相互借鑒之必要性的自覺意識。可以說,中國人的法治追求,一開始就帶有文明比較和沖突的背景。回望近代以來中國的民族救亡之路,“千年來未有之變局”所帶來的沖擊,不僅是器物層面,更是安身立命的信仰與文化。兩難之處在于,或許只有在救亡之后才能啟蒙。20世紀80年代,李澤厚就提出“救亡壓倒啟蒙”的命題。以法治為基礎的制度創建一度讓位于革命與救亡。法治背后的文明比較和沖突一度將壓倒命題進一步擴大了。而真正將法治與民族復興這一宏大目標完全關聯起來,只不過是近30年的事情。
“中國夢”聚焦于民族復興,復興概括而言就是“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三者有之,實為文明之復興。也就是說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實際上是中華文明復興的夢想。就文明而言,世所公認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即物質文明、精神文明與制度文明。而制度在現代語境下主要表現為法律制度。由此邏輯推延而來,法治中國與“中國夢”有著實質的根本關聯。法治中國的提出,是對“中國夢”的進一步闡釋,也是“中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民族的復興離不開法治的支撐。法律是民族精神的集中體現。在中華民族的文明史中,法律文明是其重要的內容。唐律就是世界古代法制中的巔峰之作,其影響及于日本、朝鮮、越南諸國,成為獨具特色的中華法系的代表。它對世界封建律典的影響,堪與羅馬法媲美。由此,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是為中華文明之復興,亦為法治之振興。
法治在中國當下之載體,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界定。法治并非抽象,從來都是植根于特定的社會歷史實踐中。中國法治取得的成就,歸根到底在于堅持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
在社會主義實踐中,一開始法治并沒有被置于非常重要的位置。一方面是因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更多地表現為革命性行動,是對過去的資產階級舊法統的批判與破壞。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在政權建設方面處在逐漸探索過程中,法治缺乏經驗指導。在蘇聯的社會主義實踐中,曾經一度比較重視法律制度建設,制定了一系列對于世界法制而言都具有開創性的社會主義法律,如1918年制定的《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憲法(根本法)》以及此后制定的1924年蘇聯憲法、1936年蘇聯憲法等。這些憲法法律所確定的蘇維埃制度,以及勞動者所享有的一系列基本權利,包括了政治權利、經濟權利、社會權利等內容,不僅僅對于世界上其他國家的社會主義制度產生了巨大影響,也影響了人類整個法治的發展。但是,由于各種歷史因素的影響,蘇聯的法治實踐最終受到了嚴重的破壞,這也被認為是蘇聯最終解體的重要原因。①
將法治與社會主義完全關聯起來,這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中所探索出來的。在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我們逐漸意識到,社會主義與法治是共生的,不講法治的社會主義并非真正的社會主義,脫離了法治的社會主義必將誤入歧途。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深刻總結歷史經驗,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中明確提出,“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社會主義法制,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具有穩定性、連續性和極大的權威,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發揚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制成為新時代社會主義國家建設的重要內容。隨著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逐漸建立和完善,我們黨對于社會主義法治的認識進一步深化。1997年黨的十五大確立了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基本方略和社會發展目標。在1999年的憲法修正案中,“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被寫入憲法,成為治國的憲法原則和目標。可以說,我國在法制現代化和法治發展的過程中,積極吸收和借鑒人類法治文明的優秀成果,并結合我國國情,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的新路。這本身也成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取得如此重大成就的重要原因。由此可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中國歷代執政者從未有如同中國共產黨這般的歷史自覺,將法治真正作為治國理政之基本方式。自古以來,中國歷朝歷代的執政者有不少是法家思想的信奉者,諸如秦始皇、魏武帝等,更有論者提出中國幾千年來實行的“外儒內法”、“陽儒陰法”的政治理念。②然而,盡管如此,法家思想并沒有真正地使得這些執政者意識到法治之要。這固然與法家思想本身有關系,也與中國的社會政治結構并不具備實施法治的基礎有關系。而真正從理論高度上意識到法治是為執政之必然趨勢和要求,始于中國共產黨的理論自覺。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到十五大、十六大,再到十八屆四中全會,中國共產黨對于法治的認識在不斷深化。走法治道路,建設法治中國,已經成為執政黨對于治國理政規律的基本把握,也成為全黨的普遍共識。
這種理論自覺建立在中國共產黨對于現代政治規律的認識和把握上。現代意義上的政治正當性結構中,法治處于一個基石性的地位。任何政治權威必須建立在法治的基礎上,有著充分的憲法法律授權。任何政治權威的命令只有通過憲法法律的形式、程序作出,才能夠獲得充分意義上的普遍遵從。中國共產黨從執掌政權之初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它領導制定了具有臨時憲法性質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進而1954年又領導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時至今日,中國共產黨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更加深化。2004年,中國共產黨提出“依法執政是中國共產黨執政的基本方式”。習近平在2014年9月5日發表《慶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6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評價一個國家政治制度是不是民主的、有效的,主要看國家領導層能否依法有序更替,全體人民能否依法管理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人民群眾能否暢通表達利益要求,社會各方面能否有效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國家決策能否實現科學化、民主化,各方面人才能否通過公平競爭進入國家領導和管理體系,執政黨能否依照憲法法律規定實現對國家事務的領導,權力運用能否得到有效制約和監督。”這“八個能否”正是標明了中國共產黨對于一個國家政治制度正當性的評價標準的認識。
這種理論自覺還建立在中國共產黨對社會主義建設規律的認識和把握上。正如前文所指出的,中國共產黨從其他國家共產黨以及自身的執政歷史的經驗和教訓中認識到了法治的重要性,認識到法治對于執政權力自身的制約的必要性。從中國的歷史來看,也只有中國共產黨有這樣的理論自覺,并有充足的將其付諸實踐的決心。
法治與中國當下的改革開放實踐密切相關。法治實為改革開放之必然。我國的法治建設正是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擴大而不斷向前邁進的。隨著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將“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法治進一步獲得了更加充沛的活力。
習近平指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是一個國家制度和制度執行能力的集中體現。國家治理體系是在黨領導下管理國家的制度體系,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和黨的建設等各領域體制機制、法律法規安排,也就是一整套緊密相連、相互協調的國家制度;國家治理能力則是運用國家制度管理社會各方面事務的能力,包括改革發展穩定、內政外交國防、治黨治國治軍等各個方面。”③這實際上明確了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與法治的關系。國家基本制度框架是由憲法法律所規定的,法治正是國家制度不斷完善和制度執行能力不斷提升的根本。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就意味著國家的法治化,意味著要善于運用制度和法律治理國家,通過各項改革舉措,不斷構建新的體制機制、法律法規,實現黨、國家、社會各項事務治理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
當前,我國正處于改革開放的深水期、社會轉型的關鍵期,各種利益沖突頻繁、社會矛盾凸顯。人民群眾在物質生活條件不斷得到改善的同時,民主法治意識、政治參與意識、權利義務意識也得以普遍增強,對于社會公平正義的追求越來越強烈,對于更加發揮法治在國家治理和社會管理中的作用也越來越期待。盡管我國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已經取得巨大成就,但各級黨政機關依法處理政務的能力與民眾日益增長的依法治國的需求之間還存在相當大的距離。現實生活中,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徇私枉法、司法不公的現象仍然存在,以權壓法、以言代法、信訪不信法的情況時常發生。可以說,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發揮法治在國家治理和社會管理中的作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國家機關、社會組織和全體人民共同參與、共同建設、全面推進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建設。
以世界視野觀之,法治實為世界各國之普遍選擇,為人類文明演進之必然。美國法學家Ε.博登海默曾經說過一句讓人們印象深刻的話:“法律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別的發明使人類學會了駕馭自然,而法律讓人類學會了如何駕馭自己。”人類之所以有專制、戰爭、暴力和沖突,之所以從專制走向民主、從戰爭走向和平、從貧窮走向富裕、從沖突走向和諧、從愚昧走向文明的道路異常艱難,就是由于人類駕馭不了自己。眾所周知,法治概念本來源自于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應當優于一人之治”這一著名論斷。其最基本的含義,就是與“人治”判然有別、截然有分,即要求公共權力不受公共權力的一時支配者的恣意支配,而是依照預定的法律規范得以行使,從而一方面維護人的基本尊嚴與基本權利免受不當的侵害,另一方面也反過來為公共權力的存在提供正當性的依據。正因為如此,法治得以使得人類能夠駕馭自身。縱觀古今中外的法治史,可以看出,人類在法治發展之路上充滿著人治與法治的對立和斗爭。而大凡步入現代文明的國家,無一不是摒棄了人治,選擇了法治。法治,既是整個人類社會的共同文明成果,代表著人類社會數千年來在政治管理、經濟管理和社會管理方式上的理性思考與選擇;又是一個國家在特定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條件下依據法治規律所創建的現代治國模式。
基于對人類曾經一度受困于野蠻和暴力的反思,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國際新秩序中重新確立了法治的地位。作為國際秩序代表的聯合國就申明,“促進國家和國際各級法治是聯合國使命的核心。建立對法治的尊重是沖突后實現持久和平、有效保護人權以及持續的經濟進步和發展的根本所在。所有個人乃至國家本身都有責任遵守公開發布、平等實行和獨立裁決的法律,這一原則是推動聯合國大部分工作的基本概念。”④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高速發展,互聯網等信息技術的突破進展,人類被進一步地聯系在一起,無法分離,無法逆轉。因此,當2008年北京奧運會提出“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時候,這一口號獲得了最大程度的認同。這一口號也成為中國參與全球化的一個標簽。在此背景之下,無論是從建構全球化治理框架的角度,還是單純從全球化的參與者的角度,選擇法治已經成為世界各國的必然。
(本文作者系中央黨校政法部法學理論教研室副主任、教授)
① 李永慶指出,“蘇聯近70年的法制建設事業中,建樹了大量成就,同時也出現了某些嚴重失誤。斯大林至勃列日涅夫時期的失誤為蘇聯的解體提供了潛在可能性,戈爾巴喬夫時期出現的失誤則把這些可能性變成了現實。”李永清:《法制不健全是蘇聯解體的一個重要原因》,載《東歐中亞研究》1992年第5期。
② 近代梁啟超說:“自秦漢以后,政治學術皆出于荀子。”梁啟超:《論支那宗教改革》,載《飲冰室文集》之三,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56頁。譚嗣同也說:“二千年來之學,荀子也。”譚嗣同:《仁學》,載蔡尚思、方行編:《譚嗣同全集》,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337頁。他們之所以強調荀子學術對于政治的影響,主要是從政治結構所反映的儒家法家的關系上來談的。包括當代學者易中天在《百家講壇》上曾指出:“漢武帝獨尊儒術以后,儒家變成執政黨,但是實際上是儒法共制。所以外儒內法,陽儒陰法,都是執政黨,道家變成在野黨,墨家變成地下黨。”
③ 習近平:《切實把思想統一到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上來》,載《求是》2014年第1期。
④ 摘自《聯合國》網站“促進法治”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