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 鄭文豐 王遠白
孫應鰲:星月之氣 歷久彌光
文丨 鄭文豐 王遠白
從貴州建省八十年(1493年)開始,“清平縣”之名在歷史上存在了420年。期間,出了一個被譽為“貴州開省以來人物冠”的大人物孫應鰲,他是貴州傳統文化的一座高峰。至今,孫應鰲都以神話傳說的形式活在家鄉人的心中,更是一代又一代黔籍學人“文化考古”的對象。
“爐山縣”的前身是“清平縣”。從貴州建省八十年(1493年)開始,“清平縣”之名在歷史上存在了420年。期間,出了一個被譽為“貴州開省以來人物冠”的大人物孫應鰲,他是貴州傳統文化的一座高峰。至今,孫應鰲都以神話傳說的形式活在家鄉人的心中,更是一代又一代黔籍學人“文化考古”的對象。
歸于塵土270年后,孫應鰲在一對兄弟的“一聲萬幸”和“三聲嘆惜”中重歸視野。那是1854年,“西南巨儒”莫友芝在輯錄《黔詩紀略》的第二個年頭里,終于獲得了搜求已久的孫應鰲詩稿殘卷手抄本,萬幸之余慨然贊其為“貴州開省以來人物冠”;莫友芝之弟莫祥芝卻忿然為之“三嘆惜”:一惜孫應鰲生前為名宦名師而《明史》無傳;二惜孫應鰲為名儒而《明儒學案》無名;三惜孫應鰲擅經學理學文學而著作多無存。
“為黔省出了孫應鰲而幸,為孫應鰲遭遇歷史不公而惜”,莫氏兄弟既幸且惜的心態,一直延續至160余年后的今天。其間,黎庶昌、陳矩、李獨清等一代又一代的黔籍學人,接力似地搜尋刊印孫應鰲遺書、闡發孫應鰲學說,為的是讓這位“吾黔開省以來人物最”(李獨清語)魂歸來兮,立于中國歷史文化譜系中并得其所。
當然,這只是學界的心態。然而,走進孫應鰲的故鄉凱里市,發現孫應鰲以民間傳說的形式活在民間。
貴州建省80年后便設立、出過孫應鰲的“清平縣”,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民間遺忘的。走在老城區的街頭,臨街的建筑層樓疊院、高脊飛檐,明顯的徽派建筑特點。隨行的凱里市文物管理局局長金蕓說,這是當地結合爐山遺存建筑的風貌,將老城區塑造成“粉壁黛瓦馬頭墻、墨畫青磚花格窗”的爐山徽派建筑風格。
我們正說著話,一輛202路公交車行駛過來,停靠在附近的街邊車站,站名叫做“孫家祠堂”。
“孫家祠堂”是當地人的習慣叫法,其全稱叫“孫文恭公祠”,供奉的就是孫應鰲。眼前的公祠是去年開始修繕的,全木質結構,如今已修好前院。在此之前,據可查的史料記載,孫文恭公祠最后一次修繕在1691年,時任貴州巡撫的田雯重建。到民國,存下來的公祠計兩進,左右有廂房,成四合院,后進為祭堂,前進門為一小院落,全部圍以磚墻;前圍墻正中為朝門,臨街,門楣上橫書“明工部尚書孫文恭公祠”字樣;祠左為一小街,名“淮海路”,是為紀念先生而命名。而今,“淮海路”已更名為“石仙巷”。
步入公祠,大紅朱漆在陽光下散發著新鮮的味道。抬頭,正廳房梁上纏繞著紅絲帶。“這根老房梁是老公祠上留下來的。”孫應鰲第22代孫孫梁先生告訴記者,修繕前的公祠,只剩下這根老房梁、兩座石質雀替和一面靠南的風火墻了;再早些時候,公祠被用做政府辦公場所,之后又成了“大躍進”時的公社食堂、“文革”期間的養豬場。“上世紀70年代還基本保持完好,誰曾想30多年里會成為一片廢墟?”
出爐山鎮往西南方向兩公里處,是孫應鰲墓所在地。“墓上的草長得比別處都快些。”孫梁先生說。墓碑正面刻“明工部尚書誥謚文恭孫公淮海之墓”字樣,碑后刻明孫應鰲生平事跡。此碑于1946年由孫梁先生之父孫鴻濤率族人而立,以緬懷先祖遺風。墓前樹有華表二柱,因時代久遠,曾斷為兩截。孫應鰲墓現坐落于一個新修廣場的角落,墓后是一處建設工地,高聳的吊塔車正在空中旋轉著。
孫文恭公祠及孫應鰲墓,是孫應鰲僅存的遺跡了。而今,這些遺跡及其周圍涌現著“新鮮的味道”,正等待歷史的重新沉淀。
與孫應鰲遺跡及周邊的“新味道”相比,爐山、黃平一代流傳著的和孫應鰲相關的老故事,則古老得多。
孫梁先生就記得其中的一段“走馬觀聯”——說是有一年春節,爐山城關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張貼了大紅對聯,為了試試孫應鰲的記憶力,人們讓他騎著馬奔跑過街,要他把兩邊街各戶人家所貼的春聯一一背誦出來,孫應鰲一口應承。只見他騎著馬飛馳而過,竟然能一幅不漏、一字不錯地把街兩旁所有的春聯全部背誦了出來。在場的人們都驚奇不已,稱贊他是神童。
出版有《凱里民間故事選》的凱里市知名作家楊光全,就曾專門搜集、整理過民間流傳的孫應鰲故事:“有的說孫應鰲上學之初,腦子很笨,一度準備當放牛娃。后來受到‘野狗精’的點化,成了神童;有的說孫應鰲上京趕考,一個書店老板和他打賭,若孫應鰲能背出黃歷和藥書,愿將書店相贈。結果自然是孫應鰲贏了,據說直到民國初年,清平人士到北京還能找到這一家書店……”楊光全仔細分析過這些故事,他得出的結論是:爐山人民傳成了“神”、“奇”的歷史人物,目的是借孫應鰲的才、德啟迪后世子孫,同時也起到了振奮家鄉人民志氣的作用。“孫應鰲就像是詞牌名‘清平樂’,民間靠著想象和需要往里面‘填詞’。”
歷史上的孫應鰲也是實實在在值得尊崇的。當過皇帝的老師,給皇帝老子講過課;彈劾過權傾朝野的魏忠賢,實乃不畏權勢弘揚正氣;當過封疆大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這都是民間知道和感興趣的事。民間不一定知道和感興趣的是,孫應鰲一生實則“是哲人也是詩人,是大儒也是名臣”——這是省著名文史專家史繼忠所認識的孫應鰲。
是詩人。莫友芝等將明代貴州241位詩人輯為《黔詩紀略》,在收錄的2406首詩中,有457首是孫應鰲寫的。
是哲人。孫應鰲是王陽明學說的傳人,他將王陽明“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之說融會貫通,提出“出人為宗”、“用世為本”的新說,卓然一家,成為“黔中王門”的集大成者,位列明代四大理學家之一。
此外,孫應鰲在律呂、書法等方面也取得了突出成績,西安碑林中就有他的碑刻,“為黔省有手書碑文立于西安碑林第一人。”(莫友芝語)
“為什么民間保留的孫應鰲記憶全集中在世俗、傳說的層面,我很能理解。事實上,頂著‘貴州開省以來人物冠’光環的孫應鰲在學界都是面貌模糊的。”貴州省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所長王路平說。上世紀80年代起即開始研究孫應鰲的他解釋說,導致孫應鰲面目不清的原因,大致有三:身后無嗣,著作散佚;《明史》、《明儒學案》不載其名,無端被歷史冷落;族譜失傳,家世不詳。
早在1853年,莫友芝為輯錄《黔詩紀略》,就曾游歷當時麻哈州、清平縣一帶,潛心搜集孫應鰲遺著,發愿刊刻孫文恭遺書。莫友芝在青年時,就從岳父夏鴻時、麻哈文人艾述之等人之口熟知孫應鰲其人了,可惜他至死都未能一了心愿,僅于次年輾轉獲得孫應鰲《學孔精舍詩鈔》殘卷手抄本。
莫友芝死后7年,即1878年,胞弟莫祥芝繼承家兄遺志,才將幾十年苦心搜集所得孫應鰲《淮海易談》4卷、《四書近語》6卷、《教秦緒言》1卷、《幽心瑤草》1卷、《學孔精舍詩鈔》6卷,以及《雜文》1卷、《附錄》1卷,合為《孫文恭遺書》八種刊行于世。
1889年夏,出任日本公使的著名學者黎庶昌,很偶然的在日本友人中村正直家中獲得孫應鰲失傳已久的《督學文集》四卷。至此,孫應鰲的遺著才大體成型,雖然這只是他生前著作中很少的一部分。
當時,黎庶昌就甚為不平地說,“孫應鰲逝后三百年來,通人學士,幾至不能舉其姓字者”。“原因無他,清廷官修《明史》無《孫應鰲傳》,黃宗羲《明儒學案》寫王門后學,以地域分類提了浙中王門、江右王門等七大體系,卻只字不提以孫應鰲為代表的‘黔中王門’。致使孫應鰲學說、著作湮沒,孫應鰲面目不清。”王路平先生回憶說,直到上世紀而直至80年代,省內外王陽明學研究論著中仍遺漏了以孫應鰲為代表的“黔中王門”。
為此,自莫友芝始至今160年里,一代又一代的黔中學人試圖矯正孫應鰲遭遇到的偏見與不公。
李獨清教授在貴州開辟了孫應鰲研究之先河。1941年貴州省文獻征輯館重印孫應鰲《督學文集》,李教授為該書做《跋》;解放后,李教授繼續研究孫應鰲生平與著作,并于1961年2月困難時期,修訂完成了十萬字的《孫應鰲年譜》,考據甚詳;該書書稿幾經輾轉,終于在李教授去世多年后的1990年出版。
王路平說,直到新時期的1980年以后,貴州省內才開始重新恢復對孫應鰲生平思想及詩文思想的研究;上世紀90年代貴州召開了兩次國際王陽明學術研討會,孫應鰲為黔中王門心學大師的地位才成為不爭事實,學術界亦逐步對之展開較深入的研究;此外,由劉宗碧等學者點校的《孫應鰲文集》也由貴州教育出版社于1996年出版發行,為深入研究孫應鰲提供了重要資料。
2007年,王路平等集體撰著的《明代黔中王門大師孫應鰲思想研究》專著得以公諸于世,成為第一部較全面系統介紹和研究孫應鰲思想的學術專著,也為“黔中王門”后學個案研究開了個頭。
“孫應鰲是‘黔中王門’儒宗、集大成者,貴州學界只有做好孫應鰲遺著的搜集、孫應鰲學說的研究工作,我們才有足夠的底氣去填補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一書中漏掉的‘黔中王門’這一重要的、獨立的學派。”貴州省陽明學會會長王曉昕說。他告訴記者,經過貴州學者多年的努力與呼吁,“黔中王門”的傳承譜系已經厘清,“黔中王門”已經獲得了廣大學術界的認可和重視。
一路走來,王路平說,整理、研究孫應鰲遺產的過程雖步步驚心,但也印證了黎庶昌先生在一百多年前說的那句話:“孫應鰲如星日之氣,歷久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