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旻,白宗政
(西南大學刑事偵查學院 重慶高校物證技術工程研究中心,重慶401120)
鑒定論壇
Forensic Forum
偵查技術活動與司法鑒定活動辨析
——以學科建設為視角
易旻,白宗政
(西南大學刑事偵查學院 重慶高校物證技術工程研究中心,重慶401120)
訴訟活動不同環節中的司法鑒定的實施主體是有所差異的,對于刑事偵查案件中的司法鑒定而言,其有別于庭審證明環節的各種因素,引發偵查技術活動與刑事偵查案件中的司法鑒定活動兩者間的辨析與思考。雖然同為技術活動,且在技術內容體系上有著不可分割的內在關聯性,但兩者從主體、程序乃至結果應用,各有其特點,需要認真梳理并界定之。同時,刑事偵查案件中的司法鑒定活動作為司法鑒定的組成部分,從司法鑒定學科建設的角度對其進行審視,以探討學科發展問題,并在展開的基本視角下進行討論,力求更為客觀、科學地建言于學科發展及司法鑒定人才培養。
偵查技術活動;司法鑒定;刑事偵查案件;學科建設;司法鑒定制度改革;刑事科學技術
司法鑒定管理體制改革十年來,除少數公安司法機關所屬的部門鑒定機構外,社會司法鑒定機構已呈半壁江山之勢,成千上萬不同類型、不同規模、不同體制的機構遍布全國。作為知識密集型行業,人力資源是關鍵,而除法醫學外,我國高等教育體系中,并無以“司法鑒定”命名的學科專業。只是在“工學”類“公安技術”二級學科下設有“刑事科學技術”專業。2011年,學科專業調整,在“工學”類設立“公安技術”一級學科,下轄的“刑事科學技術”專業與“公安視聽技術”、“消防工程”、“交通管理工程”等六個專業一起構成該一級學科所屬二級學科體系。
刑事科學技術與司法鑒定是否具有等同關系,不僅在學科領域的分類問題上存在不同的意見,在學術討論甚至司法實踐中,也因立場與觀察視角的不同而眾說紛紜、各持己見。伴隨司法鑒定管理體制的改革進程,被認為有失司法公正的“自審自鑒”現象已不復存在,但以“杜培武涉嫌故意殺人案”為代表的刑事案件的離奇結果,使部分學界人士將目光再次投射于“自偵自鑒”、“偵鑒分離”等問題之上。
在以審判為中心的法院職權活動中,司法鑒定以結果作用于證明環節,得出鑒定意見的實施過程與審判活動無關且應當中立,因此,所謂“自審自鑒”問題的解決并不困難。但偵查活動中,技術是支柱之一,技術導偵已然成為信息社會和法制國家打擊犯罪、維護法治的必然選擇,將這樣一種根植于偵查活動全過程的基礎性手段剝離出來,其必要性、可行性是否成立,對偵查活動以及學科專業的影響如何,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曾以“法醫學”為指稱的司法鑒定,被附加以濃厚的“刑事”色彩,蓋因歷史沿革而成為深入社會公眾認知的普遍現象。以國家為主導進行建設的公安技術行業,也是資源最為集中且穩定發展的領域,在這樣的背景下,以“刑事”冠名的“刑事科學技術”專業的設立自有其合理性和歷史發展的必然性。理論上講,學科名稱雖然重要,但只有其架構穩定且邊界明確,一般不會影響到其應用和發展。但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實施十年來,我國司法鑒定行業體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因管理機制變化所傳遞的行業變化,已經波及到以刑事科學技術為承載的學科專業,也促使我們以業已發生變化的社會實際和行業形態,以新的視角和觀察點審視學科專業的架構。
關于法庭科學(Forensic science)、物證技術、刑事科學技術、刑事技術、司法鑒定等諸多名稱具體如何,多年來眾多學者大量著述已有了充分的詮釋,不是本文討論重點。筆者關注的是,作為國家本科專業學科目錄公示的二級學科,刑事科學技術能否承載人才培養和司法實踐的需求,有無從司法鑒定角度有所補益和調整的必要。
“學科”是學術的分類,指一定科學領域或一門科學的分支[1]。從高等教育角度,因為專門化知識體系的類型化需要而以門類進行的知識或學問的劃分,而專業是以學科分類與社會分工的需要而進行的學業門類的劃分。學科專業的劃分與知識的類型化和社會分工相關,無論是學科還是專業,多少都會體現出相應的學科專業特點。如以研究對象為命名規則的“材料類”就包括金屬材料、無機非金屬材料、高分子材料、復合材料、生物功能材料、寶石及材料工藝學、稀土工程等一級學科;尤其具有代表性的是“外國語言文學類”,直接以各外國語言進行分類。以行業的層次和相對范圍進行分類的較為常見,如“化學類”下轄化學、應用化學、化學生物學、分子科學與工程等。實際上,建國六十余年來,學科專業制度也在不斷地調整,分類框架也從行業標準,到行業+學科標準,再到純粹的學科在變化。而如公安技術這種新設一級學科,以及刑事科學技術二級學科這樣完全按照行業標準執行的,已極為少見。
雖然學科專業制度旨在更好地指導高校的教學、科研以及人才培養,但實際上,其權威性遠遠超過了這一本義。過度的制度化已輻射到特色培養、就業乃至碩博點、重點學科、研究基地申報與建設等領域,成為了唯一的規范;也在機構設置、定編定崗、職稱評審等方面成為“門檻型”依據,影響全面而深遠。
刑事科學技術專業是典型的行業標準分類指導下形成的二級學科,涵蓋了文件(文書)檢驗、痕跡檢驗、微量物證分析、影像(照相)技術等方向和內容。就一般定義而言,刑事科學技術是公安司法機關依照刑訴法的規定,應用現代科學技術的成果,收集、檢驗和鑒定與犯罪活動有關的物證,為偵查、起訴、審判工作提供線索和證據的專門技術,簡稱刑事技術,也稱物證技術。以偵查活動為中心,通過科學技術手段發現、收集證據,通過檢驗明確物證信息以指導偵查活動的開展,必然要實施刑事技術鑒定,并形成鑒定報告(鑒定意見書),與其他證據一起,共同構成證明罪與非罪的證據體系。這種與偵查活動休戚相關的刑事科學技術活動,自然在其實施者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中,留有濃厚的“偵查”屬性烙印,雖然刑事技術鑒定僅是組成部分之一,也概莫例外。
廣義而言,偵查環節屬于訴訟活動的范疇,但相較于法庭審理活動,兩者的價值追求體系是不盡相同的,其中最主要的區別之一,就是主體定位的差異。體現在履職行為模式上,則是積極主動之“發現”和“消極中立”的“證明”之間的分野;體現在技術環節,這種影響也是存在的。正如刑事科學技術學科架構中,現場勘查類的課程占有相當的比例,這些課堂內容所涉及的專業技術知識,其應用結果少有能單獨形成類似于鑒定意見書的結果形式。在一貫以之成體系的教育理念下,刑事技術鑒定所需的中立的司法鑒定理念,以及相應的法律法規、程序與實務等內容配置偏少、偏弱,從而形成了刑事技術蘊涵司法鑒定關鍵技術和門類,但卻又不能完整意義上指導司法鑒定活動的開展。究其原因,除行業的和歷史的因素外,不同訴訟階段價值理念的分歧當為主因。
作為審前程序的組成部分,偵查程序除刑事訴訟立法所規定的十多項基本原則外,還有因參與主體、行為方式、任務要求等方面特性所決定的獨有的原則性規定和價值追求。傳統偵查理論中,迅速及時、客觀全面、深入細致、遵守法制、保守秘密是學界普遍認可的五項偵查活動基本原則。隨著偵查理論研究的深入,一些新的觀點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如孫長永教授提出的“任意偵查原則”、“強制偵查法定原則”、“必要性原則”、“秘密原則”、“被動型偵查為主、主動型偵查為輔的原則”。張文顯教授在其《論刑事偵查的基本原則》中提出的“比例原則”、“保守秘密與適度公開相結合的原則”、“任意偵查為主強制偵查為例外的原則”、“偵查獨立原則”等。
偵查活動的職能決定了其直接目的是明確嫌疑的有無與發現、收集、固定犯罪證據。充分利用科學技術手段以實現偵查目的,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應有之義。但技術的應用在這一特定領域,并不具有天然的超脫性,在技術的使用及實施過程中同樣需要遵循偵查活動的原則,如秘密性、及時性、全面性等。這些原則,是與偵查活動的“發現”性質相對應,如大海撈針一般挖掘線索、發現證據。技術活動的主體、結構、程序以及實施過程很難做到單一、離散型的點狀(或局部)行為,而是與偵查活動緊密結合、為同一目標所進行的系統性行為的組合。鑒定,僅是這一組合中的個別環節。
庭審程序中的司法鑒定活動,服務對象是事實認定的“證明”環節。無論是民事訴訟、行政訴訟還是刑事訴訟,作為事實裁判者及法律適用的法官,應當遵循客觀性、公正性、中立性、正當性、便利性等原則開展審判活動。正如馬克思所說:“法官除了法律就沒有別的上司。”即使在事實認定遭遇專門性問題時,通過第三方鑒定機構提供鑒定意見以達到證明的目的,也只是這些原則的具體表現形式之一。
法官既不受訴訟當事人(包括律師)意見的支配,也不受公眾輿論的控制,更不能成為政府權力的附庸。同時,法官作為中立的裁判者,不能審理他本人的任何案件以及與他有血緣、婚姻關系或其他利害關系的人的任何案件。所有這些法官履職行為準則(執業要求),都能在依法接受委托實施司法鑒定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的職業要求和行為準則上得到對應體現。自《決定》實施以來,法院委托的司法鑒定均是以具有“中立、獨立”性質的第三方鑒定機構承擔。2013年底,全國省級司法行政機關審核登記的司法鑒定機構共計4 876家,比2012年增長了0.89%。其中,從事“三大類”的機構共2420家,從事“三大類”外的機構2456家。鑒定人55 206人,完成各類司法鑒定業務共計167萬余件。幾乎所有庭審程序所委托鑒定的案件,都具有共同的規律性:其一,委托方與被委托方為平等的主體,互不統屬也不具有共同的上級行政主管部門,且不容許形成固有的、排他的鑒定業務包攬關系;其二,被委托方基于特定的專門問題,在委托方提供(包括補充材料在內)的資料前提下,客觀實施鑒定并出具意見,除此之外不受任何人(包括委托方)的任何影響;第三,不委托不理,在鑒定過程中,鑒定人即使發現與案件有關聯的問題存在,也不能擅自擴展鑒定范圍,將其納入鑒定并出現在鑒定意見之中;第四,鑒定機構、鑒定人不得對案件所涉及法律問題發表意見,更不得將其體現在鑒定意見之中。
所以,盡管在純技術方法層面,審判前程序和審判程序所涉及鑒定活動并無本質區別,但由程序所規制的諸多因素,包括服務對象、目標、原則以及履職行為模式等因素影響,各自有著自身的特點,甚至在某些節點上呈現出不相容或矛盾之處。筆者在討論時引入了一些關于鑒定機構和鑒定人以及案件量的數據,想說明的是,以審判程序之證明環節為主要對象的社會鑒定機構,以及在這些機構執業的鑒定人,都已達到相當的規模,整個行業因《決定》所引入的變量正漸次顯化,刑事技術集合中的刑事技術鑒定和審判程序所涉司法鑒定,隨著認證認可的推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交流和互動,由這兩者所構成的司法鑒定行業已進入以相同的標準(準則)強化管理提升質量的軌道。盡管如此,審前程序的刑事技術鑒定與審判程序之一般司法鑒定特有的規律性,決定了兩者并不能完全等同。回到學科,差異的存在是否足以影響到學科體系和人才培養,是需要深入思考的。毫無疑問,刑事技術鑒定本身屬于司法鑒定,并不能獨立于司法鑒定之外。
近來,念斌案、呼格案等數例刑事案件為社會所廣泛關注,除案件本身的曲折與離奇外,偵查過程中的刑訊逼供和刑事技術鑒定也成為關注的焦點。有學者曾經對包括佘祥林、杜培武、陳金昌、李久明、丁志權等當事人在內的20起刑事錯案進行了研究,其中有三分之二的案件,在鑒定方面存在問題。如在佘祥林、吳鶴聲、滕興善、楊云忠、張慶偉、王俊超的案件中,對當事人都應該做DNA鑒定,但都沒有進行鑒定,取而代之的是警犬辨認、測謊使用、石膏像辨認等相對可靠度不太高的鑒定方式。“其中7起案件能夠也應當進行DNA鑒定但沒有進行鑒定。同時在鑒定存在問題的15起案件中,有7起案件雖然進行了鑒定,但鑒定程序等方面存在問題最終導致錯案。”相反,部分冤案能得以平反,與公正鑒定也有著直接關系。例如,在張氏叔侄案和徐計彬強奸案中,DNA以及血液鑒定證據就為他們洗清了冤屈[2]。
筆者并不了解這些鑒定發生、發展的具體情形,受限于資源短缺,也無從實證調查。但從以上描述中,可以“揣摩”一些事情以供討論。首先,刑事技術、刑事技術鑒定對于相當比例的社會公眾、乃至一些學者來講,是同一概念。文中列舉的警犬辨認、測謊使用、石膏像辨認等技術手段,是刑事技術的組成部分,但并不屬于刑事技術鑒定范疇。其次,刑事技術的發展是需要依賴社會科學技術發展的,20世紀90年代中期(所描述案件相對集中的發生期),在現在看來已成為常規手段的DNA鑒定,剛從凝膠電泳方式改進為集束化的毛細管電泳方式,在當時是否已經具備在案件中進行檢驗鑒定的條件,尚值得商榷。第三,靠“真兇出現”、“亡者歸來”才能平反刑事錯案,該反省的不僅是刑事偵查活動和刑事技術,法律體系的運行各環節都有未能有效控制而產生的漏洞,最終的錯案形成應是各環節的疊加效應。
部門鑒定機構是偵查機關技術部門的組成部分,多數情況下兩者直接為“一套班子、兩塊牌子”體制設置,符合條件的偵查技術人員同時也是鑒定人,既承擔包括現場在內的刑事技術工作,也承擔以實驗室為主場所的刑事技術鑒定任務。同時,不同部門鑒定機構,受其職能影響,開展刑事技術鑒定各有特點。公安部門鑒定機構更多側重于痕跡鑒定、微量物證鑒定、影像技術等與一般刑事犯罪相關的鑒定類型;而檢察機關所設鑒定機構,則以文書類鑒定、電子數據、司法會計等與職務犯罪行為關系更為緊密的鑒定類型。
從鑒定機構角度而言,部門鑒定機構均為國家財政全投入,從機構設立、職能分配、經費投入、人員資質、日常運行管理均由其上級主管機關所決定,承擔的鑒定任務也主要以刑事案件為主體,一般不接受社會委托。
同社會鑒定機構單一從事鑒定活動所不同的是,部門鑒定機構作為偵查活動技術支持部門之組成部分,其主職責是為偵查活動提供技術支持,鑒定意見書僅是技術活動局部終結的一種表現形式,并不足以體現刑事技術在偵查活動中的全部作用,也無法承載技術部門的技術管理與指導作用。相反,深植于偵查大格局中的刑事技術鑒定,普遍呈現出有別于社會鑒定機構的性格特點,由此引發的鑒定理念之爭,在一定程度上對“偵鑒合一”的質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影響人的行為目的、行為過程、行為模式的因素頗多,包括與其身處的社會經濟和環境狀態、職業特點與要求、所掌控的資源等外部條件,也包括其成長過程、受教育經歷以及個人的性格、思維方式等共同決定的個人素質,由此共同決定其行為的結果。這也是自然人在人類社會群體中以共性與個性彰顯其存在的基礎,在生活中活出自我固然是民主社會的生活追求,但在職業行為中,共性和個性視職業性質有著不同的考量。如對于藝術類職業,缺乏個性表現的作品,很難被視為創造性的成果;在有標準要求的職業范疇,任何隨意改變都可能使產出成為一無是處的廢品。而司法鑒定,是既有嚴謹的共性要求,又高度依賴個人能力的職業領域,這種共性和個性不但在鑒定人層面有所反映,不同類型司法鑒定機構也各不相同。
司法鑒定行業尚未實施資格(資質)證與執業證雙證制度,個人申請鑒定人資質只能采取審核方式進行。申請于社會鑒定機構從業的個人,遵循《決定》的精神,由省級司法行政管理部門進行審核,審核通過者發放執業證并向社會進行公告。部門鑒定機構則不同,雖同樣采取審核制,但審核主體非司法行政管理部門,而為其上級主管部門(依從其部門規定),同時,申請人必須是在編在崗并從事技術工作的在職人員,即其鑒定資質的申請與審批是職務行為所關聯的一種進階需求,而非完全由申請人決定的單純個人行為。
機構亦然。社會鑒定機構的設立是依申請方的主動申請而啟動審核,申請的執業范圍、執業規模、執業所在地均由申請方自主決定,無論是完全獨立的社會鑒定機構還是有母體(如高校)的社會鑒定機構,絕大多數都沒有因為履職需求而必須設立鑒定機構的原動力。部門鑒定機構源生于技術部門,抑或因為某些條件(如硬件設施、人員數量)不足以設立鑒定機構的,同樣需要承擔偵查所需的刑事技術活動,并有進階為鑒定機構的內在動力。
就此角度而言,雖同樣開展鑒定活動,兩者的職業化程度存在明顯的差異。人員方面,部門鑒定機構須按照公務員招錄規定選拔錄用技術人員,并以崗位職責確定每一名在崗人員的具體工作職責并進行考核,考核結果作為晉職(級)的依據之一。同時,其薪酬嚴格按照國家規定以崗定酬,鑒定案件的數量與報酬沒有關聯。在機構而言,依法接受委托也好,自偵案件鑒定也罷,都屬于職務行為,均沒有收取鑒定費的政策空間。與此相對應的,所有的設備、設施及材料的投入也為財政經費投入,不需要通過收費來進行維持。尤為重要的是,作為公務員,即使是技術崗位,也鮮有單一職責的崗位設立方式,一崗多責現象普遍存在。所有這些要素構成了部門鑒定機構有別于社會鑒定機構的顯著特征,并彰示出兩者職業化程度的差異。
受到崗位職責的約束,部門鑒定機構鑒定人普遍具有的一崗多責是其共性特征之一。其中偵查技術活動通常為主體任務,以出具鑒定意見書為目標的司法鑒定活動并不占據量上的優勢。主體技術手段及技術方法的共通性,在這兩類技術活動中形成無明顯差異的思維與行為模式,并融入鑒定人的個性因素成為必然的結果,這也是部門鑒定機構鑒定人在鑒定活動中傾向于“偵查”思維的形成主因。筆者并不否認,“偵查”思維同樣含有“證明”的主體內容,但“偵查”思維的擴張性對鑒定的影響,并不一定適合于所有環節,如庭審環節的司法鑒定活動。而一旦無視偵查技術活動與鑒定活動的程序差異,將偵查技術活動結果與鑒定活動結果混為一談,必將因其潛在的風險,對案件的最終結果形成隱患。
偵查活動是一種認識活動,其認識的對象是犯罪事件。偵查啟動模式一般分為兩類,即被動模式和主動模式。因公眾對犯罪的舉報而做出反應發動偵查并發現犯罪的啟動模式,謂之被動模式,所針對的是業已發生的犯罪事件;偵查機關針對已知的犯罪組織正在或將要成為被告的犯罪事件啟動偵查活動,為主動偵查模式。因模式的不同,偵查措施的重點也有區別,如被動模式下的現場勘驗、訊問、詢問、搜查等,主動模式則以電訊監聽、跟蹤、內線偵查等為主要方式。與此相對應的技術手段自然會形成不同的組織和實施特點,作為偵查認識活動的組成部分契合其中。由此可以看到,偵查技術活動是以犯罪事件為認識對象,并隨偵查活動的啟動而啟動并貫穿始終的,并以偵查終結為終點的連續性行為組合。而鑒定活動并不針對事件,而是以特定的專門性問題為認知對象。這種專門性問題可以是偵查活動過程中發生的,也可以是庭審期間因證明需要而發生,涵蓋民事、刑事、行政各類案件,甚至還可以在非訴事件中因當事人的需求而出現。
正因如此,兩者遵循的是各具特色的規則體系。作為偵查活動的組成部分,偵查技術活動必須遵守偵查活動的基本原則和實施規則。我國現行的刑事訴訟立法明確規定了十幾項基本原則,這些基本原則對于刑事訴訟程序重要組成部分的偵查程序,同樣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偵查程序的展開和各項訴訟活動的進行,都必須嚴格遵循刑事訴訟的各項基本原則。只有這樣,立法者整體的價值追求才能體現于具體的偵查程序規則之中,有關偵查程序的規則才能與其他各項程序規則成為一個統一協調的整體。同時,擁有偵查權的部門在基本原則的指導下,制訂了系列的規則體系,以指導、規制偵查活動的依法開展。刑事偵查案件中的司法鑒定活動除刑事訴訟立法中的相應規定外,還得遵循《決定》的精神,遵守各部門所制定的細則規定,滿足實驗室建設、實驗室認證認可、出庭質證等方面的相應要求。
偵查技術活動始于偵查活動的啟動,并按偵查活動需求而采用多種多樣的技術手段和技術方法,即使這些技術手段和技術方法運用結果并不能成為可固化使用的證據形式,如心理測試、心理跟蹤分析、警犬使用等,這些手段與方法通常在明確偵查方向、發現證據線索等方面具有獨特的作用。鑒定始于合法委托,所使用的技術方法須成文化的方法,除退案外,必須形成獨立的證據形式——鑒定意見書。偵查技術活動可以圍繞犯罪事件的認識目的靈活處理技術活動的頻次與范圍;鑒定活動只能依據委托要求在委托方提供的材料范圍內進行,任何補充和變更(包括材料的補充、委托鑒定要求的補充和變更)都必須通過委托方,獲其協助和同意方可實施。偵查技術活動的結果是整個偵查活動的有機組成部分之一,可以體現為證據形式(如勘驗記錄),也可以不以證據形式出現,而是以其結果而發現的其他證據出現(如書證、物證);鑒定活動的結果是獨立的證據形式。庭審過程中,偵查技術人員可以出庭支持訴訟,但訴訟主體是檢察機關公訴人員;鑒定人應當出庭參與質證活動,為獨立的訴訟參與人,如此等等。
可見,刑事偵查案件中的司法鑒定活動雖然是偵查技術活動的組成部分之一,但鑒定并不專屬于刑事案件的領域,需要接受整體體系的約束,遵循其應有的規律性。所以,長期以來,以刑事科學技術作為司法鑒定的等同語并反映在學科建設中,已經不適應于社會法律法治的發展和變化。《決定》實施十年來,司法鑒定的職權主義色彩已經得到弱化,逐步回歸其以技術為基礎的認知活動這一本質層面上,無論是部門鑒定機構還是社會鑒定機構,都不能回避這一變化,強化鑒定的第三方地位,更能體現公正、獨立、科學的鑒定本質,也才可能重樹司法鑒定的社會公信力。
學科的建立與發展離不開歷史和傳承,在此基礎上順應社會變化應有的變革同樣重要。《決定》實施十年來,全國司法鑒定架構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社會鑒定機構已經承擔起訴訟證明環節的絕大部分鑒定委托,業已成為初具規模的行業。目前,不乏對社會鑒定機構的諸多指責和抱怨聲音,除一些非正常因素外,引至不滿的根本原因與人才培養渠道不暢不無關系。而部門鑒定機構是刑事偵查案件中的司法鑒定的主力軍,由公安院校為主體所構成的培養體系基本能夠滿足其人才培養需求,但如果不能正視偵查技術活動與鑒定活動各自的需求和規律,不能將兩者有機結合起來并體現在人才培養環節中,符合司法鑒定總體要求的內容不能得到體現,偵查與鑒定相混淆的現象終將得不到根本改善,由此造成的隱患也就難以消除。
學科定位不清不但影響學科本身的發展,對人才培養、實務工作的開展都會形成制約。本科階段刑事科學技術按工科設置雖有其道理,但完全無法與理工類專業相提并論,成為名符其實的小學科,無論是項目申報、職稱評審還是科研評獎都處于邊緣化地位,個中滋味知者自知。到碩士研究生培養階段,沒有完善的學科體系的弊端顯露無遺,以各種自主設立的培養方向五花八門,難以言表。而在法學學科,雖然不可能從技術層面思考司法鑒定的融入問題,但基于證據審查與運用的相關內容的缺乏早為諸多學者所關注,并提出“大證據學”的理念(如龍宗智教授《“大證據學”的建構及其學理》)。同時,針對司法鑒定既有其自身的技術體系,也依賴于自然科學技術基礎的現實狀況,考慮人才培養的基本規律,也有人提出應當以碩士為起點進行相應的人才培養體系建設的思路。
偵查技術隊伍建設與社會司法鑒定人隊伍建設各有其需求的側重,本文以偵查技術活動與刑事偵查案件中的司法鑒定活動為視角,討論了兩者的一些交互性問題,一定程度上結合社會鑒定機構和鑒定人橫向比較,力求梳理出刑事科學技術以及司法鑒定可能的發展走向,為學科的進一步合理設置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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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編輯:朱晉峰)
DF793
Bdoi:10.3969/j.issn.1671-2072.2016.05.012
1671-2072-(2016)05-0071-06
2015-09-23
易旻(1965—),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司法鑒定制度研究。E-mail:91021489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