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新 生
紅軍長征中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的演變
王 新 生
在中國工農紅軍長征中,最高軍事指揮體制曾幾度發生變化。這些變化對紅軍長征及其后的進程發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目前學術界對長征的研究甚多,但對紅軍的軍事指揮體制的研究比較薄弱。筆者試對這個問題進行粗淺的探討。
探討紅軍長征中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要先了解一下中央蘇區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
1930年10月,蔣介石與閻錫山、馮玉祥的中原大戰一結束,就急急忙忙調動10萬大軍,對中央蘇區發動了第一次大規模軍事“圍剿”。當時,中央蘇區黨的領導機構是中共紅一方面軍總前委,決定反“圍剿”戰略方針和作戰計劃。直接指揮作戰的是紅一方面軍總部,總司令是朱德,總政治委員為毛澤東。然而,第一次反“圍剿”勝利后,中央蘇區的領導層發生了變化。1931年1月15日,根據中共中央的決定,在寧都小布鎮成立了中共蘇區中央局,剛到蘇區的項英任代理書記。同時成立了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項英任主席,朱德、毛澤東任副主席,毛澤東兼任總政治部主任;撤銷中共紅一方面軍總前委*1931年5月23日,由于中共蘇區中央局不便長期隨軍行動,為了統一領導紅一方面軍作戰和戰區的地方工作,重新成立以毛澤東為書記的中共紅一方面軍臨時總前委。。由于項英剛到蘇區,不懂軍事指揮,毛澤東、朱德在軍事指揮上仍起主要作用。這樣,在毛澤東、朱德的指揮下,紅一方面軍又取得了第二、第三次反“圍剿”的勝利。
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大會選舉產生了63人組成的中央執行委員會,宣告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根據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決議和中央執行委員會命令,11月25日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簡稱中革軍委),朱德為主席,王稼祥、彭德懷為副主席,統一領導各蘇區紅軍的作戰和建設。中革軍委成立后,取消了紅一方面軍總司令和總政治委員、總前委書記名義,紅一方面軍所屬部隊由中革軍委直接領導,稱中央紅軍。這樣,在中共蘇區中央局的領導下,中革軍委成為蘇區軍事領導機構和直接指揮中央紅軍作戰的機構。
因作戰實際的需要,1932年6月中旬,周恩來在長汀主持召開中共蘇區中央局會議,會后恢復了紅一方面軍的番號,朱德兼任總司令,葉劍英和王稼祥分別兼任參謀長和政治部主任,毛澤東以臨時中央政府主席身份隨軍行動。由此,紅一方面軍總部成為前方指揮作戰的最高機關。7月21日,周恩來以中共蘇區中央局代表身份赴前方紅一方面軍總部。當時,中共蘇區中央局提議周恩來兼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周恩來到前方后,很快發現紅一方面軍總部組織方面的問題,即毛澤東以中央政府主席名義在前方,“實在不便之至”,“只能主持大計”,不能發揮毛澤東在指揮作戰方面的“經驗與長處”,且自己任總政治委員后,出現多頭指揮的狀況,將使毛澤東“無事可做”。*周恩來:《南雄水口戰役的初步總結及組織問題》(1932年7月29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周恩來軍事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59頁。7月25日,周恩來與毛澤東、朱德、王稼祥致電中共蘇區中央局,提議:“為前方作戰指揮便利起見,以取消政府主席一級,改設總政治委員為妥,即以毛(即毛澤東——引者注)任總政委。”鑒于中革軍委、中央局代表、紅一方面軍總部的職權范圍存在不清問題,電報還建議:“作戰指揮權屬總司令、總政委,作戰計劃與決定權屬中革軍委,關于行動方針中央局代表有決定權,會議只限于軍委會議。”*周恩來、毛澤東、朱德、王稼祥:《提議毛澤東任總政委》(1932年7月25日),《周恩來軍事文選》第1卷,第151頁。
由于中共蘇區中央局堅持要周恩來兼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7月29日,周恩來再次寫信給中央局,堅持要毛澤東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并提議以周恩來、毛澤東、朱德、王稼祥四人組織“最高軍事會議”, 以“周為主席,負責解決一切行動方針與作戰總計劃”*周恩來:《南雄水口戰役的初步總結及組織問題》(1932年7月29日),《周恩來軍事文選》第1卷,第159頁。。
8月上旬,中共蘇區中央局在興國召開會議,接受了周恩來的建議,決定在前方組成由周恩來任主席,毛澤東、朱德、王稼祥為成員的最高軍事會議,負責決定前方的行動方針和作戰計劃;毛澤東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
9月下旬,在前線和后方的負責人對于紅軍行動方針問題發生意見分歧,中共蘇區中央局于10月上旬在寧都小源召開全體會議。會議對毛澤東和他在紅軍中實行的戰略戰術進行錯誤的批評和指責。會議在毛澤東是否留在前方指揮作戰問題上發生尖銳的意見分歧。中共蘇區中央局后方同志提出:“由恩來同志負戰爭領導總責,澤東同志回后方負中府〔央〕政府工作責任。”周恩來主張毛澤東繼續留在前線,提出:“毛同志在前方助理或由毛同志負主持戰爭責任”,他“亦在前方負監督行動總方針責任”。但會上許多人認為毛澤東“承認與了解錯誤不夠,如他主持戰爭,在政治與行動方針上容易發生錯誤”。*《蘇區中央局寧都會議經過簡報》(1932年10月21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8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530頁。毛澤東因不能取得中央局的信任,堅決不贊同“負主持戰爭責任”。會議通過周恩來的提議,毛澤東“仍留前方助理”,同時批準毛澤東“暫時請病假,必要時到前方”。毛澤東到后方主持中央政府工作后,中革軍委安排周恩來代理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職務。10月26日,中共臨時中央宣布周恩來兼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
毛澤東被“左”傾教條主義者排擠出紅軍的領導崗位后,周恩來、朱德在前方仍從實際出發,抵制中共蘇區中央局“左”的錯誤指示,指揮紅軍作戰。1932年底至1933年3月下旬初,紅一方面軍在周恩來、朱德的指揮下,運用和發展以往反“圍剿”作戰的成功經驗,采取大兵團伏擊殲敵的戰法,粉碎了國民黨軍對中央蘇區的第四次軍事“圍剿”。
上述表明,中央蘇區從第二次反“圍剿”起,至第四次反“圍剿”前,在中共蘇區中央局領導之下,紅一方面軍逐漸形成了這樣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是蘇區軍事最高領導機構,具有制定作戰計劃和決定權,隨紅一方面軍總部在前方行動;由于前方作戰的需要,組織最高軍事會議,由中共蘇區中央局代表、中革軍委主席和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政治部主任組成,行使中革軍委的決定行動方針和作戰總計劃的職能;紅一方面軍總司令、總政治委員負責指揮作戰。這個軍事指揮體制是符合中央蘇區反“圍剿”斗爭實際的,且在前方的最高軍事會議組成人員和紅一方面軍總部領導人,都具有杰出軍事指揮才能和豐富的作戰經驗。在反“圍剿”是當時中央蘇區主要任務的情況下,前方紅軍最高領導機關有著根據戰場實際情況臨機決斷的權力,因而能在“左”傾教條主義方針在中央蘇區開始推行的情況下,不斷抵制來自中共蘇區中央局的錯誤指示,指揮紅一方面軍取得反“圍剿”斗爭的勝利。
由于中共臨時中央推行冒險主義和關門主義方針,黨在國民黨統治區的組織和工作遭到嚴重損失。1933年1月,中共臨時中央機關在上海難以立足,不得不遷入中央蘇區。中共臨時中央總負責人博古一到中央蘇區,就把黨、政、軍權全部抓在手里。5月8日,根據中共臨時中央的提議,將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同紅軍總部分開,在前方組織中國工農紅軍總部,任命朱德為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兼紅一方面軍總司令,周恩來為中國工農紅軍總政治委員兼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把原來隨軍在前方的中革軍委機關移至瑞金,增加博古、項英為中革軍委委員。并規定:當中革軍委主席朱德在前方時,這個職務由項英代理。接著,中共臨時中央與蘇區中央局合并,稱中共中央局。由于博古、項英成為中革軍委成員,并且由項英代理中革軍委主席,中革軍委就由原先中共蘇區中央局領導下的蘇區軍事最高領導機構變成中共中央局領導下的中共最高軍事領導機構,起著中共中央軍委的職能。*1925年10月至1927年4月,中共中央設軍事部,張國燾為主任。1926年10月至1927年5月,中共中央設軍事委員會,周恩來為委員。1927年8月至11月,中共中央重新設立軍事部,部長為周恩來。由于周恩來負責領導南昌起義,軍事部部長先后由王一飛、羅亦農、鄧中夏代理。1928年中共六大又一次決定設立軍事部,并在軍事部下設軍事委員會,作為討論和建議機關。楊殷、周恩來先后為主任。1930年2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軍事部和中央軍事委員會合并,稱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關向應、周恩來先后為書記。由于博古的到來,紅軍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發生了重大變化。不懂軍事的博古、項英控制了中革軍委,掌握了作戰計劃和行動方針的決定權。前方的周恩來、朱德不再有作戰計劃和行動方針的決定權,只有具體作戰指揮權。這樣,在毛澤東離開紅軍領導崗位后,周恩來、朱德的軍事領導權力也被大大壓縮。
1933年9月下旬,國民黨軍對中央蘇區發動了第五次“圍剿”。9月底,共產國際軍事顧問李德從上海來到瑞金。博古不懂軍事,決定李德“主管軍事戰略、戰役戰術領導、訓練以及部隊和后勤的組織等問題”*〔德〕奧托·布勞恩著,李逵六等譯:《中國紀事》,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41頁。。這樣,博古就把軍事方面的所有大權都交給了李德。李德在回憶中說:“雖然我再三提醒大家注意,我的職務只是一個顧問,并無下達指示的權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是產生了這種錯誤的印象,似乎我是具有極大全權的。博古也許還有意識地容忍這種誤解,因為他以為,這樣可以加強他自己的權威。”*〔德〕奧托·布勞恩著,李逵六等譯:《中國紀事》,第42頁。
李德不了解中國的實際情況,只是照搬蘇聯紅軍正規戰的經驗。他脫離實際制定的作戰計劃,使在前方指揮作戰的周恩來、朱徳無法執行。因此,他們經常就作戰問題與李德發生爭執。周恩來、朱德無法忍受李德的瞎指揮,曾在12月16日致電博古、項英,斥責中革軍委:“連日電令屢更”,“使部隊運轉增加很大困難”。要求“在相當范圍內給我們部署與命令全權,免致誤事失機”。*周恩來:《請在相當范圍內給予部署命令之全權》(1933年12月16日),《周恩來軍事文選》第1卷,第311頁。對于周恩來、朱德等前方領導人同后方博古、李德之間關于作戰發生爭論的原因,李德認為是中革軍委同前方總部的職權范圍沒有嚴格劃分。在他看來,“前敵指揮部應受革命軍事委員會的領導,執行革命軍事委員會的決議和命令”。但在實際情況中,“前敵指揮部完全按照自己的判斷行動,至少在中央紅軍的調動上是這樣”。而“最高軍事領導如此分成兩部分,使得一切軍事行動很難一致”。作為解決的辦法,李德建議“合并這兩個機關”,“朱德作為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和紅軍總司令,周恩來作為政治局和軍事委員會委員以及紅軍總政委,在瑞金可以更好地履行他們的職責”。*〔德〕奧托·布勞恩著,李逵六等譯:《中國紀事》,第54、55頁。根據李德的建議,12月20日,中革軍委決定取消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部和紅一方面軍司令部的名義和組織,將“前方總部”撤回后方,并入中革軍委機關。按照這個決定,朱德、周恩來被調回后方。中央蘇區的紅軍各軍團和地方獨立師、團直接由中革軍委指揮作戰。1934年1月,紅一方面軍總部與中革軍委合并,紅一方面軍再次稱中央紅軍。2月3日,中革軍委進行局部改組,朱德仍任主席,周恩來、王稼祥任副主席。盡管從中革軍委主席、副主席看,仍然是原“前方總部”的組成人員,但是,在博古的全力支持下,李德不僅控制了中革軍委作戰計劃和行動方針決定權,而且還掌握了作戰指揮權。周恩來、朱德原先的作戰指揮權已不復存在。時任李德翻譯的伍修權曾指出:“李德的獨斷專行取代了軍委的集體領導,更拋棄了紅軍多年血戰中取得的成功經驗,由李德一人躲在房子里憑著地圖指揮戰斗。”*伍修權:《我的歷程(1908—1949)》,解放軍出版社,1984年,第71頁。當時的地圖大部分是一些簡單的草圖,誤差很大。李德不管這些,只憑比例尺量地圖推算路程,所以他的指揮往往與前線的實際情況差距很大。他定下的到達和投入戰斗的時間,又常常不留余地,常常使部隊不能按時間投入戰斗,難免吃敗仗。
由于李德采用軍事教條主義的方式指揮中央紅軍作戰,又聽不進別人的正確意見,軍事指揮成為他的“一言堂”,從而導致了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中央紅軍主力不得不進行戰略轉移。為了準備轉移,成立了一個由博古、李德、周恩來組成的“三人團”。“三人團”成立之后只開過兩次會,一次在李德處,一次在博古處。在實際工作中,政治上由博古作主,軍事上由李德作主,周恩來督促軍事準備計劃的執行。由此看來,“三人團”是作為準備中央紅軍主力戰略轉移及對戰略轉移行動領導的一個非常組織而存在的。在“三人團”中,博古以中共中央負總的責任的身份取代了中共中央政治局的領導,李德以共產國際軍事顧問的身份取代了中革軍委的領導。在涉及黨和紅軍前途命運的重大決策及行動中,“三人團”是一個拋開中共中央政治局、中革軍委集體領導的高度集權軍事指揮體制。
中央紅軍長征開始后,博古、李德又犯了戰略退卻中的逃跑主義錯誤,消極避戰。中央紅軍長征進入湘南后,毛澤東認為湘南地區黨和群眾基礎比較好,有利于紅軍機動作戰,提議趁國民黨各路軍隊正在調動,“追剿軍”薛岳、周渾元兩部還沒有靠攏時,組織力量進行反擊,尋機殲滅國民黨軍一部,以扭轉戰局,變被動為主動。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也向博古建議:“以三軍團迅速向湘潭、寧鄉、益陽挺進,威脅長沙,在靈活機動中抓住戰機消滅敵軍小股,迫使蔣軍改變部署,阻擊、牽制敵人”;“中央率領其他兵團,進占溆浦、辰溪、沅陵一帶,迅速發動群眾創造戰場,創造根據地,粉碎敵軍進攻”;“否則,將被迫經過湘桂邊之西延山脈,同桂軍作戰,其后果是不利的。”*《彭德懷自傳》,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200頁。但是,博古、李德拒絕了毛澤東、彭德懷等的建議,喪失了一次較好的戰機。
破壞了黨和軍隊集體領導的博古、李德,很快使中央紅軍遭受了一次慘痛的損失。在11月27日至12月1日突破第四道封鎖線湘江時,中央紅軍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由出發時的8.6萬余人銳減至3萬余人。
湘江之戰暴露了“三人團”這種軍事指揮體制完全不適合中央紅軍長征的要求,廣大干部戰士對博古、李德的軍事指揮錯誤非常不滿,特別是在高級干部中,醞釀著要求糾正錯誤、改變領導的意見。許多人深感焦慮,認為不解決這個關鍵問題,黨和紅軍就難以擺脫極為被動的困難境地。長征出發后,毛澤東和張聞天、王稼祥一起在軍委第二野戰縱隊行軍。在行軍途中,毛澤東向張聞天、王稼祥及一些紅軍干部反復進行深入細致的工作,向他們分析第五次反“圍剿”和長征開始以來軍事指揮上的錯誤。毛澤東的意見得到王稼祥、張聞天的支持。他們三人被稱為“中央隊三人團”。
中央紅軍湘江之戰遭受慘重損失,博古、李德感到責任重大,但又一籌莫展。這時蔣介石已經判斷出中央紅軍將沿湘桂邊界北上湘西與紅二、紅六軍團會合,在紅軍前進方向上構筑了四道碉堡線,集結了20萬兵力,企圖把中央紅軍一網打盡。然而,博古、李德不顧敵情,竟然堅持按照原定計劃行軍。這使中央紅軍面臨鉆入敵人布置的口袋,全軍覆滅的危險。危急關頭,毛澤東建議中央紅軍放棄北上同紅二、紅六軍團會合的原定計劃,轉兵向西到敵軍力量薄弱的貴州去開辟新的根據地。12月12日,中共中央領導人在湖南通道召開緊急會議。參加會議的張聞天、王稼祥、周恩來、朱德等多數同志支持毛澤東轉兵貴州的意見。周恩來是“三人團”成員之一,這時實際上由來他負責指揮部隊。他明確支持毛澤東的意見,對于會議決定紅軍向貴州前進起了重要作用。李德在他的回憶錄中曾說:毛澤東的意見“不僅得到洛甫和王稼祥的支持,而且還得到了當時準備轉向‘中央三人小組’一邊的周恩來的支持。因此,毛的建議被通過了”*〔德〕奧托·布勞恩著,李逵六等譯:《中國紀事》,第114頁。。通道會議盡管不是黨中央的正式會議,卻是多數中央領導同志向“三人團”這種軍事指揮體制——博古、李德的專斷提出首次挑戰。
通道會議后,中央紅軍雖西進貴州,但博古、李德仍然堅持到湘西同紅二、紅六軍團會合。12月17日、18日,在貴州黎平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主持會議的周恩來采納了毛澤東的意見,作出了《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戰略方針之決定》,改變了去湘西同紅二、紅六軍團會合的計劃,提出在川黔邊區建立新根據地,并“責成軍委依據本決定按各階段制定軍事行動計劃”*《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戰略方針之決定》(1934年12月1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紅軍長征·文獻》,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第182頁。。黎平會議,是中央紅軍長征開始后第一次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這次會議表明,中共中央政治局開始恢復對軍事工作的領導,“三人團”中博古取代中央政治局對軍事工作領導的狀況被糾正,黨中央的政治生活開始回歸正常。
1934年12月31日晚至1935年1月1日凌晨召開的猴場會議作出的《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渡江后新的方針的決定》中,重申了黎平會議“以遵義為中心的黔北地區”建立川黔邊根據地的決定,并規定:“關于作戰方針,以及作戰時間與地點的選擇,軍委必須在政治局會議上做報告。”*《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渡江后新的行動方針的決定》(1935年1月1日),《紅軍長征·文獻》,第194頁。這個規定,糾正了“三人團”中李德個人包辦中革軍委一切、把中革軍委的集體領導完全取消的狀況。
從通道會議開始,經過黎平會議、猴場會議,為召開遵義會議,解決軍事指揮問題,取消舊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建立新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創造了有利條件。
1935年1月15日至17日召開的遵義會議,批評了博古、李德軍事指揮上的錯誤,改組了中央領導機構,選舉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常委,“取消三人團,仍由最高軍事首長朱周(即朱德、周恩來——引者注)為軍事指揮者,而恩來同志是黨內委托的對于指揮軍事上下最后決心的負責者。”會后中央常委分工,“以澤東同志為恩來同志的軍事指揮上的幫助者”。*陳云:《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傳達提綱》(1935年2月或3月),《陳云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3頁。這個決定基本上恢復了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前的軍事指揮體制。不同的是,決定明確周恩來是下最后決心者,毛澤東為周恩來的幫助者,這也是寧都會議時周恩來提出的第一種方案。周恩來歷來對毛澤東的軍事指揮才能非常佩服,對他的意見十分尊重并予以采納。因此,毛澤東雖名義上是周恩來的幫助者,而實際上擔任指揮者的角色。然而,由于長征是紅軍無根據地依托的特殊軍事行動,遵義會議后新的軍事指揮體制還需要根據實際情況進一步完善。
毛澤東以周恩來軍事指揮上幫助者的身份進入中央紅軍最高領導層,但他的長處和經驗沒有得到很好發揮。毛澤東不僅是戰略家,善于制定作戰方針和計劃,而且善于戰場指揮,特別是善于指揮打高度機動的運動戰,當年他與朱德指揮中央蘇區連續三次取得反“圍剿”勝利就是最好的證明。而在遵義會議后,中央紅軍面臨著蔣介石調動其嫡系“中央軍”和川、黔、湘、桂、滇五省數十萬軍隊的進逼,為了尋求有利的時機與地區去消滅敵人,必須采取高度機動的戰略戰術,“因此紅軍必須經常的轉移作戰地區,有時向東,有時向西,有時走大路,有時走小路,有時走老路,有時走新路”,“求得作戰的勝利”。*《中共中央、中革軍委告全體指戰員書》(1935年2月16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93頁。為了更好發揮毛澤東軍事指揮才能,1935年3月4日,中革軍委設前敵司令部,“委托朱德同志為前敵司令,毛澤東同志為前敵政治委員”*《朱德、周恩來、王稼祥關于設前敵司令部致各軍團電》(1935年3月4日),《紅軍長征·文獻》,第280頁。。
博古、李德軍事指揮專斷,聽不進不同意見;張聞天接替博古負中央總的責任后,又走向了另一面,即每次重要戰斗都要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該仗打還是不打。3月10日,張聞天在茍壩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林彪、聶榮臻攻打打鼓新場的建議。與會多數人贊同林彪、聶榮臻的建議。毛澤東根據敵我態勢,認為紅軍攻打打鼓新場的戰斗勢必成為攻堅戰,對于紅軍不利,主張放棄這個計劃。毛澤東的正確意見沒有被大家所接受,就以不當前敵司令部政治委員力爭。張聞天見此情況,就以民主表決解決問題,結果會議通過了攻打打鼓新場的決定,并決定取消毛澤東前敵司令部政治委員的職務。由于事關重大,毛澤東當晚找周恩來,說服了周恩來,接著又說服了朱德,暫緩發出攻打打鼓新場的命令。3月11日,周恩來再次召開會議,說服了大家,放棄了攻打打鼓新場的計劃。會后,中革軍委給各軍團發出《關于我軍不進攻新場的指令》。
一次可能因為攻堅而陷中央紅軍于被動的戰斗避免了。毛澤東從這件事中得出一個教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作戰不能再像過去那么多人來集體討論,還是成立一個幾個人的小組指揮軍事。經毛澤東提議,中共中央決定成立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組成的新“三人團”,全權指揮作戰,以周恩來為團長。*轉引自《毛澤東傳(1893—1949)》(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349頁。
從遵義會議到茍壩會議,經過50余天行軍作戰的實踐,中央紅軍形成了適合當時高度機動作戰需要的最高軍事行動指揮體制:中共中央政治局負責討論決定紅軍戰略方針和進軍方向;中革軍委負責制定作戰計劃,決定紅軍行動方針,指導紅四方面軍和紅二、紅六軍團及中央蘇區留守部隊的作戰行動;新“三人團”負責中央紅軍的重要戰役、戰斗的決策;前敵指揮部負責指揮戰場作戰。
由于形成了適合紅軍長征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中央紅軍四渡赤水、南渡烏江、佯攻貴陽、威逼昆明、巧渡金沙江,擺脫了優勢敵軍的圍追堵截,取得了戰略轉移中具有決定意義的勝利。這些精彩的軍事行動,堪稱紅軍戰爭史上的奇觀,是變被動為主動的典范。
1935年6月中旬,紅一、紅四方面軍在懋功會師。這時匯集在川西北的紅軍達10萬人,士氣旺盛,戰斗力大為增強。6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兩河口會議作出《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關于紅一、四方面軍會合后的戰略方針》,提出紅軍“集中主力向北進攻”,“創造川陜甘蘇區根據地”*《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關于紅一、四方面軍會合后的戰略方針》(1935年6月28日),《紅軍長征·文獻》,第537頁。。為了順利實現這個戰略方針,統一兩個方面軍的指揮,6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決定,增補張國燾為中革軍委副主席,徐向前、陳昌浩為中革軍委委員。
張國燾見紅一方面軍只有2萬來人,自恃槍多勢眾,野心膨脹,借口“統一指揮”和“組織問題”有待解決,公然伸手向黨要更大的權力。在張國燾的策動下,7月18日,陳昌浩致電朱德,稱:“堅決主張集中軍事領導”,“請燾任軍委主席,朱總總前敵指揮,周副主席兼參謀長。中政局示決大方針后,給軍委獨斷決行。”*《陳昌浩關于以張國燾任軍委主席集中軍事領導的主張致朱德電》(1935年7月18日),《紅軍長征·文獻》,第583頁。中共中央為了能使紅一、紅四方面軍團結一致,統一行動,創造川陜甘新根據地,于7月18日在蘆花(今黑水城)召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同意周恩來辭去紅軍總政治委員職務,決定張國燾接任,并為中革軍委的總負責者;周恩來調中央常委工作,在張國燾尚未熟悉情況前,由周恩來暫時幫助。會議還決定中革軍委常委由四人增補為五人,即在中革軍委主席朱德,副主席周恩來、張國燾、王稼祥之外,增補陳昌浩為中革軍委常委;任命博古為紅軍總政治部主任。當日,中革軍委發出通知:“奉蘇維埃中央政府命令:一、四方面軍會合后,一切軍隊均由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總政委直接統率指揮。仍以中革軍委主席朱德同志兼總司令,并任張國燾同志任總政治委員。”*《中革軍委關于朱德仍任軍委主席兼紅軍總司令,張國燾任總政委的通知》(1935年7月18日),《紅軍長征·文獻》,第585頁。
7月21日中革軍委發出《關于紅一、四方面軍組織番號及干部任命致各軍首長電》,決定:“組織前敵總指揮部,即以四方面軍首長徐向前兼任總指揮,陳昌浩兼任政委,葉劍英任參謀長。”*《朱德等關于紅一、四方面軍組織番號及干部任命致各軍首長電》(1935年7月21日),《紅軍長征·文獻》,第586頁。并決定紅一方面軍原第一、第三、第五、第九軍團番號依次改為第一、第三、第五、第三十二軍,紅四方面軍第四、第九、第三十、第三十一、第三十三軍的番號不變。
上述表明,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之后,為了統一指揮兩個方面軍,最高軍事指揮體制有了調整。具體表現為:
1.加強了中共中央領導集體對兩個方面軍會師后戰略方針的領導。兩河口會議制定北上建立川陜甘根據地新的戰略方針后,張國燾不斷向黨伸手要權,在沒有得到完全滿足的情況下,借口給養困難,反對北上,主張南下,延宕紅軍北上行動。針對此種情況,中共中央政治局先后召開蘆花會議、沙窩會議、毛兒蓋會議,批評張國燾的錯誤主張,堅持北上方針。中共中央還多次致電張國燾,督促其率部北上。需要指出的是,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中共中央沒有再設新“三人團”這樣的機構。以筆者之見,這時紅軍作戰,不再是高度機動跳出敵人重兵包圍圈的形式,而是集中兵力進攻打開北上通道的形式,中共中央有較多的時間討論軍事戰略問題。
2.中革軍委按照中共中央北上戰略方針負責制定戰役計劃。中革軍委雖增加張國燾為副主席,陳昌浩為常委,并確定張國燾為中革軍委的總負責者,但周恩來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幫助工作。因此,在中革軍委中,主席朱德,副主席周恩來、王稼祥,是北上戰略方針的堅定支持者;陳昌浩雖與張國燾關系密切,但他當時也是贊同北上方針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毛兒蓋會議時,毛澤東還表揚過他。這樣,盡管張國燾負責中革軍委,但名義上是副主席,左右不了中革軍委。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中革軍委先后制定了《關于松潘戰役的計劃》《松潘戰役第二步計劃》,正確貫徹、執行了中共中央北上的戰略方針。
3.紅軍總司令、總政委統一指揮紅一、紅四方面軍的行動。隨著張國燾任總政治委員,紅軍總部由過去直接指揮紅一方面軍,變為直接指揮兩個方面軍的機構,組織協調、調動兩個方面軍的行動。
4.前敵總指揮部具體負責戰役計劃的實施,指揮作戰。紅一方面軍與紅四方面軍會師時,已經過了一萬七八千里的長征,十分疲憊。這時,紅四方面軍尚有八萬人,兵強馬壯,以紅四方面軍總部為前敵總指揮部,便于發揮紅四方面軍的長處,組織實施戰役、戰斗。
經過調整后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特點是:一方面體現了兩個方面軍團結一致,共同北上;另一方面體現了對張國燾野心膨脹、向黨要權的限制。這個最高軍事指揮體制是適合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執行新的戰略方針、新任務的。
由于張國燾不斷進行分裂黨和紅軍的活動,隨紅軍右路軍行動的中共中央在說服張國燾率左路軍北上無望的情況下,毅然率領紅一方面軍主力先行北上。9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俄界召開擴大會議,通過了《中央關于張國燾同志的錯誤的決定》。會議根據彭德懷的建議,決定把紅1軍、紅3軍、軍委縱隊合編為中國工農紅軍陜甘支隊,彭德懷為司令員,毛澤東為政治委員;以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彭德懷、林彪成立“五人團”領導軍事工作。
“五人團”是一個中共中央臨時或過渡性的軍事領導機構,從組成人員看,毛澤東為首,他是沙窩中央常委會議分工負責軍事者;周恩來、王稼祥是中革軍委副主席;彭德懷、林彪是紅3軍、紅1軍首長。毛澤東這時不只是實際上的軍事領導者、指揮者,而是名副其實的擁有最后決定權的軍事領導者、指揮者。
1935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率領紅一方面軍主力到達陜甘蘇區吳起鎮,勝利結束兩萬五千里長征。11月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下寺灣召開會議,毛澤東在會上發言中提出,同紅十五軍團*紅25軍于1935年9月15日長征到達陜甘蘇區的永坪鎮,次日與劉志丹率領的陜甘紅軍會師。9月17日,紅25軍與紅26、紅27軍合編為紅十五軍團。會合后,陜甘支隊編為紅一軍團,成立紅一方面軍。張聞天在會上發言中,建議成立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提議毛澤東擔任軍委主席。他還指出:“大的戰略問題,軍委向中央提出討論,至于戰斗指揮問題,由他們全權決定。”*轉引自《張聞天年譜(1900—1941)》(修訂本)上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10年,第193頁。會議通過了毛澤東、張聞天的提議,作出了相應的決定。11月3日,根據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命令,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發出《關于毛澤東等組成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的通令》:“委任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王稼薔(即王稼祥——引者注)、聶洪鈞、林彪、徐海東、程子華、郭洪濤為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以毛澤東為主席,周恩來、彭德懷為副主席。”*《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關于毛澤東等組成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的通令》(1935年11月3日),《紅軍長征·文獻》,第745頁。同一天,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發布命令:“委任彭德懷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司令員,毛澤東為政治委員,林彪為第一軍團長,聶榮臻為政治委員,徐海東為第十五軍團長,程子華為政治委員。”*《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關于委任彭德懷、毛澤東等為紅一方面軍領導人的命令》(1935年11月3日),《紅軍長征·文獻》,第746頁。
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的成立和紅一方面軍番號的恢復及領導人的任命,標志著中共中央率領紅一方面軍主力到達陜甘蘇區后新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的建立。
首先,看一下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的性質。11月2日,在下寺灣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討論中共中央和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對外名義時,毛澤東在發言中提議,對外用中共中央西北局和中央政府的名義比較適當,公開使用中共中央和中央政府名義可在打破“圍剿”之后再定。*《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483頁。會議接受了毛澤東的建議。對應起來,根據張聞天的提議,依據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命令成立的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應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對外名義,同中共臨時中央遷到中央蘇區以后一樣,起著中共中央軍委的職能,是在中共中央領導下的最高軍事領導機構。毛澤東擔任西北軍事革命委員會主席,是他首次任中共最高軍事領導機構主席。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成立后,具有統率陜甘地區所有紅軍*這時由于張國燾分裂主義,率領紅四方面軍南下,中共中央又與紅二、紅六軍團中斷了電訊聯系,西北軍委主要統率的是紅一方面軍和陜甘地方紅軍。,承擔謀劃重大戰略問題,制定重要戰役計劃,決定紅軍行動方針等權力。
其次,看一下紅一方面軍總部。這時的紅一方面軍總部,起著過去的“前方總部”的作用,具體指揮作戰。此后紅軍東征、西征,先是紅一方面軍總部首長彭德懷、毛澤東率領,后是彭德懷率領。
中共中央到達陜甘蘇區后建立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符合西北地區的革命實際情況。在這個軍事指揮體制下,取得了直羅鎮戰役的勝利,為中共中央把全國革命的大本營放在西北舉行了“奠基禮”。接著,紅軍又進行了東征、西征,鞏固和擴大陜甘蘇區,使之發展為陜甘寧蘇區,為迎接三軍大會師創造了條件。
張國燾率領紅四方面軍及隨左路軍行動的原紅一方面軍的第五軍團、第九軍團南下后,于10月5日在四川理番卓木碉(今馬爾康縣足木腳)另立“中央”“中革軍委”。在他成立的“中革軍委”中,“以朱德、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周純全為常務委員”*《張國燾另立“中央”的組織決議》(1935年10月5日于卓木碉),《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第230頁。。當天通過的“決議”中,只是有“中革軍委”的常委、委員名單,沒有明確說誰為“主席”“副主席”。而在兩天后發布的《綏丹崇懋戰役計劃》中,署名為“中革軍委會主席張國燾”。*《綏丹崇懋戰役計劃》(1935年10月7日于卓木碉),《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232頁。這說明,在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張國燾想當而沒有當上的中革軍委主席,在自己另立“中革軍委”后,自封為“主席”。
張國燾另立“中央”“中革軍委”后,在南下的紅軍中,仍然存在紅軍總部這個軍事指揮機構。由于這個機構是7月18日中革軍委發布命令組成的,朱德反對張國燾另立“中央”和“中革軍委”,但是仍履行紅軍總司令職責。還在8月3日,紅軍總部制定了《夏洮戰役計劃》。根據這個計劃,紅軍總部指揮左路軍北上行動。由于張國燾分裂黨和紅軍,左路軍南下,朱德始終以帶領南下紅軍北上為己任,不斷向其他同志做工作,宣傳中央北上方針的正確性。按張國燾命令南下的紅軍,以紅四方面軍總部為前方作戰指揮機構,按照張國燾的“中革軍委”發布的作戰計劃,指揮部隊作戰。
張國燾另立的“中革軍委”和原有的紅軍總部、紅四方面軍總部,構成了南下紅軍的軍事指揮體制。對這個軍事指揮體制進行分析,可以看到:
第一,張國燾另立的“中革軍委”,是分裂黨和紅軍的產物,名義上有委員、常委,實際上是張國燾個人專斷,決定一切。他以“中革軍委”名義決定的南下戰略、制定的戰役計劃,是不顧中共中央屢次勸告,無視敵情、地形、居民、給養等條件,一意孤行的結果,失敗是必然的。
第二,在紅軍總部中,張國燾以政治委員有最后決定權進行操控。但朱德為總司令,他的特殊地位,在某種特定場合還是能夠起作用的。其一是表現在軍事方面,給紅四方面軍總部以積極的指導,徐向前曾指出:朱德“在軍事行動方面,積極行使總司令的職權,及時了解敵情,研究作戰部署,定下決心”*《徐向前元帥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5年,第342頁。。其二是表現在給紅二、紅六軍團以戰略指導。自中共中央任命張國燾為紅軍總政治委員后,張國燾立即收繳了各軍團的電碼本,切斷了中共中央與紅二、紅六軍團的聯系。1935年9月底紅二、紅六軍團與紅軍總部電臺聯系恢復,鑒于朱德為中革軍委主席、紅軍總司令,并在電報中得知張國燾已是紅軍總政治委員,便認為同中革軍委的電訊聯系已經恢復,此后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便由“朱、張”轉,接受“朱、張”領導。1936年3月30日,朱德以紅軍總司令身份、張國燾以紅軍總政治委員身份命令紅二、紅六軍團北渡金沙江與在甘孜地區的紅四方面軍會師。朱德是希望紅二、紅六軍團到達甘孜后,增加同張國燾分裂主義斗爭的力量。張國燾是希望將紅二、紅六軍團拉到自己一方。盡管兩人想法不同,但命令紅二、紅六軍團北上,對三軍大會師是有利的。后來事情的發展,也確實達到朱德所希望的那樣。
第三,紅四方面軍總部在南下后的指揮作戰中,雖然取得了最初的“綏丹崇懋戰役”的勝利,但由于張國燾決定的南下總的戰略方向是錯的,在此后的“天蘆名雅邛大戰役”中,自百丈之戰開始,不斷受挫,后來不得不指揮南下紅軍撤向康北甘孜一帶。
張國燾率領紅四方面軍南下后的軍事指揮體制,總體上是他個人專斷的體制,是其反對中共中央正確的北上戰略方針、分裂黨和紅軍的產物。在這個軍事指揮體制下,紅四方面軍由南下時的8萬余人,撤退到康北時,只剩下4萬余人。
由于張國燾南下方針在實踐中失敗,中共中央到陜甘蘇區打開新局面并不斷要其繼續北上,紅四方面軍廣大干部戰士要求北上抗日與中央會合的愿望,以及對張國燾的分裂行為的不滿情緒日益增長,朱德、劉伯承、徐向前等人的督促、勸告,從莫斯科回國到達陜北的張浩(林育英)也以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名義對張國燾進行幫助,再加上任弼時、賀龍率領的紅二、紅六軍團即將到達甘孜地區,張國燾不得不在1936年6月6日宣布取消另立的“中央”。與此相連,張國燾等在此前的6月3日宣布:“軍委、總司令部、總政治部等組織恢復一、四方面軍會合時的舊制,仍以朱德為軍委主席、張國濤〔燾〕、周恩來、王稼薔為副主席,朱德兼任總司令,張國濤〔燾〕為總政委,陳昌浩任總政主任兼四方面軍政委,劉伯承為總參謀長兼紅大校長。”并“決定成立方面軍。以陜北紅軍為一方面軍,二、六軍為二方面軍,四、五、九、卅、卅一、卅二六個軍為四方面軍”。*《朱德等關于軍委、總部等組織仍恢復紅一、四方面軍會合時舊制致各軍首長電》(1936年6月3日),《紅軍長征·文獻》,第870頁。
張國燾雖然取消了另立的“中央”,但沒有服從陜北的中共中央的領導,而是提出:“雙方都同時取消中央的名義,中央的職權由駐國際的代表團暫行行使。”“陜北方面設中央的北方局”,“我們則成立西北局”。而對于恢復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合時中革軍委、紅軍總部舊制,張國燾的解釋是這樣的:“陜北方面,他們北上時候用的旗幟是抗日先遣軍的名義,也看不出當時他們有成立軍委或總政治部的模樣,現在,我們對陜北方面的同志不一定用命令的方式,就是用互相協商方式也還是可以的。”*《張國燾在中央縱隊活動分子會上報告被迫宣布取消“第二中央”》(1936年6月6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534、535—536頁。很明顯,張國燾這時采取了有退有進的策略,繼續采取隱蔽的分裂活動。他的退,是取消了另立的“中央”;他的進,是在紅二、紅六軍團即將到甘孜之際,借恢復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合時中革軍委、紅軍總部舊制將紅軍軍事指揮權抓在手中。因他被蘆花會議確定為中革軍委的總負責者、紅軍總政治委員,恢復了舊制,就恢復了他這個權力。他借此宣布紅軍主力編為三個方面軍,顯示自己是紅軍的指揮者。這時,中共中央恢復紅一方面軍番號已半年多,并成立了西北軍委。張國燾假裝不知,目的有兩個:一是想控制紅二、紅六軍團;二是名正言順地把原屬紅一方面軍的紅五軍團、紅九軍團編入紅四方面軍,成為自己掌控的部隊。這樣,張國燾就可以繼續同中央抗衡。
甘孜會師后,紅二、紅四方面軍共同北上。為統一領導紅二、紅四方面軍北上行動,7月27日,成立中共西北局,張國燾為書記,任弼時為副書記,朱德、賀龍、關向應、徐向前、陳昌浩、王震為委員。
兩個方面軍北上后,不僅使黨的統一提上日程,而且紅軍的統一指揮也提上了日程。8月上旬,紅四、紅二方面軍先后走出草地。這時,中共中央提出了三支主力紅軍會師后合力奪取寧夏戰役計劃。按照中共中央的部署,紅四方面軍立即占領隆德、靜寧、會寧、通渭地區,控制西安至蘭州的大道。但張國燾畏敵胡宗南部如虎,主張紅四方面軍西渡黃河進入甘肅西北地區。張國燾的態度,對執行寧夏戰役計劃造成嚴重障礙,凸顯統一指揮的重要性。鑒于此,紅二方面軍領導人任弼時、賀龍、劉伯承*劉伯承于1936年9月上旬到紅二方面軍工作。、關向應聯名致電中共中央,建議由朱德、張國燾、周恩來、王稼祥組成軍委主席團,集中指揮三個方面軍作戰。*《任弼時傳》(修訂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第448頁。9月21日,中共中央領導人致電朱德、張國燾及紅二、紅四方面軍領導人,表示:“統一指揮十分必要,我們完全同意任、賀、劉、關四同志之意見,以六人組織軍委主席團指揮三個方面軍。”并說:“恩來因準備去南京談判,此間軍委以毛、彭、王三同志赴前線與朱、張、陳一起工作。”*《中共中央領導人關于組織軍委主席團致朱德、張國燾及紅二、四方面軍領導人電》(1936年9月21日),《紅軍長征·文獻》,第1140頁。
張國燾于9月23日在漳縣召開會議通過其西進方案后,不僅遭到了中共中央的反對,而且也遭到了紅二方面軍領導人的反對。9月25日,賀龍、任弼時等致電朱德、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指出:“關于一、二、四方面軍目前行動,比過去任何時期迫切要求協同一致。否則,只有利于敵之各個擊破,于革命于紅軍發展前途有損。我們已向陜北建議,根據目前情況和三個方面軍實際情況作出三個方面軍行動的最后決定。”*《賀龍、任弼時等請求紅四方面軍暫停止在現在地區執行黨中央的決定致朱德等電》(1936年9月25日),《紅軍長征·文獻》,第1146頁。
在中共中央和紅二方面軍領導人的反對下,張國燾在解釋了西進的理由后,表示:“統一領導,萬分重要”。建議“請洛甫等同志即以中央名義指導我們。西北局應如何組織和工作,軍事應如何領導,軍委主席團應如何組織和工作,均決定指示,我們當遵照執行”。*《張國燾等關于形勢估計、先機占領甘北及接受中央領導等問題致黨中央及紅二方面軍領導人電》(1936年9月26日12時),《紅軍長征·文獻》,第1151頁。這是張國燾取消另立的“中央”后,第一次表示接受中共中央的領導。由于張國燾表示服從中共中央領導,三個方面軍統一指揮問題就好解決了。
9月27日14時,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致電朱德、張國燾、陳昌浩、徐向前并賀龍、任弼時、劉伯承,以聯名傳達中共中央決定的形式,恢復了中共中央對紅四方面軍的領導。同一天,中共中央致電朱德、張國燾并告紅一、紅二、紅四方面軍首長:“四方面軍應即北上與一方面軍會合,從寧夏、蘭州間渡河奪取寧夏、甘西。二方面軍應暫在外翼箝制敵人,以利我主力之行動。一、二、四方面〈軍〉首長應領導全體指戰員發揚民族與階級的英勇精神,一致團結于國際與中央路線之下,〈為〉完成偉大的政治任務而斗爭。”*《中共中央關于紅四方面軍應即北上與紅一方面軍會合致朱總司令、張總政委電令》(1936年9月27日),《紅軍長征·文獻》,第1156頁。這封電報署名為“黨中央”,是中共中央長征到陜北,在下寺灣召開會議后,第一次對外恢復用黨中央的名義,標志著對全黨和紅一、紅二、紅四方面軍集中統一領導的實現。這封電報收電人的臺頭為“朱總司令、張總政委”,表明中共中央也恢復了蘆花會議所任命張國燾為紅軍總政治委員的職務。
經過中共中央的耐心說服和命令,以及朱德和紅四方面軍一些領導人的抵制和斗爭,加之在蘭州以西渡河困難,張國燾放棄了西渡黃河的打算。9月30日,紅四方面軍繼續西進。10月9日,紅一、紅四方面軍在甘肅會寧會師。10月10日,中央書記處致電朱德、張國燾并彭德懷、賀龍、任弼時、徐向前、陳昌浩:“現在三個方面軍已完全會合了,新的偉大戰斗即將開始。為著統一作戰指揮起見,擬請朱、張兩同志以總司令、總政委名義,依照中央與軍委之決定,指揮三個方面軍之前線作戰事宜。三個方面軍對朱、張兩總之報告,及朱、張對三方〈面〉軍之電令,均望同時發給中央軍委一份,以密切前后方聯絡。”*《中共中央書記處關于三個方面軍會合后的統一作戰指揮決定致朱德、張國燾并各方面軍領導人電》(1936年10月10日),《紅軍長征·文獻》,第1180頁。這個電報正式明確了朱德、張國燾作為紅軍總部的負責人,在中共中央、中革軍委領導下指揮三個方面軍作戰的職權。同一天,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聯合發出《中央關于為慶祝紅一、二、四方面軍大會合通電》。這個電報表明,不僅中共中央恢復了對外名義,而且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中革軍委也恢復了對外名義。
在紅軍三軍大會師之際,基本上形成了集中統一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由于張國燾在北上后仍然沒有服從中共中央的領導,并企圖將紅軍指揮權抓在自己手中,三大主力紅軍會師時形成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與過去相比,有了新變化:
首先,中共中央對軍事工作的領導進一步加強。中共中央不僅決定紅軍總的戰略方向,而且加強對各個方面軍行動的督促、命令。同時,還決定、任命紅軍總部領導人。
其次,以毛澤東為主席的中革軍委直接指揮三個方面軍。紅二方面軍領導人建議成立中革軍委主席團后,中共中央領導人立刻表示贊同并向各方面軍領導人通報了關于中革軍委主席團的組成人員。在張國燾表示服從中共中央領導之后,借這個契機,中革軍委立刻恢復了對外名義。這個中革軍委,即以毛澤東為主席,周恩來、彭德懷為副主席的西北軍委。當時,沒有建立中革軍委主席團*1936年12月7日,中革軍委主席團發布《關于擴大組織的命令》,以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張國燾、彭德懷、任弼時、賀龍、項英、林彪、王稼祥、徐向前、陳昌浩、劉伯承、關向應、葉劍英、陳毅等23人為委員;以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張國燾、彭德懷、賀龍、任弼時7人為主席團;以毛澤東為中革軍委主席,周恩來、張國燾為副主席。,先恢復中革軍委,一方面是針對張國燾企圖掌握紅軍指揮權的圖謀*張國燾在放棄西渡黃河計劃后,在他頒布的《通莊靜會戰役計劃》中,仍署“主席朱德(印),副主席張國燾(印),1936、9、28中革軍委會頒”字樣,儼然以中革軍委負責人自居。,另一方面是為會師后統一指揮紅軍三個方面軍執行寧夏戰役計劃。
第三,紅軍總司令、總政治委員的職權為負責指揮三個方面軍前線作戰*紅軍三大主力會師后,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把寧夏戰役作為政治上、軍事上打開新局面的決定性一環。當時蔣介石調動十幾個師由南向北大舉進攻,企圖消滅紅軍于黃河以東的甘肅、寧夏邊境地區。針對敵情,中革軍委決定先集中力量擊破南線進攻之敵,然后再向北發展。張國燾對擊破南敵缺乏信心,雖然同意中央的部署,但又不斷提出異議。鑒于此,1936年10月28日,中革軍委任命彭德懷為前敵總指揮兼政治委員,劉伯承為參謀長,準備組織海(原)打(拉池)戰役,重點打擊胡宗南部。。但與過去不同的是,紅軍總司令、總政治委員,這時不再是中革軍委主席、副主席兼任。且紅軍總政治委員也不再是中革軍委負總責任者。紅軍總司令、總政治委員要按照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的決定指揮作戰。紅軍總部首長的權力比過去小了。
三軍大會師之際建立的新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在此后又得到不斷完善,為統一指揮三個方面軍,取得山城堡戰役的勝利,挫敗蔣介石的軍事進攻,穩定陜甘寧根據地,開創革命新局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上述分析、探討表明,從中央蘇區第二次反“圍剿”起至第四次反“圍剿”前,紅一方面軍形成了符合反“圍剿”斗爭實際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隨著中共臨時中央、李德先后進入中央蘇區,“左”傾教條主義錯誤方針的全面貫徹,原先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也遭到破壞,形成了個人專斷為特點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這既是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的重要原因,也是中央紅軍長征初期受到嚴重挫折的原因。在紅軍長征期間,由于擺脫國民黨軍重兵包圍、克服“左”傾教條主義的軍事指揮錯誤和張國燾右傾分裂主義錯誤、統一指揮三大主力紅軍需要,黨和紅軍在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之前形成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的基礎上,不斷進行調整、完善,終于在三軍大會師之際,形成了以毛澤東為中革軍委主席、上下關系理順并符合新的軍事斗爭形勢的最高軍事指揮體制。這個最高軍事指揮體制的形成及發展,對此后的全民族抗日戰爭、人民解放戰爭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研究員 北京 100080)
(責任編輯 張 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