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志 毓
關于“國民黨左派”問題的再思考(1924—1931)
李 志 毓
國民黨左派的產生和發展是一個復雜的歷史現象。1924年至1927年間,共產國際和蘇聯政府為了在中國扶持一個親蘇、親共的政治勢力,曾主導過一種政治策略,即在國民黨高層領導人和基層黨員中發展左派,進而造成激進的中國革命形勢,以服務于蘇聯的遠東戰略。1928年至1931年間,以汪精衛、陳公博為首的改組派仍以“國民黨左派”自居,并發展出一套獨立的“左派”理論,主張調和階級矛盾,擴大黨的階級基礎,以黨治國、以黨治軍,實現黨的青年化、民主化,實行大資本國有化,等等,反映出國民黨對于一種“非資本主義”的國家現代化建設道路的探索。
國民黨左派;聯共;改組派;小資產階級;汪精衛
什么是國民黨左派?這是一個海內外學術界存在分歧的問題。一般來說,中國大陸學者多認為:國民黨左派是指在1924年至1927年,即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擁護孫中山在國民黨一大前后事實上確定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的國民黨人,其主要代表人物為廖仲愷、宋慶齡、鄧演達、何香凝等*參見尚明軒:《孫中山與國民黨左派研究》,人民出版社,1986年;莫志斌:《大革命時期國民黨左派問題論略》,《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6年第2期;等等。。也有學者認識到,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國民黨左派比較復雜,經歷了一個分化演變的過程,除廖仲愷、宋慶齡、鄧演達外,汪精衛政治集團和“擁汪”軍人唐生智、張發奎等也曾以國民黨左派面目出現,但他們是“假左派”*參見張光宇、鐘永恒:《大革命時期國民黨左派的演變和共產黨的政策》,《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港臺和海外研究者對于國民黨左派的認識與此有所差別:一是在時段上不限于1924年至1927年;二是不做真、假左派的區分,汪精衛集團不但在1924年至1927年間被認為是國民黨左派,國共分裂之后,以汪精衛、陳公博、顧孟馀為首的國民黨改組派,也被認為是國民黨左派*參見Arif Dirlik, “Mass Movements and the Left Kuomintang”, Modern China, Vol.1, January, 1975;〔日〕山田辰雄:《中國國民黨左派の研究》,慶応通信,1980年;So Wai-chor, The Kuomintang Left in the National Revolution 1924-1931,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曾瑪莉:《經濟民族主義:30年代國民黨國家的經濟建設計劃》,〔加〕卜正民、施恩德編,陳城等譯:《民族的構建:亞洲精英及其民族身份認同》,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8年,第146—182頁。。
這種認識分歧,一方面表現出中國大陸與港臺、海外學術界對于何為國民黨左派的不同判斷標準,另一方面也表現出國民黨左派本身誕生、發展過程中的復雜性。作為一個政治問題、一個歷史概念,國民黨左派產生于1924年至1927年的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當時,共產國際和蘇聯政府為了在中國扶持一個親蘇、親共的政治勢力,造成激進的中國革命形勢,以服務于蘇聯的遠東戰略,曾主導過一種政治策略——在國民黨的黨、政、軍高層領導人和基層黨員中發展一個親蘇、親共的左派,進而通過扶植和維護這一派別,將國民黨改造成一個親蘇、親共的群眾型政黨,以此發動國民革命,使國民黨奪取中國政權。因此,關于什么是國民黨左派,話語權首先掌握在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黨手中。至于誰是左派、怎樣發展左派,都不是確定的,相反,是隨著形勢的發展而不斷變化的。國民黨左派從誕生的那天起,就處在不斷的流變與復雜的斗爭中。
1924年至1927年間國民黨的聯共政策,對其組織、成分變化和黨內權力結構的重組,都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聯共與反共的紛爭加深了國民黨內部原本存在的矛盾與派系斗爭。改組初期,蔣介石支持聯共政策,是共產國際認定的左派,但北伐開始之后,他日趨反共,遂喪失了左派地位。汪精衛在整個“聯共”期間都積極左傾,更借助共產國際的支持登上了國民黨政治權力的頂峰。反共的西山會議派被認為是國民黨右派的代表……總之,這一時期的國民黨左派和右派,主要是共產黨的一種話語,聯共的就是左派,反共的就是右派。國民黨內部對此話語卻未達成共識。一些國民黨人(如吳稚暉、胡漢民等)明確指出,左右兩派的說法是共產黨分裂國民黨的工具;一些人(如汪精衛、甘乃光等)雖然行動左傾,但不承認自己是左派,也不承認國民黨內有左右派之分。
然而,1927年7月武漢“分共”、國共分裂之后,以汪精衛為首的政治派系卻接過了“聯共”時期共產黨賦予他們的“左派”標簽。在1928年至1931年間,“汪派”明確以“國民黨左派”自居,提出“在夾攻中奮斗”的口號,一邊反對共產黨,一邊反對蔣介石為首的南京國民黨中央,有意識地打造出了一套獨立的“國民黨左派”理論,在以黨治軍、民眾運動等問題上,都提出了與南京國民黨中央不同的主張。其左翼經濟思想和民主話語則一直延續到1932年汪蔣再度合作、汪精衛出任行政院院長之后。因“左派”倡導恢復1924年國民黨“改組精神”,成立了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因此時人和后世多以“改組派”稱之。
系統梳理“國民黨左派”在歷史中的生成、流變及其在不同時期的領導人物和政治組織,是深入研究“國民黨左派”的第一步,也是以“國民黨左派”為線索,深入研究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各種社會力量生成消長、各種政治勢力交錯斗爭的復雜歷史過程的第一步。歷史是流動的、豐富的,充滿各種可能性,“國民黨左派”從無到有的發展、于左右夾攻中的斗爭,正體現出歷史的生動展開。觀察、梳理“國民黨左派”的領導人、基層群眾和他們的政治路線,還可以在國共兩黨的黨史敘述之外,開辟出一個新的觀察20世紀上半期中國革命的視角。
1924年至1927年間,按照共產國際的要求,中共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他們在國民黨內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執行共產國際的策略,通過發展國民黨左派,來影響國民黨的決策。代表共產國際和蘇聯政府實施對華政策的蘇聯顧問鮑羅廷,指導中共積極運用發展國民黨左派的策略,以增強共產黨對國民革命的影響力,擴大中共的社會基礎和政治實力。發展國民黨左派,成為1924年至1927年間共產國際影響中國革命的主要方式。通過確認、扶植、發展國民黨內一批在國際上傾向于聯俄、在國內傾向于扶助下層的政治勢力,使其成為國民黨中的主流派,共產國際和蘇聯政府希望促成國民黨的整體激進化,使之變成一個近似共產黨的“人民的”“工農的”“雅各賓式的”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卷,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12頁。。1924年1月1日,在上海舉行的共產黨和青年團聯席會議上,鮑羅廷對中共進行工作部署時指出:當前中共的任務,就是使各地的國民黨組織中都有自己的同志,在國民黨的組織中貫徹共產黨的決議。在1月18日的共產黨黨團會議上,他又指出:共產黨所走每一步,都應該是鞏固國民黨左派,盡可能地使它更明朗。要在組織上把國民黨扶植起來,幫助它制定黨的紀律。*《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卷,第442、445頁。
扶植國民黨左派的第一步,是在國民黨上層尋找親蘇、親共的政治人物和軍事將領,利用蘇聯在華勢力和鮑羅廷的影響力,幫助他們取得國民黨和國民政府的領導地位,以此推動國民黨的整體“左轉”。在1924年1月到1925年3月之間,孫中山是國民黨的唯一領袖,最能代表國民黨的聯共路線。雖然他不是什么左派,但他支持國共合作,因此,鮑羅廷要求中共利用孫中山的左傾,“利用他的威信,利用他建黨的愿望,以便號召國內現有的真正革命分子投入實際生活,把他們無條件地團結在國民黨左派的周圍”*《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卷,第434頁。。孫中山逝世之后,廖仲愷成了共產國際認定的國民黨左派的領導核心。他是國民黨內最早與蘇俄政府代表越飛接觸的人,主張聯俄、聯共最堅決,他的追隨者有汪精衛、陳公博、甘乃光等很多人。蔣介石在當時也是左派,到中山艦事件以后才被視為右派。1925年8月廖仲愷遇刺之后,汪精衛的地位開始攀升。1926年1月國民黨二大召開時,他已成為公認的左派領袖。1926年2月15日和17日,鮑羅廷在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使團會議上作報告說:自從許崇智、梁鴻楷和胡漢民被排除出廣州國民政府之后,廣東有了一個統一的政權,“這個政權的首領是始終最忠誠最積極的工作人員汪精衛”,以及“明確表示自己是國民黨左派信徒,甚至可以說是極左派信徒的蔣介石和湘軍將領譚延闿”*《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3卷,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8年,第116頁。。
從1925年7月廣州國民政府改組、中華民國國民政府成立到1926年3月中山艦事件爆發前,以及1927年4月至7月的武漢國民政府時期,汪精衛扮演了國民黨左派中最重要的角色。他先是以國民政府主席和軍事委員會主席的身份積極支持和維護聯共政策,推動國民黨統治區域內群眾運動的開展和農工政策的實施,寧漢分裂之后,又倒向國共合作的武漢陣營,成為武漢政府的領袖。*關于共產國際對汪精衛的扶植及汪精衛如何借助中共的力量走向國民黨的權力高峰,參見李志毓:《論汪精衛1925—1927年“聯共”的策略性》,《史林》2009年第2期。另一位在北伐中崛起的著名左派是鄧演達,他是武漢政府中的實權派,但中共在利用國民黨左派的旗幟時卻并不重視他。周恩來后來總結國共合作的教訓時說:“在武漢時,若以鄧演達為中心,不以汪精衛為中心,會更好些,而當時我們不重視他。”大革命失敗后,“假如鄧演達沒有走,仍與他合作,是還可以用國民黨旗幟的”。*《周恩來選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67頁。除汪精衛、鄧演達之外,孫科、徐謙,以及擁護武漢政府的軍事將領唐生智、張發奎等人,也都曾是共產國際積極團結和發展的高層國民黨左派。*有學者指出,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國民黨左派經歷過復雜的分化、演變過程,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階段:(一)從國民黨一大至中山艦事件之前,是國民黨左派的形成發展階段。這一時期的領袖是廖仲愷和汪精衛,其特點是支持國民黨改組,擁護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1925年8月廖仲愷遇刺后,汪精衛借助蔣介石的軍事實力鞏固了領袖地位,蔣介石則借助汪精衛的政治庇護成為軍事領袖,形成汪蔣合作局面,直至中山艦事件爆發。(二)從1926年3月中山艦事件爆發,隨后汪精衛出走,到1926年10月,這是國民黨左派的受挫階段,左派勢力受到蔣介石的打擊,組織渙散、彷徨無主。(三)從1926年7月北伐戰爭開始,國民黨左派進入復興階段,形成了以宋慶齡、鄧演達、徐謙為政治首領,張發奎、唐生智為軍事支柱的新的國民黨左派。其主要任務是反蔣和發動“迎汪復職”運動。1926年10月,國民黨左派在廣州召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及各省區黨部聯席會議,規定了左派的四條政綱:(1)擁護總理聯俄、聯共政策;(2)擁護孫(中山)、廖(仲愷)農工政策;(3)反對西山會議派;(4)擁戴汪精衛為領袖。(四)1927年4月汪精衛回國之后,在政治上拉攏陳公博、甘乃光、顧孟馀、孫科等人,在軍事上取得唐生智、張發奎的支持,最終“叛變革命”。參見張光宇、鐘永恒:《大革命時期國民黨左派的演變和共產黨的政策》,《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
在高層扶植左派領袖的同時,共產國際還指導中共進行了大量的發動群眾的工作,幫助國民黨左派從右派手中奪取群眾,發展左派的群眾組織,擴大他們的群眾基礎,試圖以此增強國民黨左派領袖的力量,減少他們的動搖性。在發動基層群眾之外,中共還進行了大量的制造左派“中層勢力”的工作——培養國民黨左派的革命青年,設立各種黨校、宣傳員講習所、工人運動講習所、農民運動講習所等,造就能接近群眾、組織群眾的國民黨左派人才,打通國民黨與民眾之間的隔閡。事實上,由于中共黨員的身份隱蔽,入黨審查也比較嚴格,國民黨則公開活動,因此,大部分投身革命的青年都被安排進了國民黨左派的組織。國民黨改組之后,工、農、商、學各界群眾運動蓬勃開展,大批革命青年被吸收到國民黨中來,成為國民黨左派,在這個過程中,中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為了發展出一個有領袖、有綱領、有群眾、有力量、有政權、有黨權的國民黨左派,中共中央曾指示基層黨組織,不惜以“苦力”的身份去幫助國民黨左派,在有左派的地方就去扶植左派,在沒有左派的地方就去“制造”左派*《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318、638頁。。為什么中共如此重視制造國民黨左派的工作?就共產國際而言,通過發展國民黨左派來促成國民黨的整體激進化,是一個總體性的戰略設計;就中共自身而言,分化對手、保存自身,也是一個重要的策略性考慮。如果國民黨中不能分化出一個左派,那么當共產黨試圖推行的激進政策遭到各種守舊勢力反對時,年輕的中共就只能獨自面對攻擊。有了國民黨左派作為中共的“外圍組織”,依靠左派占領國民黨各種機關并與右派進行斗爭,中共的壓力就會減輕。
中共中央在《關于國民黨左派問題決議案》中明確指出:如果國民黨中沒有左右派的分別,“我們和右派沖突時,便表現出來是C.P.和整個的國民黨沖突”,帝國主義者及國內一切反動派都愿意我們走這條路*《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冊,第574頁。。因此,中共中央堅決主張鞏固和發展國民黨左派,左派的力量越穩固,中共的活動空間就越寬廣。另外,在當時中國的基層社會,普通民眾對于“共產”一詞還普遍存在誤解,特別是在農村,一般農民觀念守舊,又聽信反共勢力的宣傳,往往以為共產黨就是“共產共妻”,視之如同洪水猛獸。1927年3月初發生在湖北的“陽新慘案”,就是因為當地土豪劣紳造謠惑眾,說共產黨要“挖祖墳”“劈祖宗牌子”“共產共妻”,煽動紅槍會包圍縣城,抓去省農協特派員和縣黨部機關中的九名共產黨員,捆綁在城隍廟內,以煤油干柴燒死*鄧初民:《九十述感》,《湖北文史資料》第3輯,內部資料,1981年,第13—14頁。。以中共為核心,發展出一個國民黨左派,在國民黨的旗幟下,發動工、農、商、學各階級聯合的國民革命,在當時被設想為一種代價較小的革命途徑。
鑒于國民黨左派的形成與中共的關系,反共的國民黨人都否認在國民黨一大前后存在所謂的國民黨左派。吳稚暉、胡漢民等人聲稱,左右兩派是中共為分裂國民黨而制造出來的。胡漢民說:“一般人平日也不知道什么是‘左派’,什么是‘右派’,聽了人家怎么喊,他們也就怎么傳。喊了幾陣,便把國民黨整個的黨分拆成幾個互相懷疑的派別。”又說:“左右派這一把刀,它的鋒芒所到幾乎是無堅不摧,無微不入,雖小到兩個人的團體,或朋友,或弟兄,或父子,或夫婦,也得把他們一刀兩斷,拆作一左一右,使他們互相對抗斗爭起來。”*蔣永敬編:《北伐時期的政治史料——一九二七年的中國》,正中書局(臺北),1981年,第388—389頁。這種說法代表了國民黨內反共派別的觀點,他們認為,所謂的國民黨左派,只是中共對國民黨的一種政治斗爭策略。
雖然發展國民黨左派是共產國際主導的、試圖借此控制國民黨的政治策略,但國民黨并非完全處于被動的地位。借助共產國際發展國民黨左派的策略,國民黨也曾經試圖繞開中共,直接與共產國際建立密切的關系*關于這一問題的詳細論述,參見楊天石《邵力子出使共產國際與國共兩黨爭奪領導權》一文(楊天石:《蔣氏秘檔與蔣介石真相》,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53—176頁)。。1926年2月,胡漢民致書共產國際執委會,代表國民黨提出了加入共產國際的請求。他寫道:中國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中國國民黨在1924年改組之后,已決定同全世界無產階級和各國被壓迫民族聯合起來進行斗爭,并力求完成從國民革命過渡到社會革命的任務。文中稱,共產國際的口號是唯一正確的口號,國民黨認為,它有必要加入共產國際的隊伍。*《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3卷,第91—92頁。對此,共產國際方面經過討論后,認為時機尚不成熟,沒有批準。1926年11月,邵力子再次以國民黨左派的名義向共產國際執委會表示,“國民黨強烈希望與共產國際建立更加密切的關系”,并建議共產國際與國民黨之間互派代表,“共產國際駐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的代表應當在所有黨的事務和革命策略問題上給黨以忠告和指導。國民黨駐莫斯科的代表應當參加國際革命的工作”*《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3卷,第638頁。。
在積極聯俄之外,國民黨內部還持續存在著一種自覺建設左派理論和組織、反對共產黨控制國民黨左派的努力,例如1926年底在廣東成立的以甘乃光、陳孚木、王夢一等人為代表的國民黨“左派同盟”。這個組織成立后,對中共形成了一定的挑戰,“左派同盟”的字眼一度頻繁出現在共產黨的文件中。共產國際的一份報告曾指出:“左派同盟”有幾十個人,幾乎包括了廣州所有著名的國民黨左派。按社會成分來說,他們都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大半是大學生,和群眾沒有組織聯系。它的領導人甘乃光經常同陳延年等中共在廣東的領導人談論群眾問題,責備中共從國民黨左派那里奪走了群眾,而中共廣東省委的領導也試圖利用“左派同盟”,來反對他們所認為的反動派。*參見《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7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77—78頁。該報告認為,“左派同盟”實際上是敵視群眾的,從思想上來說很接近戴季陶。其主要任務是同共產黨進行斗爭,政治綱領的核心是“階級合作”,以“全民族革命”而非“階級革命”作為國民黨的綱領。報告得出結論說,“左派同盟”按其階級本質來說是代表民族工商業資產階級的利益的,按其社會地位來說是小資產階級,他們在同帝國主義、軍閥、官僚、豪紳和各種封建余孽的對抗中有其革命性,但對工農暴動和共產主義幽靈的恐懼超過了他們“虛假的革命性”。這份報告代表了共產國際對“左派同盟”的基本看法。
“左派同盟”的主要領導人和理論家甘乃光,政治上與汪精衛比較親近。1927年4月,蔣介石發動“清黨”之后,曾任命甘乃光為國民黨中央農民部部長及廣東省政府委員會委員兼農工廳廳長,但他沒有就職。甘乃光在1924年至1927年間,以建設左派理論和支持農民運動聞名,曾編寫過《孫文主義發凡》《孫文學說駁議之駁議》《以黨建國》《中國國民黨幾個根本問題》《怎樣做農工行政》等多部闡釋國民黨理論和策略方法的著作。甘乃光在理論上吸收了許多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他運用階級分析方法分析中國社會,擁護國民黨的農工政策,重視農民的力量。他認為占全國人口85%以上的農民是中國革命的基本力量,要使國民革命成功,非動員農民起來不可,并將農軍看成“國民黨和國民政府的根本勢力之一”*甘乃光:《怎樣做農工行政》,中國國民黨農工行政人員講習所編印,1927年,第243頁。。
1926年3月,甘乃光任國民黨中央農民部部長時,曾聘請毛澤東擔任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所長。第六屆農講所與前五屆相比,不但招生規模和地區有所擴大——學員來自全國20多個省區,大都是熱心農民工作的青年,共計320余人,而且授課時間最長,開設的課程最多——授課時間為13個星期,共開設25門課程,內容都是圍繞中國革命的基本知識,其中關于農民運動的課程占8門,毛澤東親自講授“中國農民問題”“農村教育”“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3門課*參見廣東農民運動講習所舊址紀念館編:《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資料選編》,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92、333、334頁。。周恩來、惲代英、林伯渠、阮嘯仙、羅綺園等中共重要領導人都是第六屆農講所的教員,甘乃光本人也是教員之一。甘乃光還在當時農民部主辦的《中國農民》和《農民運動》兩個刊物上發表過大量有關農民運動的文章,《農民運動》的發刊詞也是他的手筆。
甘乃光重視工農運動,但認為不應因此而忽視中小商人、知識階級和海外華僑的利益。他反對階級斗爭,主張階級調和。甘乃光重視民眾運動和國民黨的組織建設,認為在當時要做一個真正的革命黨,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拿手槍、拋炸彈,運動軍隊,出生入死即可,而是必須要做一個民眾運動者,使民眾有政治覺悟,能自身運動起來以謀解放*甘乃光:《中國國民黨幾個根本問題》,杭州民智書局,1927年,第6頁。。他提出,能夠使民眾運動起來的組織就是黨,因此,必須重視黨的建設,使黨有嚴密的組織紀律和強有力的指揮能力,不但能指揮黨員和各級政治機關,還要有能力動員民眾,黨內應實行民主集中制*參見甘乃光:《以黨建國》,中山大學訓育部編輯科編印,1927年。。甘乃光公開反對共產黨對于國民黨左右派的劃分。雖然成立了“左派同盟”,但他并不以國民黨左派自居,而是站在整個國民黨的立場上,聲稱自己所提出的問題是“中國國民黨幾個根本問題”,并在自己著作的序言中說:“如或有謂這只是左派的理論者,則予欲無言矣”*甘乃光:《中國國民黨幾個根本問題》,“序言”第2頁。。這說明“左派同盟”一面在與中共爭奪“國民黨左派”的話語權,一面試圖從左的方向建設國民黨的意識形態,在國民黨內爭奪領導權。
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隨著聯俄、聯共、扶助農工政策的發展和北伐的展開,國民黨左派和激進的農工政策在國民黨中越來越居于主導地位。在革命的策源地廣東和后來的“赤都”武漢,左傾成了一種時代潮流。1925年12月18日的《廣州民國日報》曾發表社論說:“不妥協不茍安便是左,不左傾的并不配說是革命黨……國民黨當此革命時期,只應有左派,不應有右派。因為革命黨都是向左的,向右的便不是革命黨。”*陳孚木:《左傾與右傾》,《廣州民國日報》1925年12月18日。在這時,左傾具有當仁不讓的政治正確性,誰代表左派,誰就代表革命,就能獲得權力。
這種爭相向左的局面,導致國民黨中形成了一種激進的氣氛,雖然中共的綱領比國民黨激進,但在國民革命期間,共產黨的青年卻并不比國民黨的青年更左。因為中共有嚴密的組織紀律,對黨員有相對嚴格的要求,而國民黨則不然,所以在實際行動中常常更為激進。陳公博在回憶錄中講到寧漢分裂時期兩湖地區沒收地主土地的問題時就說:“這個行動的中間自然還夾雜了許多國民黨的左派。這班先生自然不是共產黨,但以為國民黨要勝過共產黨,應該更要比共產黨來的兇。”*陳公博:《苦笑錄》,現代史料編刊社,1981年,第81頁。1927年5月,在武漢國民黨中執委會議上,汪精衛和惲代英也討論了國民黨左派左傾過火的問題。惲代英說:“純粹國民黨的左派太跑上前去了,全校盡貼的是‘共產黨萬歲’、‘第三國際萬歲’的標語。說話稍一不慎,就要被他們捉住關起來。這并不是好的現象,因為他們沒有很穩固的立腳點,反而把中立的弄得莫明其妙。”汪精衛說:“他們比共產黨還要兇。”惲代英接道:“他們還罵共產黨有妥協性”。*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下),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154、1155頁。
這種國民黨左派比共產黨還要左的現象,說明直至1927年7月武漢“分共”時,所謂的國民黨左派,無論是在國民黨高層還是基層黨員中,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在組織上,都是混亂的、渙散的,遠未達到共產國際所期待的政治效果。國民黨左派既沒有建立起自己的意識形態,也沒有明確的組織和紀律來約束黨員,并鞏固自己在群眾中的影響。國民革命的形勢使得國民黨在政策上整體趨于激進,不但那些左傾的領袖和將軍熱衷于玩弄左的辭藻來表明自己的立場,一般基層黨員也唯恐自己不左。這就激化了國民黨內部的矛盾,帶來了包括西山會議派出現、汪蔣對立、寧漢分裂等一系列政治后果,加重了國民黨派系政治的痼疾。
綜上所述,研究1924年至1927年間的“國民黨左派”問題,至少應考慮到以下幾個相互關聯的方面:第一,共產國際在中國發展國民黨左派這一策略的制定和實施過程。第二,蘇聯顧問和中共在國民黨高層分化、策動左派領袖,在國民黨基層發展左派群眾的過程。在具體的斗爭環境中,根據政治形勢的變化和短期政治目標的調整,共產國際和中共對于國民黨左派的定義和誰是國民黨左派的判斷,都在隨時變化之中。研究者需要揭示這個變化的過程,需要對國民黨左派產生、發展過程中的策略性與流動性保持關注,這將有助于我們更加貼近歷史真實,更加準確地了解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政治狀況。第三,基層左派青年群體。“國民黨左派”問題不僅涉及國共斗爭與國民黨高層派系斗爭,還涉及廣大的國民黨基層黨員和群眾運動,甚至整個時代青年的整體生存狀況與命運,而以往的研究往往局限于國共斗爭和國民黨的高層派系斗爭,對此缺乏關注。
1927年7月,“左派”主導的武漢政府宣布“分共”,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但“國民黨左派”的歷史并未隨著國共分裂而告終。1928年以后,在國民黨內部,“左派”變成了一條系統、自覺的思想路線和一個有組織的政治派別,這就是以陳公博為核心、以汪精衛為精神領袖的改組派及其思想路線。國共分裂后,中共發動了南昌起義、廣州起義等一系列武裝暴動,國民黨內部則經歷了寧漢合流、廣州事變等一系列政治變動,這些情況的出現沉重打擊了以汪精衛為首的政治派系,導致1927年底汪精衛再次退出國民黨高層,避居法國。1928年2月,國民黨召開二屆四中全會,組成以蔣介石為核心的新的國民政府和軍事委員會,蔣介石擔任軍事委員會主席。汪精衛、陳公博、顧孟馀、甘乃光等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左派均被限制出席。在1929年3月召開的國民黨三大上,陳公博、甘乃光被開除國民黨黨籍,汪精衛被處以書面警告處分,以汪精衛為首的政治派系被排除出了國民黨的最高領導集團。
1928年1月,在黨內斗爭中失敗的陳公博來到上海,蟄居在貝勒路公寓里幾個月,思考今后的政治生涯和如何使“革命”復興等問題。不久,在政治上追隨汪精衛的顧孟馀、王法勤、王樂平、潘云超、朱霽青等人都來到上海,商議“改組國民黨”。陳公博說,當時很多關心國民黨前途的青年都向他提出辦一個刊物的要求,于是1928年5月,《革命評論》周刊應運而生。同年6月,顧孟馀又創辦了《前進》月刊。他們利用大革命失敗后國民黨意識形態渙散、整個社會思想混亂的局面,提出“恢復民國十三年的改組精神”的口號,并創辦了一所“大陸大學”,用以吸收知識青年*大陸大學的發起人王法勤、潘云超、王樂平、何香凝、陳公博曾在《革命評論》上刊文介紹學校的緣起。文章稱:“我們集合本黨同志,創辦這個大學,目的在闡明科學的三民主義;養成建設的社會人才,務使經過本校鍛煉的青年,每個都能明了本黨主義,不致流于玄想和空談;每個都能參加革命行動,不致陷于頹廢和萎靡,準備建設的材料,貢獻社會,挽回中墮的革命,重整精神,謹搞此大旨,用為緣起。”參見《大陸大學創辦緣起》,《革命評論》第13期,1928年7月30日。。
1928年11月28日,陳公博等在上海召集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第一次代表大會,宣告成立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總部,通過了《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隨后,在江蘇、安徽、河北、山東、河南、浙江、江西、山西、湖南、湖北、廣東、廣西、四川、甘肅、云南、貴州、南京、北平、上海等省市和亞洲、美洲、歐洲等地的華僑社會中,都成立了改組同志會的基層組織。全盛時期的改組同志會共有1萬多人*參見武和軒:《我對改組派的一知半解》,《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65年,第143頁;張順良:《改組派與國民黨中央海外黨務組織爭奪戰初探(1928—1930)》,《花蓮教育大學學報》2006年第23期。,成為國民黨內最具規模和影響深遠的一個具有自身意識形態的政治派系。汪精衛是改組派的精神領袖,雖然他一直沒有正式加入這一組織。
改組派成立后,一面積極策動“擁汪”軍人和地方實力派武裝反蔣,先后發動“護黨救國軍事運動”、策應中原大戰、發起北平擴大會議、召開廣州“非常會議”*關于擴大會議、“非常會議”和1929年至1931年間的國民黨內派系斗爭,參見金以林:《國民黨高層的派系政治:蔣介石“最高領袖”地位是如何確立的》,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85—317頁。;一面盡力擴充發展改組派地方黨部,在工人、農民、學生團體中活動,發動民眾運動,與以蔣介石為首的正統派爭奪基層組織,與中共爭奪民眾。1929年6月26日,蔣介石致電陳果夫:“平津黨部完全為改組派之黨部……未知當日為何有如此圈選,誠是可疑,務希即日改組……如稍延緩,必誤北方黨務。”*《蔣中正電陳果夫》,“國史館”(臺北)藏,檔案號002-010200-00006-069。同年10月15日,蔣介石又致電張群:“滬上反動派如是之多,改組派如此猖獗,乃竟未獲一人,未知何故。”*《蔣中正電張群》,“國史館”(臺北)藏,檔案號002-010200-00011-046。由此可見改組派在京、津、滬之活躍。直至1932年汪蔣合作之后,改組派分布于國民政府實業、鐵道、內政各部的三個組織——左翼聯合通訊社、實行社大同盟、民主政治大同盟,以及各地基層成員,仍在努力活動,拉攏干部,吸收群眾,領導工農、學生運動*《改組派之活動情形》,“國史館”(臺北)藏,檔案號002-080300-00055-001。。
除了直接的政治斗爭,改組派更重要的特點和意義在于他們的理論建構與宣傳。在國民黨諸多派系和復雜的派系斗爭中,改組派是最具理論建樹和意識形態斗爭色彩的一派。改組派提出“在夾攻中奮斗”的口號,一邊反對中共,一邊反對以蔣介石為核心的國民黨南京中央,試圖打造出一套獨立的“左派”理論。他們批判南京國民黨的腐敗渙散,主張恢復1924年的改組精神,提出以黨治國、以黨治軍、恢復民眾運動、擴大黨的階級基礎、實現國民黨的青年化和民主化等政治目標,以及建設國家資本主義的經濟方案。這些言論抓住了國民黨“清黨”之后組織渙散、脫離群眾、土豪劣紳紛至沓來的問題,在社會上特別是在廣大知識青年當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改組派最重要的理論陣地是陳公博主編的《革命評論》。該刊于1928年5月創刊,同年9月停刊,一共只出版了18期,卻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香港《南華早報》曾發表文章,稱陳公博為“暴風雨中的海燕(Stormy Petrel)”。文章說:“《革命評論》在三個月中,發行量超過60000份,這意味著它在中國至少有30萬的讀者。學生,工人,失去領導的前共產黨員,國民黨的工作者,不堪忍受混亂局面的政府官吏——所有這些階層都轉向陳公博先生,以他為領袖。就在昨天,一位保守的國民黨人還對我(指文章作者——引者注)說:‘如果汪精衛和陳公博可以在全國每個城市發表演說,他們將能依靠純粹的演講控制國民黨,這就是南京方面最為恐懼的’。”*George E.Sokolsky, “Kuomintang Differences: The Popular Animus Against the Nanking Government”,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Aug. 11, 1928.除陳公博之外,《革命評論》的主要撰稿人還有馬濬、劉侃元、施存統、蕭淑宇、許德珩等人。在此后的兩年多時間里,全國自稱“國民黨左派”或“改組派”的雜志,有數十種之多*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系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想史教研室編的《國民黨改組派資料選輯》(內部資料,1983年)中有一份《改組派出版的報刊一覽表》,記錄了71種改組派刊物。。
1930年,江蘇評論社編寫了一本題為《中國國民黨左派ABC》的小冊子,名稱仿照聯共(布)領導人布哈林的《共產主義ABC》,內容包括這一時期“國民黨左派”對于國內政治制度、經濟建設、軍事外交、民眾運動等各種問題的立場,對于當時國際國內形勢的基本觀點,對于黨務的反思,以及“左派”的歷史觀等,分析了知識分子“向左轉”的“必然性”。改組派的重要負責人之一王樂平在該書序言中說:以往人們一提到左派,“就會無條件的和共產黨連貫在一起”,因此編纂這個小冊子的目標,一是要表明“國民黨左派”的理論、政策與共產黨的不同之處,二是要指出“左派”理論政策在中國革命現階段的重要意義*《中國國民黨左派ABC》,江蘇評論社編印,1930年,第1—2頁。。在該書中,關于以黨治國的討論占據了很大比重。這些緊貼歷史狀況的思考雖然還算不上系統、成熟,但仍為我們提供了一些線索,有助于了解當時非共產主義的左翼政治思考。
改組派理論中關于“小資產階級革命”的提法很有特點。針對共產黨認為武漢“分共”是小資產階級叛變革命以及馬克思主義有關小資產階級妥協、動搖、不具備獨立革命性的理論,以陳公博為首的“國民黨左派”理論家提出了自己的“小資產階級革命論”。這種理論認為,在中國占據人口絕大多數的不是現代的工業無產階級,而是自耕農、小地主、小商人、手工業者、新式學生等“小資產階級”。無論是現在,還是很遠的將來,這個“小資產階級”都不會如馬克思所預測的那樣,被大資本所消滅。這種社會性質決定了中國革命的道路不能是無產階級革命,而應是想辦法穩固和擴大“小資產階級”(或“中間階級”),走一條既非資本主義又非共產主義的“中間道路”。
“小資產階級革命論”的闡發,是政治斗爭中失勢的“汪派”勢力利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話語、自覺打造“左派”立場、形成“左派”政治論述、緩解自身政治危機的一種方式。它不但迎合了在大革命中利益受到損害的小工商業者的不滿情緒,還迎合了一個數量龐大的人群——在革命形勢激進化發展、國共兩黨兩極分化之后,從革命隊伍中被拋出來的既不滿于國民黨的腐化墮落,又不愿跟隨中共走工農武裝割據道路的“小資產階級”知識青年。這些曾經的革命者痛恨現實中的黑暗和恐怖,但對于中共嚴密的組織紀律和暴力革命方法也充滿恐懼。陳公博和“國民黨左派”適時地挖掘出蘊藏在這些苦悶青年中的政治潛力,喊出“農工小資產階級聯盟”的口號,指出一條在改組國民黨的基礎上繼續“革命”的道路,因此在當時的知識青年中產生了巨大的號召力。《革命評論》還提出國民黨的民主化和青年化問題,號召國民黨吸收青年人才入黨,解決奪取政權之后貪官污吏紛至沓來造成的腐化問題,這也得到了知識青年的擁護。
改組派繼承了國共合作時期的民眾運動遺產,在1929年2月印制的《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及決議案》小冊子中,提出了“分共”以后國民黨的民眾運動原則和組織方案,包括工人、農民、商民、青年、婦女運動決議案。對于農村和土地問題,進行農村社會階級分析,提出耕地政策決議案。對于工人運動,提出了一系列進步的保護工人措施,包括:健全工會的組織;制定勞工法、工廠法、工會法、勞資爭議處置法;制定勞工保護法、勞工保險法;建立八小時工作制;取消包工制;設定最低工資額;在不妨害國民革命的范圍中,工人有罷工自由權;贊助工人生產消費合作事業;設立工人補習學校及俱樂部,增進工人技能及精神修養;改良工廠設備,提高工人待遇;保證有薪休假日;援助華工在居留地的政治經濟斗爭;等等*China Academic Digital Associative Library(簡稱CADAL)數據庫收錄有該書電子版。。
至少,在1931年以前,改組派在城市青年中,以及在大量的黃色工會中,都有相當的社會基礎。中共領導人瞿秋白特別注意改組派的政治影響力,認為其正在“竭力保持國民黨對于群眾的影響”,“黃色工會的運動,鄉村自治的運動,青年軍官的運動里,都可以看見改組派的影響”。他曾警告中共黨員:以為“群眾天生是在共產黨——無產階級領導之下的”,除共產黨之外,“一切都是一模一樣的反動派”,這種觀點是非常錯誤的。這將引導共產黨忽視反對改組派的斗爭,“忽視爭取群眾的任務”,“引導到黃色工會里工作不積極,農民原始組織里的群眾工作完全不注意……兵士群眾運動的工作遲緩”,進而放任改組派所代表的“資產階級自由派”在群眾中產生相當的影響。*《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625、628頁。
改組派還參與了1928年至1930年間中國思想界關于中國社會性質的論爭,反映了大革命后的知識分子對于中國式“非資本主義”道路的探索。當時的人們之所以熱烈地討論中國社會性質問題,基于這樣一種信念——只要準確地把握了中國社會的性質,就能清楚地知道中國革命的道路和方向,只要中國社會性質的問題解決了,“正確的革命前途的探索,就不費多大力氣了”*王禮錫、陸晶清編:《中國社會史的論戰》第1輯,神州國光社(上海),1932年,“卷頭言”第1—2頁。。改組派的“小資產階級革命論”的主要依據,即主要來自陶希圣和“革命評論派”對于中國社會性質的分析。
與中共認為自秦朝以來的中國傳統社會是封建社會不同,“國民黨左派”認為,中國的傳統社會是封建制度早已崩壞、資本主義尚未發達之前,“以士大夫身分及農民的勢力關系為社會主要構造的社會”*陶希圣:《中國社會之史的分析》,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50頁。。社會的統治階層是由貴族、儒士、游俠混合的“士大夫”構成的官僚階層。這個官僚階層存在于生產組織中的各階級之上,它不是任何一個階級的代表,而具有“超階級”的壓迫性和剝削性,嚴重阻礙中國資本主義的發展,導致中國自戰國末年以來就已十分活躍的商品經濟和商業資本只能游離于生產之外,或者投資于土地,產生豪強兼并,阻礙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因此,在中國傳統的政治制度與商業資本的基礎上,不能發展出資本主義制度。近代外國資本入侵中國之后,與原有的“超生產”的商人資本相結合,中國的官僚、紳士、商人、高利貸者全都依附于外國資本之下,更加不利于本國資本主義的發展。*陶希圣:《中國社會與中國革命》,新生命書局(上海),1931年,第313頁。所以,中國革命既不能如土耳其那樣走“大資產階級”領導的民族革命的道路,也不能走無產階級革命的道路,中國革命的階級基礎應該是工農和“城市小資產階級”,革命的領導者應該是代表工農及“城市小資產階級”的、統一的、革命的中國國民黨*施存統:《復興中國革命》,復旦書店(上海),1929年,第172頁。。
不信任“大資產階級”,是“國民黨左派”理論的另一個突出特征。他們認為,中國社會“是一個帝國主義直接統治下的小作農業社會”,所有的“大資產階級”都是帝國主義的代理人,城市的資產階級依附于外國資本,鄉村的資產階級是封建社會的殘留物,他們沒有經濟政治的組織,尤其沒有操縱生產和消費的權能,實際支配中國的還是外國的經濟勢力。“國民黨左派”以“是否參與外國資本在中國的統治”為標準來區分“大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事實上,不僅“汪陳左派”持這種觀點,自1924年國民黨改組以來,被看成是“國民黨左派”的很多人都持這種看法。在1927年武漢政府討論什么是“小資產階級”時,孫科就曾提出:“除了買辦階級之外,凡是中國人自己辦的工廠或銀行,不管他們的資本有多少,都是小資產階級。大、小資產階級的區別,就是以同帝國主義者有無關系為標準。”汪精衛也同意孫科的意見,說:“所謂小資產階級,系指不隸屬于帝國主義之工商業者,及鄉村間之小地主而言。”*《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下),第1177—1179頁。在“反對外國資本”這一點上,可以看出“國民黨左派”階級論的反帝民族主義色彩。
國民黨左派在第一次國共合作和國民革命的洪流中誕生,它的興起所依托的不是政治密謀或軍事政變,而是大規模的社會運動。1928年至1931年間,由陳公博領導的改組派也有一定的社會基礎,代表了一些特定人群的利益與心理訴求。梁啟超曾經說過:“歷史之一大秘密,乃在一個人之個性,何以能擴充為一時代一集團之共性,與夫一時代一集團之共性,何以能寄現于一個人之個性……史家最要之職務,在覷出此社會心理之實體,觀其若何而蘊積,若何而發動,若何而變化,而更精察夫個人心理之所以作成之、表出之者其道何由能致力于此”*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商務印書館(臺北),1966年,第172頁。。也就是說,一個重要的政治人物——無論其為善人、惡人,其思想言行必得能有其成立的社會基礎,必得能透出一個階級或集團的人心,方能得到擁護,方能產生歷史影響*梁啟超指出:“無論何種政治思想,皆建設在當時此地之社會心理的基礎之上,所謂大人物之言動,必與此社會心理發生因果關系,始能成為史跡……而其效果收獲之豐吝,一方面視各該社會憑借之根底何如,一方面又視所謂大人物者心理亢進之程度何如。”參見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第173—174頁。。因此,對于“國民黨左派”的研究,不應局限于黨派斗爭或高層權力斗爭,而應放置在整個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的政治、社會、精神結構中來探討,具體包括:是什么樣的政治、社會結構和時代精神孕育出了“國民黨左派”?在1928年至1931年間,為什么是汪精衛派系扮演了這樣的角色?“汪陳左派”自身有什么特點?什么人最容易受其感召?凡此等等。關注“國民黨左派”的社會基礎,可以突破國共斗爭或國民黨派系斗爭的范疇,釋放出這一政治概念的豐富內涵。
以汪精衛、陳公博為代表的“國民黨左派”延續到何時?美國學者王克文認為,1929年汪精衛在陳公博與顧孟馀的爭論中,站在顧孟馀一邊,將“國民黨左派”的核心政治訴求從走“非資本主義的民生道路”調整為爭取政治民主,從此,汪精衛就取消了反帝和民眾運動的立場,這意味著“左派運動”的終結*王克文:《汪精衛·國民黨·南京政權》,“國史館”(臺北),2001年,第144、154頁。。在1929年以后,汪精衛派系的確更多利用“民主”而非“民生”的口號來團結地方實力派和知識分子,從事反蔣斗爭。如果將“非資本主義的民生道路”作為“國民黨左派”的標志,可以得出上述結論。但如果不從思想路線出發,而是從派系斗爭的角度,以改組派的組織、活動作為“國民黨左派”的標志,則可以認為,1932年汪蔣合作之后,汪精衛出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陳公博、顧孟馀出任實業部部長和鐵道部部長,形成汪主政、蔣主軍的局面,改組派不再進行公開的反蔣活動——這意味著以改組派為標志的“國民黨左派”的終結。
然而,盡管在1932年汪蔣達成了政治合作,兩人在黨內的斗爭卻從未停止,并表現出不同的思想路線與行事風格。一些改組派成員和軍事將領仍尊奉汪精衛為政治領袖,與其共進退,直至1938年12月汪精衛脫離重慶,走上對日投降的道路。這一時期的汪蔣斗爭,僅僅是爭權奪利的派系斗爭,還是帶有一定的思想路線分歧?汪精衛、陳公博等人在執政期間是否實踐了“國民黨左派”的社會理想?這些仍是值得探討的問題。中國大陸學者的主流觀點認為,汪蔣分歧更多體現為一種權力斗爭,而非政治理念與政治路線斗爭,例如研究國民黨高層派系斗爭的學者金以林就認為:國民黨高層政爭,無論是誰,都要高舉孫中山和三民主義的旗幟,這里或許有意識形態分歧,但更多的是借“主義”大旗爭權奪利。“特別是自國民黨由廣東一隅成為全國的執政黨后,權力之爭遠遠超過治國理念的分歧。”*金以林:《國民黨高層的派系政治:蔣介石“最高領袖”地位是如何確立的》,第8頁。海外學者特別是美國的學者,則比較強調汪蔣斗爭中所包含的政治理念分歧,認為汪精衛主政時期的方針帶有一定的國民黨左翼政治路線特征*例如,美國學者曾瑪莉(Margherita Zanasi)認為,1932年1月汪蔣再度合作后,“國民黨左派”開始全面參與國民經濟政策的制定。汪蔣經過協商之后達成的“安內攘外”主張,強調以國家統一和經濟建設作為抵抗日本侵略的前提條件,這是“國民黨左派”解決民族危機方法的直接表述,標志著汪精衛對蔣介石暫時的政治上的勝利——因為蔣介石更傾向于在損害政治統一和經濟建設利益的情況下,首先“剿滅”江西的“共產分子”;汪精衛則認為,只有進行經濟建設、增強國家實力,才能根本解決外敵入侵和內部的中共問題。曾瑪莉還認為,陳公博在擔任實業部部長期間,為了實現他建立一體化國家經濟和促進階級合作的目標,組織了對所有生產商的動員,“將社會主義式的動員和激進防衛的民族主義結合在一起,設想創造一個社團國家,能夠把中國所有的生產商團結在一起來建立民族經濟”。這一國家經濟建設計劃“設想的政權是高度中央集權化的,能夠將它的干預延伸到草根階層,并能在全國范圍內進行經濟動員”。汪精衛在1930年提出的“經濟金融政策提案”亦帶有明顯的陳公博式的經濟合作特征。參見〔加〕卜正民、施恩德編,陳城等譯:《民族的構建:亞洲精英及其民族身份認同》,第146—182頁。。
1928年至1931年間是“汪派”作為“國民黨左派”,理論表述最充分、組織形態最完整的時期。盡管在1932年以后,汪精衛的施政方針中仍帶有一定的左翼色彩,例如他在擔任行政院院長期間主持的農村經濟復興委員會,體現出他對農村和農民問題的重視,并呼應了一些知識分子提倡的鄉村建設運動。在1933年熱河事變之后,中國華北儼然成為日本勢力范圍,中國陷入嚴重的民族危機之中,蔣介石仍將重心放在“剿共”之上,并提出擴充軍備、加撥軍餉的要求,汪精衛則堅決反對蔣介石擴充軍事的呼吁,提出救亡圖存必須充實國力的原則,擬定了遏制官吏貪污、嚴申軍事紀律、全力進行農工商業建設的方針。這些都說明,在汪精衛與蔣介石的分歧中,包含著一定的政治理念與政治行為方式的差異。但是在1932年以后,具有意識形態色彩和政治派系特征的“國民黨左派”,事實上已經十分微弱了。
“國民黨左派”是一個復雜的歷史現象,是各種政治力量交織的產物,既有國民黨內部的訴求,也有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蘇聯國家利益的推動,反映出20世紀20年代中國與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復雜關系。雖然在國民黨中一直不乏具有社會主義性質的思想論述,但國民黨左派作為一個政治勢力的產生,則起源于共產國際在中國打造親蘇、親共的政治勢力的策略。這一策略對于國民黨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激化了黨內各個派系尋求利用外部力量發展自我的斗爭,加劇了國民黨的分裂,甚至在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之后形成了有明確綱領、組織和意識形態的“國民黨左派”。
“國民黨左派”問題不僅涉及高層政治斗爭,還反映出國民黨內部在思想和組織上的分化,以及由此所體現的社會分化狀況,同時還折射出20世紀20年代中國激進思潮和群眾運動的走向,以及不同政治力量對于中國革命前途的探索。通過討論“國民黨左派”的群眾基礎,將“小資產階級”知識青年群體的苦悶、探索、奮斗、追求和分化的歷史引入革命史研究,也將豐富我們觀察20世紀中國革命的視角。觀察“國民黨左派”從無到有的過程,并以此為線索重新觀察20世紀20年代中國政治的演變,可以在以往國共兩黨的歷史敘述之外,開辟出一個新的觀察中國革命的視角。這個“國民黨左派”的視角或將豐富中國現代史敘述的層次,深化我們對現代中國政治的理解。
歷史中的“國民黨左派”在思想系統和組織脈絡上都是復雜的、變動的,能否從這些龐雜的思想主張和變化不拘的政治過程中,梳理出一個邊界相對清晰的“國民黨左派”的思想、組織脈絡,對于研究者而言是一種挑戰。筆者初步認為,若將“國民黨左派”看作一種政治勢力或政治派系,則在1924年至1927年間,其核心特征是支持聯俄、聯共、扶助農工政策。當時國民黨內已經出現了自覺建設左派意識形態的努力,如甘乃光和“左派同盟”的思想與組織活動,但何謂國民黨左派的話語決定權則在于共產國際和中共。這一時期曾被認定為國民黨左派的有廖仲愷、蔣介石、汪精衛、鄧演達、譚延闿、徐謙、孫科、宋慶齡、何香凝等許多人,其中,在政治上延續性較強、影響力較大的是廖仲愷、汪精衛和鄧演達,在軍事上是張發奎和唐生智。這一時期的國民黨左派并無清晰、穩定的派系特征。在1928年至1931年間,“國民黨左派”演變成一種邊界清晰、目標明確、具有自身意識形態的派系組織,這就是以汪精衛為精神領袖、以陳公博為政治領袖的改組派,他們亦自稱為“左派”。
一般來說,同情底層、關注農工、反對資本主義、傾向社會主義、對社會政治現實持激進的批判和變革主張,是“左派”的基本特點。但“國民黨左派”牽扯到聯共還是反共的問題,不能在單純的思想層面上討論。事實上,從1894年孫中山在檀香山成立興中會開始,國民黨內始終不乏具有社會主義色彩的思想論述。但抱持不同程度的社會主義思想的人卻并非都主張聯共,有些還堅決反共。例如,胡漢民和戴季陶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唯物主義的思想,關心社會問題,支持勞工運動,但在大革命期間,兩人都反對聯共政策,反對中共主導的工農運動,并且不認同共產黨將國民黨劃分為左右兩派的做法,因此,他們不在筆者討論的“國民黨左派”范圍之內。另外,國民黨內不絕如縷的批判性思想與政治主張,如1946年至1948年前后國民黨內的黨政革新運動,也不屬于“國民黨左派”的范疇。討論“國民黨左派”問題,不能離開國共合作與分裂這個特定的歷史背景。國民黨內的左翼思想和“國民黨左派”是兩個不同的問題,雖然有所關聯。
“國民黨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間,既有思想上的一致性、相關性,也有內在的差異。例如,廖仲愷從集合生產和社會平等的角度理解社會主義的優勢,希望設法避免資本主義發達、貧富分化帶來的階級斗爭,希望在發展國民經濟、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同時,解決社會不平等的問題,為所有人謀求平等的自由。這也是“汪陳左派”的共同愿望。1932年出任國民政府實業部部長的陳公博就曾表述過建立集中的國民經濟體系的構想,欲將一切關乎國民經濟命脈的大產業收歸國有,建設國家資本,設立國營公司,由國家籌辦大規模的國有電氣和水利事業,由國營公司吸收社會勞動力成為國家工人,以國有企業集中財力物力建設國民經濟,避免貧富分化和階級斗爭。但與陳公博不同的是,廖仲愷并不十分推崇大的國營公司。在國營事業與社會合作組織之間,他更重視社會的合作組織,對于大規模的國有資本和國營事業則表示憂慮。他認為,在一個政治腐敗勢力泛濫的國度,在人民缺乏有效監督和約束機制的情況下,大規模的國有公營事業,勢難避免腐敗的危機,而合作組織既可解決生產分配問題,又可以激發人民自主的能動性,養成人民的自治能力,培養民主基礎。這是廖仲愷思想的獨特之處。
“國民黨左派”向中共學習借鑒了許多思想方法和工作經驗,例如汪精衛看到了共產黨以黨治軍的能力,并試圖在國民黨軍隊中推行類似的制度。在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之后,面對事實上的武人割據和黨權支離破碎的局面,如何使國民黨從軍人的控制中解脫出來,以一種制度性的力量約束武力,始終是汪精衛苦心思考的一個問題,但他沒有找到答案。除以黨治軍外,“國民黨左派”還向共產黨學習了階級分析和社會動員。“階級”與“民眾”的視野一直存在于“國民黨左派”的思想之中,但他們的政治目標不是階級斗爭,而是經濟建設和階級調和。無論是在國民革命中,還是在經濟建設中,“國民黨左派”的社會動員與中共相比都是失敗的。“國民黨左派”在國共分裂后繼續號召青年“革命”,陳公博和《革命評論》特別提出了國民黨的青年化、民主化目標,希望吸收青年人才入黨,解決國民黨的腐化問題,但是他們沒有找到能夠真正組織和改造青年的有效方法,也無法吸收那些有理想有熱血的青年加入到國民黨中來。至于為什么“國民黨左派”能夠提出卻不能解決這些問題,為什么他們的方案沒有被南京國民黨中央所采納,則需要進一步思考和研究。
(本文作者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北京 100006)
(責任編輯 趙 鵬)
Restudy on the Issue of the “Leftist of the KMT” (1924—1931)
Li Zhiyu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Kuomintang leftists is a complicated history phenomenon. During 1924 to 1927,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and Soviet government, in order to support a political force pro Soviet and pro Communist in China, led a political strategy, namely developing the leftist in the Kuomintang supreme leaders and grassroots party members, and causing the radical the situation of Chinese revolution, to serve the Soviet Far East strategy. During 1928 to 1931, the reorganization group led by Wang Jingwei and Chen Gongbo still posed as the “Kuomintang leftist”, and developed a set of independent “leftist” theory, advocating to reconcile class contradictions, expand the party’s class foundation, implement party ruling the country and army, and accomplish the party’s youth and democracy, and implement the nationalization to the large capital, and so on, which reflected the Kuomintang exploring a “non-capitalist” modernization.
K26
A
1003-3815(2016)-10-008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