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昨天,我的腳扭傷了。于是這三天里,女兒小年原本排得不透風的各種學習全停下了來,游泳、鋼琴都不能送了。春意正濃,姥姥關掉了電視,去樓下她新開辟的菜地干活了。
她走之前說:“不冷不熱,正好多干點兒。”
沒有電視聲,屋里真靜,下午格外長,直到我被雷聲嚇了一跳,偏頭向窗外一看,忽然想起:這鋪天蓋地的雨,姥姥出門時帶了雨具嗎?
我吃力地撐起身體,說:“小年,我們得給姥姥送傘。”
小年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對我說:“你打姥姥的手機呀。”
我搖頭:“她肯定沒帶。”手機是她偶爾用來玩游戲的,只有春游或者上街時才記得帶,而且她還不一定記得充電。
勉強走了幾步,每走一步都鉆心的痛。小年擔心地看著我,說:“媽媽,你行嗎?我不敢自己下去,我怕黑。”
我說:“沒事兒,我們一起去。”
下樓是個苦事兒,一步一刺痛。小年想來扶我,我趕緊說:“別!我自己來。”小朋友手沒輕重,動作又猛,她一個踉蹌我就得骨折。
好不容易走到了小區大門,就在這時,大門旁閃出一個戴著大草帽的身影。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不用看身材面貌,我已經認出來了:“媽。”她也同時仰頭向門里喊:“小年。”
小年喜出望外地大聲回應:“姥姥。”
我們三個人在小區門口聚成一堆,我先摸了摸我媽的衣服:“濕了!怎么不早點回來?”
她說:“我沒淋著呢。我遇到個人,拉著我說了會話。”
小年拽著姥姥的臂彎把她往下墜:“姥姥、姥姥,下雨了你還不回來。天都黑了,我害怕。”
她安撫小年:“不怕,有姥姥呢。”接著轉身怪我,“送什么傘,幾步路的事兒。”
吵嚷過,三個人各打各的傘,像一大團移動城堡一樣,從黑漆漆的雨地里往回走。我腿疼,我媽拎著水桶,小年身手最靈活,拿著我的鑰匙一路往前沖。
等到了五樓,雨好像小了些,天徹徹底底黑了下來。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三把花傘都撐開來晾在衛生間里,花團錦簇的,好喜氣。接著,姥姥洗澡,小年繼續看書,我繼續腿疼。
這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得不值一提。我為什么要記下來?承平盛世,有一個人是我想送傘的,且恰恰在我能夠送到的距離里,還有一個人愿意跟我一起送。我想,還是有理由感覺到自己很幸福。
(田文英 摘自《羊城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