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海
(華東政法大學社會發展學院,上海201620)
作為社會建設中的一支重要力量,社會工作人才隊伍近些年來在我國得到快速發展。李克強總理在近兩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均提出“要發展專業社會工作人才隊伍”。這既是對社會工作在社會治理創新、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中重要作用的肯定,也是我國社會工作發展需求迫切的現實反映。但目前,我國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總體規模仍然較小,區域發展差異仍然較大,尚不能滿足我國社會治理的實際需求。究其原因,對社會工作的認識和理解以及認可與認同的不足是主要原因之一。如何統一認識、形成發展合力,是目前影響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焦點問題。因此,本文以承認理論為視角,分析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現狀,進而為推動社會工作職業化的深化發展探尋可行路徑。
關于“社會工作職業化”的概念,學界目前并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學者們先后嘗試從主體角度[1]、要素角度[2]247、功能角度[3]等來明晰社會工作職業化概念的內涵與外延。雖然這些定義角度不同,但都強調了社會工作職業形成與社會認可的關系。這意味著,社會工作職業化概念本身就具有較強的承認寓意。
所謂職業化,具體包括兩個過程:一是對社會有價值和意義,為社會所需的一種或一類勞動發展成一種專門化工作的過程;二是將從事相關勞動的群體發展成為在特定崗位上具有明確從業要求、待遇標準和技術規范的職業群體。根據對職業化的理解,社會工作職業化是將對社會治理具有重要價值和意義,為社會進步與發展所需的社會工作專業助人服務活動發展成為一種專門化的工作,將從事社會工作專業助人服務的群體發展成為在特定崗位上工作的且具有較為明晰的從業要求、待遇標準和技術規范的社會工作者職業群體,并更好地服務社群乃至整個社會的過程。
從社會工作職業化的含義出發,其承認寓意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對社會工作者的身份承認。德國法學家耶林在討論“職業”的社會含義時就指出,職業是指一種主體資格或者是召喚某人去完成某項事業的內在聲音[4]39。社會工作職業化的過程,就是社會工作不斷被納入到社會分工體系和社會職業系統的過程。社會工作者將在這一過程中,被確定為職業群體,社會工作崗位也將得到制度性的確認。職業化程度的不斷提高,意味著社會工作者這一群體以及社會工作崗位獲得越來越多的社會認可。(2)對社會工作者的能力承認。社會工作職業化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社會工作職業體系的制度化建立與完善。職業體系除了對社會工作者的職業行為進行規范之外,還實現了專業知識和技能的社會控制,排斥職業圈外人員進入圈內,保護從業者經濟權利,維護基于市場交換的社會分工的有序性[5]。職業體系的建立也有助于職業間的比較和區分,從而使社會工作職業的專業性、獨立性、規范性得到明確和凸顯。(3)對社會工作者的貢獻承認。馬克斯·韋伯曾指出,為社會提供財富的多寡是職業的重要評價尺度之一[6]58。社會工作職業化的動力不僅源自專業發展,更源自制度推動。因為所有的職業都是專業性的工作,但并不是所有專業性的工作均是職業。其區別就在于職業更加強調該專業工作符合社會的價值導向,其實現的職業貢獻能夠回應和滿足社會治理的需求。而這才是職業化發展的根本性動力。因此,在社會工作的職業化過程中,存在社會對該職業的社會貢獻的價值承認。
法蘭克福學派的第三代核心代表人物阿克塞爾·霍耐特被認為是現代承認理論的代表人物。他在黑格爾的相互承認理論、米德的社會心理學思想的基礎上,從承認領域、承認形式、承認原則等方面提出了較為完整的承認結構。霍耐特認為在私人領域,承認的形式是愛,屬于情感關懷層面,奉行需要原則;在社會領域,承認的形式是權利,屬于法律承認層面,奉行平等原則;在價值領域,承認的形式是團結,屬于社會尊重層面,奉行成就原則。個體從愛、權利和團結三種形式的承認中,分別獲得自信、自尊和自重。霍耐特認為,與承認的三種形式相對應,分別存在強暴、剝奪權利、侮辱等三種蔑視。人所經歷的蔑視的體驗,會形成一種集體的爭取承認的道德反應,并轉化為行動上斗爭以及社會沖突,其目的是實現個人“好的生活”,以及社會的倫理正義,這成為社會進步的道德機制[7]100-147。霍耐特的承認結構為分析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承認問題提供了理論支持。
在私人領域,社會工作的職業化是通過社會工作者的專業實踐能力而展開的,對社會工作者的能力承認包括專業和服務兩個具體的向度。社會工作者向服務對象提供的專業性服務,成為社會對社會工作形成職業感知的重要載體,也成為社會工作者獲得社會職業認可與承認的重要依據。在專業服務中,社會工作強調平等、尊重、同理、接納、非評判等專業價值理念,注重與服務對象專業關系的建立和維系,要求服務在專業保證之下回應服務對象的需要。因此,愛和親密關系也是社會工作在私人領域的核心承認形式,愛體現職業社會工作者對服務對象的承認,而專業親密關系的形成,則意味著服務對象對職業社會工作者的信任回應。需要同樣是這一階段實踐的核心原則,基于能力而形成的專業自信成為職業社會工作者在專業服務過程中需要實踐的自我關系。
在社會領域,社會工作的職業化是通過社會工作職業身份的制度性獲得而展開的。這種制度性實踐包括政治和職業兩個具體的向度。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其符合社會的政治導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滿足政治需要,從而獲得職業化發展的必要的政治支持。這種政治支持以政治文件中的具體表述或專門的政治文件為具體形式。在這一向度的承認下,社會工作職業與其他職業一樣,獲得了平等的發展權利和機會。職業身份的制度性承認是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實踐表征。社會工作職業制度的建立,不僅是對社會工作職業獲得政治制度承認的一種制度實踐確認,同時,職業制度建構起了社會工作者的職業身份、職業職責、職業操守、職業要求和職業崗位等等,這形成了社會工作者與自身職業要求相匹配、和其他職業群體相對等的職業權利和義務。由此可見,基于身份而形成的權利是社會工作職業化在社會領域的主要承認形式,平等是其奉行的基本原則,職業自尊成為社會工作者群體所要實踐的自我關系。
在價值領域,社會工作的職業化是通過職業貢獻的具體實現而展開的,它具體包括福利貢獻和創新貢獻兩個向度。福利貢獻承認主要圍繞的是社會工作職業、社會工作專業服務所體現的社會福利價值。社會工作服務屬于社會福利服務,因此福利貢獻承認體現的是社會對社會工作職業的基本價值承認。社會工作通過專業服務,在滿足服務對象福利需求、促進福利公平與福利最大化的同時,調整和改善了服務對象個人同社會環境的關系問題,進而促進服務對象的社會適應和社會融入。福利公平與和諧關系對于社會團結具有重要意義。創新貢獻承認主要圍繞的是社會工作職業和社會工作專業服務對于社會治理模式的啟發意義。社會工作在專業服務中倡導服務型治理理念,即通過服務解決社會問題,促進社會秩序;通過服務促進社會治理創新;通過政策倡導促進善治;實現社會工作領域內部的良好治理[8]。服務型治理對于國家治理體系和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創新意義和價值,成為作為服務型治理積極實踐者的社會工作的創新貢獻。顯然,這種創新貢獻有助于治理團結的實現。由此可見,團結是社會工作職業化在價值領域的主要承認形式,它遵循成就原則,基于使命感的職業自重成為社會工作者群體所要實踐的自我關系。
社會工作職業化問題的提出,意味著社會工作職業的成熟度還相對有限,在承認的視角下,具體表現為社會工作職業的社會承認基礎還不扎實,社會工作職業獲得的社會承認程度還較為有限。正是職業化背景下的承認不足,使得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中的承認結構具有互構性特征,具體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存在著職業化與承認的互構。對于職業化來說,獲得職業群體的自我承認與其他群體和全社會的他者承認,是其發展的核心目標,自我承認程度與他者承認程度成為衡量職業化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與此同時,自我承認與他者承認也是職業化發展的核心基礎,沒有承認的基礎,職業化的發展則無從談起。對于職業化中的自我承認和他者承認來說,職業化的發展程度也會直接影響自我承認和他者承認的形成與發展,一個職業化發展程度低的職業,必將影響職業群體的自我承認以及社會對該職業的他者承認。因此,職業化與承認之間具有互為因果的關系。
第二,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存在著自我承認與他者承認的互構。它源自承認的相互性,并由于職業化發展中的承認不足得以凸顯。社會工作職業化的過程中,面臨著社會工作者對職業的自我承認,以及其他職業群體乃至整個社會對社會工作者的職業承認。毫無疑問,社會工作者對職業的自我承認不足,會影響到其他職業群體乃至社會對社會工作者的職業印象與職業承認,自我承認充分則有利于他者承認的爭取和獲得;與此同時,他者承認不足,也會使社會工作者群體陷入自我懷疑,從而影響自我承認,同樣地,在他者承認充分的情況下,即便自我承認不足,也會使社會工作者群體樹立強化自我承認的信心。
第三,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中各種承認類型之間存在互構性。前文已經討論,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中的承認結構包括私人領域的專業承認和服務承認、社會領域的政治支持與職業承認、價值領域的福利貢獻承認和創新貢獻承認。這種互構性不僅體現在同一領域層面不同承認類型之間的相互依存性,也體現在跨領域之間不同承認類型的相互依存性。不難看出,私人領域的承認成為社會領域承認的基礎,進而成為價值領域承認的基礎,價值領域的承認又通過社會領域的承認,為私人領域的承認提供發展的動力和必要條件。
自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構建一支規模宏大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至今,已近十年時間。回顧過去十年的發展,我國社會工作的職業化發展始終從新時期、新形勢下社會治理創新的現實需求出發,著眼于社會治理體系完善與社會治理能力提升,以自身在治理實踐中日漸凸顯的功能和作用,尋求國家和社會的承認,并以這種承認為基礎和動力,尋求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建設新的發展空間和發展機遇。
在過去的十年間,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建設工作通過逐步獲得承認,確立起自身的職業身份。2006年,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建設宏大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造就一支結構合理、素質優良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迫切需要。”這是我國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獲得肯定和承認的重要標志,也是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獲得制度合法性的前提和基礎。此外,自2015年以來,專業社會工作發展連續兩年寫入《政府工作報告》。
在獲得政治肯定的基礎上,我國開始推進社會工作的職業化進程,初步建立了社會工作的職業制度體系。具體表現在:(1)社會工作職業水平評價制度的建立。2006年,人事部、民政部聯合發布了《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評價暫行規定》和《助理社會工作師、社會工作師職業水平考試實施辦法》,2008年,我國開始舉行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考試。截至2015年底,全國持有助理社會工作師或社會工作師證書的人數突破20萬人。(2)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納入國家人才發展戰略。《國家中長期人才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進一步將社會工作專業人才提升為與黨政人才、企業經營管理人才、專業技術人才、高技能人才和農村實用人才相并列的第六支主體人才地位。截至2015年底,全國社會工作專業人才數量突破50萬人。通過這些制度性的承認,社會工作人才作為一支職業化的隊伍,在社會治理中的身份得以確立。
在取得成績的同時,現實問題依然存在。盡管在國家層面已經對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政治意義和社會意義做出了肯定,但由其轉化的具體行動仍然有限。除在東南沿海和經濟發達地區,社會工作職業化得到長足發展以外,其他地區對社會工作的重視程度依然較低,中央及國家部委出臺的相關政策在當地的落實并不理想。具體表現為:(1)地方政策制定的支持系統不足,各方約束太多;(2)地方政策制定的被動性強,自我創新探索不夠,缺乏聯動機制;(3)路徑依賴太多,專業與分化考量不足,政治與行政因素過重[9]。
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中的能力承認在過去十余年來得到了突破性的發展。
在專業方面:(1)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的專業化發展方向和路徑基本明確。我國相繼出臺了《關于加強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和《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中長期發展規劃(2011—2020年)》。(2)社會工作者的專業性得到認可。2012年,在《國家職業大典》修訂中,將社會工作者從“商業、服務人員”變更為“專業技術人員”,并在職業定義中,強調社會工作者是“提供社會服務的專門人員”。(3)社會工作者介入相關服務領域得到制度性推動。僅在2015年,民政部就聯合其他部委先后出臺了《關于加快推進社會救助領域社會工作發展的意見》和《關于加強青少年事務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中對社會工作服務機構開展心理健康咨詢、家庭關系咨詢、家庭暴力預防知識教育提出了明確要求,這是繼《社會救助暫行辦法》之后,社會工作再次納入國家層面的法律法規。此外,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還納入到《全國精神衛生工作規劃(2015—2020年)》與《全國社區戒毒社區康復工作規劃(2016—2020年)》。
在服務方面:(1)專業崗位設置與開發得到制度性推動。近幾年來,在《關于加強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等文件的支持下,社會工作的崗位設置得到了制度性推動。除了在民政事業單位設置社會工作崗位之外,司法、教育、醫療衛生、勞動與就業等領域社會工作崗位也得到了快速發展。這使得社會工作人才隊伍開始進行領域細分,司法社工、救助社工、優撫社工、助殘社工、青少年事務社工、醫務社工、學校社工、統戰社工、工會社工等隊伍大量涌現。截至2015年底,各地在相關事業單位、城鄉社區和社會組織開發設置的社會工作專業崗位達181 273個。(2)政府購買社會工作服務初具規模。近幾年來,無論是在中央還是在地方,政府購買社會工作服務得到了快速發展。自2012年以來,中央財政每年安排2億資金購買社會工作服務。全國各地也在政府購買服務實踐中,通過明確服務人員的社會工作專業要求,或是設立專項資金購買社會工作服務等方式,加大社會工作投入。截至2015年底,各地社會工作投入26.7億元。專業承認與服務承認,凸顯了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在社會治理實踐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的治理實踐能力得到了尊重和認可。
與此同時,我們也應清醒看到,目前社會工作的專業承認與服務承認仍然相對有限,社會公眾對社會工作職業的知曉度仍然相對較低,社會工作服務的專門化程度并不高。有學者指出,社會工作者在提供服務的過程和結果中所呈現的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尚未得到客觀呈現和主觀感知,統一的標準也尚未形成[10]。中國社會工作尚未形成易被社會所接納和承認的理論、方法及模式,其發展基本上是嵌入型的[11]。
近些年來,社會工作人才隊伍通過專業服務,日益獲得社會的福利貢獻承認和創新貢獻承認。
在福利貢獻承認方面:(1)社會工作者積極促進公共服務改善。社會工作者以平等、尊重、接納、“助人自助”等理念,運用專業方法開展服務,建立了與傳統公共服務相區別的服務模式,有效提升了公共服務水平。如由社區、社工和社會組織構成的“三社聯動”服務模式,社會工作者和志愿者(又稱義工)的“兩工互動”服務機制等,均成為社會工作服務有效性的保障。(2)社會工作者積極促進福利共享與福利進步。近幾年來,社會工作者通過服務實踐和政策倡導,關注福利邊緣群體的福利需求,特殊困境兒童、特殊困難老人、外來務工人員等群體相繼被納入到福利政策視野或福利服務范圍。與此同時,社會工作者的積極實踐也促進了社會福利在進行經濟保障的同時,逐步發展和強化服務保障的積極作用。
在創新貢獻方面:(1)社會工作者成為以服務創新管理、構建服務型治理的重要實踐者。在我國社會治理轉型的背景下,社會工作者強調的服務為本同我國以服務創新管理、構建服務型治理的基本理念是契合的。因此,社會工作者成為新型治理理念的重要實踐者,社會工作者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這一治理理念的正確性和可行性。(2)社會工作者成為社會創新、公益創新模式的構建者。隨著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的不斷壯大,以及社會公益服務的發展,社會工作者也成為社會創新、公益創新的構建者。例如公益創業、社會創業提出了有別于傳統管理且更具社會性、創造性和持續性的社會問題解決模式和社會服務供給模式。
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貢獻日漸凸顯,但客觀上也存在貢獻承認不足的問題。貢獻承認的不充分,直接導致個別地方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動力的不足。王思斌教授就曾指出社會工作的發展需要更多的承認。某些地區和部門發展社會工作的動力不足,主要是領導人沒有認識到社會工作對本地區、本部門工作的促進作用[12]。值得注意的是,政府部門對社會工作貢獻的承認不足,也會導致社會工作群體本身對專業和職業的認同困難。
前文的討論已經證明,與西方不同,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并非完全由社會需要所主導,政府行政管理體制改革和社會轉型引發的需要,對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具有核心推動作用[13]。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及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當下,獲得治理承認,也必將成為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核心路徑。
所謂治理承認,是在治理實踐過程中,治理的行動主體從治理權力主體、其他治理行動主體,以及治理行動對象中獲得的對其身份、能力和貢獻的認可。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中的治理承認,就是指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在參與社會治理實踐過程中,其身份、能力和貢獻,得到作為治理權力主體的國家和政府、作為其他治理行動主體的各類社會力量以及治理行動對象的社會工作服務對象的認可。
治理承認與治理結構、治理行動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正如黑格爾所言,所有社會形式都是承認的秩序。承認作為社會機制,成為社會成員整合和實現社會一體化的重要途徑。在結構取向上,治理承認聚焦于“自我與他者”的關系承認;在行動取向上,治理承認則關注特征承認。因此,對社會工作職業化中的治理承認的理解,可以從治理承認概念的“結構-行動”隱喻出發。
在結構維度上,社會工作人才隊伍作為社會建設的專業力量,涉及到與國家和政府的關系,與其他職業化和非職業化隊伍的關系,以及與社會工作服務對象的關系。從關系的性質來看,國家和政府掌握治理權力,因此國家和政府同社會工作人才隊伍之間也存在權力關系,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參與社會治理的權力和范圍、角色與深度都需要國家和政府的賦權。其他職業化和非職業化的隊伍,與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同屬于治理實踐中的具體行動者,因此在治理實踐中存在協作關系。社會工作者主要以服務參與治理,服務對象的需求成為社會工作者的核心治理客體,因此社會工作者與服務對象之間存在受益關系。只有獲得這些主體的關系承認,社會工作人才隊伍才能融入并被整合到社會治理系統中,從而在治理實踐中尋找到自身的存在感。這種關系承認也為多元治理實踐中行動秩序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在行動維度上,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的特征得以被關注和認知。這些特征主要包括行動者身份、行動者能力和行動者貢獻。相對于結構維度的關系承認來說,行動維度的特征承認更加具體。行動者身份主要指社會工作者在治理行動中所扮演的政治角色和職業角色,對其角色的尊重構成了社會工作者的治理身份的承認;行動者能力主要討論社會工作者在治理實踐中所表現出的專業能力和服務能力,對其能力的認可構成了社會工作者的治理能力承認;行動者的貢獻主要討論社會工作者在治理成效中所實現的福利貢獻和創新貢獻,對其貢獻的肯定構成了社會工作者的治理貢獻承認。這與前文所討論的社會工作職業化中的承認結構是吻合的。
與此同時,治理承認中的“結構-行動”隱喻同樣具有互構性的特征。行動中的特征承認是結構維度中關系承認的重要基礎,關系承認成為行動承認的發展目標;同時,關系承認為行動機會與行動空間的創設和發展提供支持,自然地,為行動中的特征承認具有重要貢獻。
第一,治理承認能夠有效檢視社會工作職業化對社會治理需求的回應。社會轉型背景下,治理形勢的復雜性要求治理理念和治理模式的轉變,而這又對治理手段的專業性、治理過程的精細化、治理模式的長效性、治理成效的復合性提出了更高的標準。專業化和職業化的人才隊伍建設無疑是回應這些治理需求的重要著力點。這也成為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重要結構性動力。因此,回應治理需求成為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核心任務,治理承認作為回應治理需求的結果,也毫無疑問成為評價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重要標準。
第二,治理承認成為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資源整合與利用的重要手段。目前,我國的社會工作投入還相對有限,各地的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仍然不同程度地面臨資源困境。在這樣的情況下,社會工作者、社會工作服務機構以專業服務參與社會治理,形成典型治理模式并取得可喜治理成效就顯得尤為重要。這將有助于各級政府、社會各界加深對社會工作專業、社會工作者和社會工作服務機構的認知與理解、認可與信任。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這無疑為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爭取各級政府乃至社會各界的資源傾斜性支持創造了條件和可能性。所以,獲得治理承認也成為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提升資源整合能力和資源使用能力的重要手段。
第三,治理承認成為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獲得制度推動的關鍵。受各種條件的制約,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制度推動力度還十分有限。有效的制度設計與制度實踐是形成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合力的關鍵,而目前,各地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所暴露出來的制度性問題說明,目前對社會工作的認識和理解還較為有限,對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治理意義尚未形成統一認識,換句話說,也就是對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還沒有形成廣泛的、一致的、充分的治理承認。因此,統一工作思想,加強治理承認,成為強化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制度推動的關鍵。
社會工作的職業化是由社會的結構性需求觸發,通過制度完成結構化實現[14]5。前文已說明,在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歷史中,政府發揮著主導作用,政府的承認程度對社會工作的發展發揮著決定性的影響[15]。因此,我國社會工作的職業化發展,不僅需要強大的公共政策工具為之提供有效的驅動、支撐和保障[16],更要充分考慮政府的治理需求以及我國社會治理的實際場域。
我國社會工作發展的實踐經驗證明,社會工作的職業化發展離不開社會治理的結構性背景,離不開社會治理轉型的現實需求。因此,堅持以社會治理需求為導向,也是我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根本。在治理需求導向下,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根本任務是形成自身的治理身份,并獲得充分的治理承認。具體而言,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以社會治理的重點與難點作為社會工作服務優先介入領域。社會工作服務強調需求導向,在治理需求相對復雜、治理資源相對有限的情況下,社會工作服務應優先考慮介入社會治理的重點與難點領域。只有有效回應迫切的治理需求,社會工作在社會治理中的價值才能充分體現,進而才能獲得較為充分的政治身份承認和職業身份承認。除了在介入領域的選擇上堅持治理需求取向之外,在社會工作實踐中也要將微觀實務同宏觀治理建立聯系,注重實務探索對治理實踐困境的回應,提升社會工作實務的治理價值,從而形成具有本土特色、對社會治理具有啟發意義的成功案例。這些成功案例無疑將成為社會工作獲得治理身份承認的重要契機和具體載體。
第二,以社會治理實際和治理需要構建社會工作職業化隊伍。目前,我國一方面面臨社會工作職業化隊伍規模小、專業程度低等實際問題,另一方面我國的社會治理模式轉型又對社會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社會工作職業化隊伍的建設應實現“專業的職業化”和“職業的專業化”的并軌,并充分認識到在專業人才短缺、社會治理對人才需求迫切的情況下,“職業的專業化”的現實意義。也就是說,在注重專業人才嵌入既有社會服務體系將社會工作理念、知識與方法帶入職業領域的同時,更加強調為職業領域未經專業訓練的社會工作者提供各種短期培訓,使之從“半專業化”逐步走向“專業化”[2]248。
社會工作的職業化是以專業化為基礎的,專業化成為社會工作者服務能力提升的重要保證,而職業化發展也隱含著對社會工作者的專業承認和服務承認。因此,形成符合各地特點的專業服務特色,成為社會工作者獲得治理能力承認的重要途徑。
第一,在嵌入各地既有社會服務中凸顯專業優勢。服務是社會工作專業的重要載體,也是社會工作者參與社會治理的重要方式。在專業社會工作力量相對薄弱的情況下,社會工作的專業推廣與發展要依賴于在各地既有社會服務中的嵌入。這是因為,在各地傳統行政性社會工作仍占主導地位,具有很強的行政性、層級性和自上而下的特點,并與專業社會工作發揮作用的自由空間有很大差異,所以專業社會工作只能“嵌入性”發展,這種“嵌入性”具體可體現在制度、項目、服務等層面[11]。嵌入的目的在于尋求專業社會工作的介入空間和介入機會,嵌入后的根本任務是依托社會工作專業對既有服務理念、模式和方法的改造,實現既有社會服務質量和成效的提升,從而體現專業的優勢與特色,進而獲得專業承認。
第二,在扎根社區的專業實踐與反思中實現專業服務的社區化。在社會轉型的促使下,我國的城市和農村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社區多樣化。這對社會工作的專業能力和服務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社會工作除了要實現西方語系向本土語系的轉化外,還要在實踐中推進專業服務的社區化,即經過初次本土化的社會工作模式進入社區時,同社區的組織、文化、資源等相互影響,逐步適應社區的需要進而發揮功能。社會工作在社區化過程中,仍然要依靠社會工作者的服務實踐。符合社區典型需要、具有良好社區適應性、服務成效得到實踐認可的專業服務的形成,是社會工作社區化的重要標志。完成社區化過程的專業服務,為社會工作者在社會治理中爭取更大的參與空間、體現更強、更精細的治理能力、發揮更好的參與效果創造了條件。社會工作者的治理能力承認也由此不斷提升。
決定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關鍵因素,是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所做出的治理貢獻得到廣泛性認可。因此,客觀評價社會工作職業化在治理中的貢獻就顯得尤為重要。因此,著眼于社會工作職業化深入發展的現實需要,對社會工作職業化評價,僅僅圍繞職業本身構成要素的成熟性和完整性是不夠的,而是應該引入社會治理的視角,完善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治理貢獻評價。具體包括福利貢獻評價和創新貢獻評價。
第一,充分評價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對社會福利制度改革的重要貢獻。我國社會工作制度的建立與發展,同我國的社會福利制度改革有著密切關系[15]。福利貢獻是社會工作職業化做出的基礎性的治理貢獻。對于弱勢群體來說,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的福利貢獻更為突出:首先,弱勢群體迫切的福利需求,需要專業社會工作精準的服務回應;其次,在福利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弱勢群體社會福利獲得感的提升,主要取決于專業化、職業化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對傳統福利服務理念、服務模式和服務方法的改造;再次,我國現代型福利制度的構建,需要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作為其必要條件。因此,對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水平的評價,要關注到它所做出的福利貢獻,以及這種福利貢獻的被認可程度。這不僅是對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特定階段成效的總結,也是推動進一步發展的重要動力。
第二,充分評價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對社會治理創新的重要貢獻。社會工作專業本身,以及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進程,都會對治理理念、治理模式等產生創新性影響。因此,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對于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所產生的創新意義,也需要得到重點關注。首先,社會工作者倡導以人為本、助人自助,并從人與環境的互動中來分析和解決社會問題,這蘊含著人本主義的治理理念,對于社會治理理念的革新具有啟發意義;其次,社會工作者依托社會福利服務,促進社會問題解決和社會關系和諧,社會工作在本質上倡導的是服務型治理、福利型治理,這對于從傳統型治理向現代型治理轉變具有探索意義;再次,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積極推動以政府購買服務制度為基礎的政社合作,以及社會組織等社會力量的培育和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將推動社會管理創新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因此,社會工作職業化發展具有治理創新意義,這個意義的被認可程度也成為社會工作獲得更大發展空間的重要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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