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動物園》中“獨角獸”象征意義的再解讀

李阿寧

（四川外國語大學，四川 重慶 400031）

［語言與文學研究］

《玻璃動物園》中“獨角獸”象征意義的再解讀

李阿寧

（四川外國語大學，四川 重慶 400031）

《玻璃動物園》是美國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的成名作，他在劇中運用了很多極富象征意義的意象，其中“獨角獸”就是最為典型的一個。一般認為“獨角獸”象征著女主角勞拉，這種象征意義的解讀是靜態的。本文試圖證明，在其出現的三次場景中，“獨角獸”分別具有不同的、動態的象征意義，而正是這種動態的象征意義使得全文的主題更加凸顯，此外，也使得這部劇并沒有成為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悲劇。

《玻璃動物園》；勞拉；象征意義；“獨角獸”；現實

作家“從本源上說都是受到一種渴望的激發，即：將真相從他們生活于期間的謊言和遁詞的合成體中分離出來……正是這種本能的沖動使他們的工作不只是一種職業，而成為一種真正的‘靈魂召喚’、一種‘天命所歸’”。在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看來，作家的職責就是從謊言中去挖掘真相，并將這種真相展示給讀者。

在《玻璃動物園》中，威廉斯巧妙地運用了象征主義手法，賦予許多看似平常的物體以特殊的意義。其中，劇名“玻璃動物園”本身就被看作是勞拉這一劇中人物的象征，勞拉像她收集的這些透明的玻璃動物一樣，看起來晶瑩剔透，實則難逃脆弱的本質，在現實世界的碰撞中，瞬間就會破碎。在她收集的眾多玻璃動物中，有一只獨角獸是她的最愛。事實上，獨角獸才是勞拉的鮮明寫照，它是她最真實的化身。在劇中的最后一個場景中，獨角獸貫穿勞拉和吉姆的整個對白，獨角獸首次出現在他們互相詢問對方這些年在做什么的時候，其次是勞拉和吉姆跳舞時不小心碰到桌子，獨角獸掉到地上摔掉了角，最后，勞拉將沒有角的獨角獸送給了吉姆作為紀念品。最后一場正是整部劇的一個小高潮，獨角獸的三次出現有其不同的象征意義，它象征著勞拉所經歷的三個成長階段：逃避現實、接受現實和擁抱現實。

通過獨角獸的這種動態象征，勞拉的人物形象更加飽滿，在她身上所實現的蛻變和重生讓這部劇的主題更加凸顯，同時勞拉在最后所實現的蛻變和成長也使得這部劇并沒有成為一部悲劇，它實現了人性的勝利，尤其是勞拉的勝利。威廉斯完成了他對真相也即人必然會走向堅強和蛻變的挖掘和展示，由此，正如劇作家阿瑟·彌勒所說的那樣，使得《玻璃動物園》這部劇成為“‘脆弱’的大獲全勝”。

一、逃避現實的勞拉

當吉姆問及勞拉在中學畢業后的這六年做了什么的時候，勞拉回答說自從從商業學校輟學之后就沒做什么事了，但是為了向吉姆證明自己并非是無所事事，她便著重強調自己收集和保管那些“玻璃動物”并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而且目前她已經收集了一套且擦拭得很好。在她介紹自己的“玻璃動物園”時，她又顯露出了那脆弱害羞的一面，“清清嗓子，羞愧萬分地轉過身去”。可以看出，“玻璃動物園”并不足以成為讓勞拉在他人面前自信和驕傲的基礎。

勞拉拿出獨角獸給吉姆看時，吉姆認為獨角獸是一種已經滅絕的動物，在第六場中吉姆剛見到打開門的勞拉，勞拉緊張地落荒而逃的時候，勞拉的哥哥告訴他勞拉是個很害羞的女孩時，吉姆的反應與他剛見到這只獨角獸的反應是一樣的，“現在害羞的女孩可是很少見了啊”。在他看來，這個已經絕跡的獨角獸在這一堆玻璃動物中一定很孤獨，就像在這個開放現實世界里的害羞的勞拉。不過，雖然它可能會孤獨，獨角獸卻并不像吉姆所說的那樣，是個“可憐的小家伙”讓人頓生同情之心。勞拉覺得“他和那些沒有角的馬呆在一個架子上，他們似乎相處得很好”。在勞拉眼里，有角的獨角獸和其他沒有角的馬相處依然和諧，沒有爭吵，這正象征著殘疾的勞拉幻想中的她本人與現實世界的關系。有吉姆所說的“自卑情結”的勞拉仍然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勞拉則在沒有生命的玻璃動物園中找到了理想境界:每個人和平相處，沒有人孤獨，沒有人爭吵。

吉姆，這個作為現實世界派來喚醒勞拉的使者看穿了問題的根源所在：勞拉的自卑情結。獨角獸與其他馬和諧相處的幻想引起他的質疑，“你怎么知道呢？”勞拉對他的回答只是輕聲的，她沒有聽到過它們吵架，“勞拉隱退到靜止的想象的世界中，以此來尋求現實的赦免?！眲诶孟胧澜绲奶摷傩院筒豢耙粨粼谒幕卮鹄锉┞稛o遺。玻璃動物是沒有的生命的，她根本不可能聽到它們的爭吵，在她的幻想世界中，“沒有聽到”即是不存在。勞拉完全封閉于自我，生活在自己建構的世界里，她企圖通過這個（幻想）世界去避開生存之痛的入侵。

在獨角獸第一次出現時，勞拉仍然是一個逃避現實者，與眾不同、長了一只角的獨角獸象征著與世界格格不入、殘疾的勞拉。她天真地認為獨角獸似乎與其他馬相處得很融洽，正如她幻想自己與現實世界也是和諧共處的。只是勞拉沒有意識到，她只是在逃避現實，存活于自己所幻想的狹小空間里。她的天真幻想讓吉姆覺得可笑和無可奈何，“（微笑）沒有吵架嗎？那真是太好了！”吉姆的懷疑說明了幻想世界在現實世界面前的荒誕性。

二、接受現實的勞拉

從語言上的鼓勵到行動上的鼓勵，吉姆用盡全力想讓勞拉擺脫自卑情結，走出幻想的世界。在邀請不會跳舞的勞拉與他共舞時，面對膽怯的勞拉，他故意刺激她，“瞧，自卑情結又作怪了！”勞拉在他的鼓動下開始學習新事物（跳舞），并從中找到了樂趣，她的性格也開始變得活潑起來，一直緊張自卑的她在跳舞的時候甚至“笑得喘不過氣來”。不過她真正的轉變則是在獨角獸——她的化身摔掉角的時候。在《玻璃動物園》第三場中有一個情節，湯姆和母親阿曼達大吵一架，他氣憤之下拿著外套打算沖出家門的時候，他的外套甩到了勞拉放置玻璃動物的架子，發出嘩啦一聲，這使勞拉“像自己受了傷一樣，傷心地哭了起來?！睖凡坏貌晦D回身來，跪在地上為勞拉收拾那些掉下來的玻璃動物，這里便是一個很明顯卻并不令人厭惡的象征，這個場景象征著湯姆進退兩難的困境：他無法逃脫，除非他找到一種不打碎脆弱的勞拉的離開方式。玻璃動物的完整性就是勞拉個人生命的完整性，摔碎它們會讓她尖叫，讓她受傷和痛苦。

在第七場中，獨角獸第二次出現，勞拉已經轉變和成長。獨角獸是她最喜愛的玻璃動物，吉姆和她跳舞時碰到了桌子，獨角獸掉下來摔掉了角，此時的勞拉并沒有像之前那樣痛哭，她很平靜地認為沒有了角的獨角獸跟其他馬就沒有什么兩樣了，這反而讓它“不再那么怪了”。雖然獨角獸是她的最愛，她甚至安慰吉姆，“摔壞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無論多小心，是玻璃總會碎的。”這也是勞拉性格上的一個轉變，是勞拉的蛻變和升華。她開始默許周圍的世界，勞拉從被動逃避轉向了主動接受，吉姆摔壞獨角獸是極具象征意義的一幕，它促使人物放棄他們虛構的生活，打擊他們浪漫的幻想，迫使他們直面慘淡的現實。摔掉角的獨角獸則象征著處于第二個成長階段的勞拉，她開始坦然接受現實，摔掉角的獨角獸迫使她面對現實的同時，也提供給她一個機會，去建立一個新的、更完整的人格。她開始變得樂觀，認為獨角獸摔壞并不是一個悲劇，而或許是一種祝福。樂觀積極的勞拉正一步一步地走出第一階段的幻想世界，走進現實世界。

三、擁抱現實的勞拉

吉姆最終令阿曼達一家大失所望，他并不可能像他們所盼望的那樣成為給勞拉一生幸福的人，事實上，他已經訂婚，并且在阿曼達家吃完晚餐后趕著去見自己的未婚妻。勞拉的愛情也陷入了幻滅，然而已經成長的她并沒有悲觀，“她咬了一下顫抖的嘴唇，然后勇敢地笑了，”咬嘴唇這一舉動表明她的決心和即將要做的一個決定，在失敗的愛情面前她仍然可以以微笑示人顯示了勞拉的堅強與樂觀。她最終決定把摔壞的獨角獸送給吉姆作為“紀念品”，“她小心地把那只獨角獸放到他的手掌上，接著把他的手指彎起來，握住獨角獸?！彼血毥谦F交個吉姆時所表現出來的鄭重體現了她的決心，吉姆是現實世界的象征，而獨角獸是勞拉的化身，將它送給吉姆說明勞拉走進和擁抱現實的決心和勇氣。她終于意識到，“盡管人們可以逃避，可以為自己找到各種各樣象征性的玻璃動物作為他們的臨時避難所，但是逃避并不能解決問題，他們必須‘參與’?！比缤统龅摹凹o念品”——獨角獸一樣，勞拉已經做好了去“參與”現實的準備，她已經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吉姆拋棄了勞拉，但這并沒有使她破碎和垮掉，事實上，她已經可以很勇敢地說“那并不是悲劇”。吉姆雖然沒有給她想要的愛情，卻給她勇氣去走出自己的幻想世界，正向威廉斯評價吉姆作為“到訪的男客人”所說的一樣，“他是她個人生活里出現的一次高潮”。吉姆帶領著勞拉成長，鼓勵她去擁抱現實世界，讓她從少見的害羞轉變成為自信和樂觀，使她成為一個重生的完整的人。

田納西·威廉斯在《玻璃動物園》中別具匠心地運用了“獨角獸”這一意象，并巧妙地用它的命運變化來象征劇中女主角勞拉的命運變化和成長，由此使得勞拉的人物形象更加生動，同時也讓這部劇的主題得到了很好的凸顯。就像他在他的其他戲劇里塑造的女性人物形象一樣，威廉斯在《玻璃動物園》中塑造的勞拉很鮮明地刻畫了人從幻想世界走向現實世界的必然性，同時也詮釋了威廉斯試圖通過人物塑造所要傳達的主題：人性的堅強和不可戰勝性。所以，《玻璃動物園》看似是一部令人失望和扼腕嘆息的悲劇，其實正如勞拉所言：“它并不是一部悲劇”，樂觀和勇敢的勞拉在最后所綻放的人性的光輝就是最好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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