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秀
(商丘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論《瑣事》中女性人物的悲劇命運
劉春秀
(商丘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瑣事》是女劇作家蘇珊·格萊斯佩爾頗受贊譽的一出獨幕劇。它通過對一起兇殺案調查的描寫,以平靜的口吻和異常簡約的筆墨,揭示了無比深邃的社會主題。文章通過對劇中的女性人物進行深入分析,對父權制社會中,女性無法逃脫的悲劇命運以及兩性二元對立的矛盾進行揭示。
父權制社會;兩性;悲劇命運
《瑣事》是美國女作家蘇珊·格萊斯佩爾的著名作品之一。這出獨幕劇短小精悍,全劇只有五個人物出場,故事情節也頗為簡單明了。在一個偏遠又破落的農場,農夫約翰·賴特被發現在睡夢中被人勒死在家中的床上,而讓人詫異的是睡在他身邊的妻子米妮·賴特卻聲稱對丈夫的死毫不知情。為了探尋事件的真相,鄉村律師喬治·亨德森、警長亨利·彼得斯、案件證人劉易斯·黑爾進入案發現場找尋米妮的犯罪證據。而彼得斯太太和黑爾太太則負責收拾些生活用品給被拘押在獄中的米妮·賴特。
格萊斯佩爾的多數作品以女性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及兩性矛盾為主題,《瑣事》也不例外。在劇中,男人四處忙碌著搜索犯罪證據,從而給米妮定罪,而兩個幫不上什么忙的女人,則絮叨著無關痛癢的瑣事?!冬嵤隆繁砻嫔峡词且怀鰝商絼?,然而,作者無意布局緊張的故事氛圍和精巧的情節設置,而是力圖帶領觀眾直面更加嚴肅的社會問題,敦促其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格萊斯佩爾用無比冷靜和平淡的筆觸,透過兩個女人的觀察和繁瑣的對話,貌不經心般地將米妮所遭受的沉重苦難緩緩道來。
《瑣事》創作于1916年,當時,整個西方社會依舊籠罩在女性主義意識尚未蓬勃發展前的黑暗之中。不僅僅是戲劇主人公米妮,幾乎所有的女性都成為當時時代環境和社會道德約束的犧牲品。從劇中三個女性角色的身上,觀眾得以窺探到女性身處那個時代中不得不面臨的悲戚和無奈,整個女性群體以其羸弱纖細的身軀奮力抵擋著來自男性社會的摧殘和歧視。米妮將丈夫扼死的舉動,是她在長期受到身心迫害的情況下所做出的激烈抵抗,是寧愿不顧代價、與之同歸于盡的決絕。
在極為保守的年月,家庭和婚姻一直被認為是女性的最終歸宿。沒有婚姻的老姑娘要忍受來自他人的質疑和詬病,然而,步入婚姻并不意味著就能夠得到幸福的眷顧。黑爾太太情不自禁地回憶起米妮少女時代的美好過往:“米妮·福斯特穿著白色長裙,系著藍色腰帶,站在合唱隊里唱歌。”米妮曾經是一個活潑開朗、充滿魅力的姑娘。她熱愛唱歌,樂意身著光鮮亮麗的衣裙參加集體活動。從米妮·福斯特到米妮·賴特,所改變的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名字而已。隨著時光流逝,家庭生活的瑣碎繁雜悄無聲息地打磨著少女曾經盎然的生機。
從案發現場遺留的未完成的百納被以及廚房柜櫥中的果醬來看,米妮在家庭中一直擔當著賢惠妻子的角色。她被卷入無休無止的家務之中,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地歌唱,隨心所欲地為自己裝扮上五顏六色的衣裙?;楹蠖嗄隂]有孩子,丈夫對她的不聞不問以及單調乏味的家事,雖然使得米妮的婚后生活壓抑繁重,但她在生活的夾縫中努力追求色彩和希望。遺留在針線簍中的百納被有著漂亮的圖案和整齊的針腳,暗示了米妮對色彩和美的欣賞。從已經死去了的金絲雀身上,可以感受到米妮對丈夫禁止她繼續歌唱的無聲反抗。如果說米妮是失去自由的鳥兒,那么家庭就是牢牢禁錮她的樊籠。劇本中對米妮家的環境描寫,就形象表明了那里是一個很不愉快的環境。作者將這座房子描寫成冰冷、凌亂的所在,絲毫沒有一個家該有的溫馨。而隨后,黑爾太太的話更加深化觀眾對米妮生活環境的印象:“我從來都不喜歡這地方。也許因為它在山谷里,看不到它的通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這是個偏僻的地方,而且一直都是。”
丈夫賴特對米妮的控制使得米妮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懷著麻木的心境日復一日等待最后的凋零。在生命中最卑微的樂趣也被奪走后,米妮最終忍無可忍地爆發出她一再被壓抑的憤怒。不止是米妮,對所有女人來說,一旦結婚就只能老老實實做好自己賢妻良母的本分。黑爾太太和米妮是鄰居,卻苦于家務瑣事的糾纏,一直無法前來探望,就連身份尊貴的彼得斯太太也因為丈夫是警長,被男人們取笑說是嫁給了法律。如果說女人是商品,那么男人就是標簽,是烙印。
除了利用家庭瑣事將女性禁錮在家庭之中,男性同樣剝奪了女性發出聲音、表達自己想法的自由。且不說案件的關鍵人物米妮從頭到尾都沒有出場,完全喪失了為自己申辯的機會。在戲劇中有這樣一處細節:證人黑爾向律師描述案發當天的詳細情形時,提到自己進入賴特家中是為了勸說他同意共同裝一部公用電話。黑爾首先遇到的就是米妮,但他卻沒有同米妮討論裝電話的想法,而是執意要見賴特。這一情節鮮明地暗示了米妮在家中是沒有地位和發言權的,一切都要丈夫做出決定才能算數。當然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即黑爾在潛意識里認為同女人談論這種問題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這一細節顯然對于探究米妮的行兇動機具有重要作用,然而,律師卻極為不耐煩地打斷了黑爾的描述。與更為重要的證據和線索相比,他顯然認為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對于案件偵破沒有任何幫助。觀眾最開始對米妮的了解完全是建立在男性對她的描述之上。通過黑爾太太和彼得斯太太兩人的觀察和回憶,米妮才逐漸擺脫了男人對她殺人兇手的單純定義,觀眾也從感情上自覺地接受了米妮從犯罪者到受害者兩種不同身份的轉變。
在寫作手法上,格萊斯佩爾十分巧妙地采用了戲劇反諷(dramatic irony)推動故事的發展。戲劇反諷簡單來說是指在讀者(觀眾)、作者或敘述者都已經充分明了故事原因和走向的情況下,作品中的人物卻對此一無所知。韋恩·布斯對此有更加直接簡要的表述:“其最簡單的形式……是直接描繪一個人物如何曲解另一個人未說出的思想或動機。”在整出戲劇中,女人們在男人面前總是噤若寒蟬,只有當男人們離開后才會暢所欲言。男人們一邊為搜集米妮的犯罪證據,進而偵破案件這件“大事”忙碌,一邊不忘嘲笑和奚落她們只知道在家務這種瑣碎的小事上費心思。這實際上反應了男權社會一種極為荒謬的悖論:他們一方面用瑣碎繁雜的家事鎖住女性的身心;另一方面,卻又大言不慚地諷刺著女性的目光短淺和毫無建樹。在故事的開始,警長彼得斯就不無嘲弄地說:“真搞不懂女人??!都已經被控謀殺了,收押期間還在擔心她的果醬?!焙跔栆捕啻纬靶ε酥粣坳P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十分諷刺的是,男人們跑上跑下毫無收獲,被他們認為沒有頭腦的女人們卻從許多不起眼的小細節中揣測出了案件的真相。她們從百納被上原本漂亮、平整卻突然變得歪斜的針腳窺探到米妮一定是受到十分劇烈的心理刺激;從被扭斷脖子的金絲雀身上感受到米妮在生活中的唯一樂趣被剝奪后絕望憤怒的心境。作者對戲劇反諷別具匠心的運用,使得男性的無知、自大受到無情的揭露和嘲弄。
法國女性主義批評家伊瑞蓋萊(LucyIrigaray)認為:“西方的主導話語對女性十分虛偽,一方面,把女性當成負面因素,作為自己的反面;一方面,又以男性代表女性,使之完全失去自己的身份?!彼J為女性語言具有“發散”特征,所以男性認為女性邏輯混亂,表達含糊,殊不知,女性天生就具有多元性,她們說話充滿差異,意義表達更加微妙。在《瑣事》中,男性經常采用命令式口吻同兩位太太說話,他們喜歡決定和控制談話的內容和主題,并將自己的想法和評論粗暴地付諸他人。兩個女人的對話則給人一種猶豫、凌亂和詞不達意的感覺。同男性話語的強勢相比,女性話語權明顯處于被壓制的地位。值得慶幸的是,兩位女士恰到好處地利用了男性對女性話語的輕視與不屑,以女性間的理解和默契,成功地幫助米妮掩蓋了相關罪證。
男性自詡是俗世的上帝,他們樂此不疲地創造出適用于自身的政治制度、法律規范和思想體系。長久以來,女性一直以來都是男性社會中的流放者,游離于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之外。在男女地位極為不平等的父權制社會,女性群體就別無選擇地成為這些制度和規范的祭品。《瑣事》一劇是作者根據一個真實案件進行改編的。在當時的案件中,雖然法院找不到明顯的犯罪證據,也給不出有說服力的證詞,卻仍舊將米妮的原型赫塞克夫人定罪。因為赫塞克夫人曾經未婚先孕,又曾經向鄰居抱怨過婚姻不幸,法官就因此判定她這個“不安分”的女人具有殺人動機。但最終事實證明,這些論斷是荒誕可笑的。很多時候,冰冷又殘酷的法律同其締造者一起,對本就受到壓制的女性群體進行毫無悲憫的迫害。
作為男性社會法律制度和道德準則的受害者,米妮所遭遇的不公對待在劇本中是有跡可循的。黑爾太太對米妮在案件剛剛發生就被捕入獄表示出強烈的不滿:“把她關在鎮上,我們卻到這兒來,為的是利用她自己的房子來給她定罪?!鼻也徽撌录嫦嗟降兹绾?,所謂的長官們已經先行認定米妮謀殺親夫的罪行,唯一欠缺的就是能給她定罪的證據而已。黑爾太太隨后發現了被扭斷脖子的金絲雀,這對米妮十分不利。當與彼得斯太太討論如何處理這一罪證時,黑爾太太犀利地指出:米妮雖然犯下罪行,但這是她積年累月在不幸婚姻中所承受的壓抑所造成的。米妮也是受害者,從一個鮮活的少女成為麻木的婦人,丈夫正是扼殺她鮮活靈魂的儈子手。因而黑爾太太發出不滿的抗議:“這是犯罪!誰將來懲罰這罪孽?”法律只看到米妮所犯下的罪過,誰又能為她的不幸討公道?彼得斯太太一開始努力盡著自己作為警察妻子的本分,認為法律就是法律,應該無條件遵守。但基于對米妮的同情和理解,她逐漸對一直堅持的法律產生質疑,并最終加入了抵制男性道德價值約束的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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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6)5-019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