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慶亮,鄧晶晶
(1.四川外國語大學,重慶 400031;2.暨南大學,廣東 廣州 510632)
嚴復“信達雅”與泰特勒翻譯三原則的比較
任慶亮1,鄧晶晶2
(1.四川外國語大學,重慶 400031;2.暨南大學,廣東 廣州 510632)
文章通過對嚴復“信達雅”說與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的橫向比較,試從理論的文化淵源、具體內涵及產生背景等方面,梳理兩者的異同之處,并分析了抄襲說出現的原因,從而證明兩者雖形為相似,但實則迥異,抄襲一說并不屬實。
信達雅;翻譯三原則;差異
翻譯標準是衡量譯文質量的重要尺度,也是譯者從事翻譯活動必須遵守的準則。在中西翻譯發展史上,各個翻譯流派、翻譯家都提出過有關翻譯標準的重要論述。其中,嚴復的“信達雅”說與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不僅在譯界舉足輕重,影響深遠,更是由于兩者的相似之處,而引起了眾多學者的關注。國內甚至有學者認為嚴復的“信達雅”理論植根于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本文從兩者理論的文化淵源、具體內涵及產生背景等方面,梳理其理論的異同之處,并分析抄襲說出現的原因,從而證明兩者雖形為相似,但實則迥異,抄襲一說并不屬實。
嚴復“信達雅”說與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都在國內外翻譯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若對兩者進行對比、分析,就首先應正確認識各自理論的內涵。
(一)嚴復“信達雅”的解讀
1898年,嚴復在他的譯作《天演論》的卷首《譯例言》中提出了被后人奉為金科玉律的“信、達、雅”這三字原則。其中,嚴復直言:“譯事三難:信、達、雅。”有關此三字,嚴復并沒有急忙下定義,而是進一步陳述為“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正是這樣的陳述邏輯,使得“信、達、雅”三字的具體內涵也引起了學界的爭議。本文暫且從字面意思作初步解釋。從原文的后面內容可以看出,嚴復所說的“信”,援引于《易經》中“修辭立誠”的“誠”字,指不論在思想內容上,還是在表現風格上都要忠實于原文;“達”指譯者不受原文用詞造句的限制,而能夠將原文通順、流暢地翻譯出來;“雅”則是要求譯入語語言上要富有文采。出于原文的思想內容、當時的社會環境及翻譯目的的考慮,嚴復的“雅”在這里所提倡的是用漢以前的文字句法。
(二)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解讀
1790年,泰特勒在其發表的《論翻譯的原則》一書中認為“好的翻譯應當能將原作的優點完全移入另一種語言,以使目的語的讀者能與原語讀者同樣清楚地領悟,強烈地感受那樣,領悟和感受譯作”。除此之外,在書中泰特勒還提出了著名的翻譯三原則,即:
That the translation should give a complete transcript of the idea of the original work.(譯文能夠完全表達原作的意思。)
That the style and the manner ofwritingshould be ofthe same character with that ofthe original.(譯作的風格、筆調必須和原文保持一致。)
That the translation should have all the ease of the original composition.(譯文必須與原作同樣通順自然。)
泰特勒的這一論述,在翻譯界引起了巨大反響,在西方翻譯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泰特勒的三原則分別從譯文的意義、風格和精神三個方面對譯者提出了要求。并且值得一提的是,泰特勒表示其三者按重要程度排序。當三者發生沖突時,第一要舍去的是第三點,而后舍棄第二點。任何時候都不能為求譯文優美流暢,而犧牲原文的思想內容。
翻譯從一定層面看是指“運用一種語言或語言變體,對以另一種語言或語言變體或符號為載體表達的信息,進行轉述的語言交流活動。”中西譯論從起源來看,都有著深遠歷史。但剛開始時,雙方大多是處于相互隔離的狀態。直到20世紀初,才開始了最初的交流。作為翻譯理論研究的重點,翻譯標準從交流之初,就引起了眾多學者的關注。而嚴復“信達雅”說與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所探討的內容雖有相似之處。但兩者的文化淵源、具體內涵及產生背景等方面卻有著本質差別,不可簡單將兩者等同起來。
(一)文化淵源不同
首先,嚴復“信達雅”說深深植根于中國傳統的文化淵源。眾所周知,中國翻譯歷史悠久,且對于翻譯標準的討論早在支謙的《法句經序》中已有記載。原文如下:
將炎雖善天竺語,未備曉漢。其所傳言,或得胡語,或以意出音,近于質直。仆初嫌其詞不雅,維祗難曰:“佛言,依其義不用飾,取其法不以嚴。其傳經者,當令易曉,勿失厥義,是則為善。”座中咸曰:“老氏稱:‘美言不信,信言不美。’仲尼亦云:‘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明圣人意,深邃無極。今傳胡義,實宜徑達。”是以自偈受譯人口,因循本旨,不加文飾。
從以上可以看出,首先,中國傳統譯論常以序的形式出現,零散隨意,符合中國人傳統上重感性思維而非理性分析,重個人體悟而非邏輯推理的特點;再次,可以證實“信達雅”的提法也并非嚴復首創。至少在比其早1700年的《法句經序》中已有記載。最后,從支謙開始,中國譯論就與圣賢之言和經典文論結下了不解之緣,后來的譯論家常常借重古人之言立論,或移植文論中的審美標準觀照翻譯的成敗。這一方面體現了古典譯論崇古信古的因襲的一面,另一方面反印了古典譯論深厚的文藝學傳統。從以上三點出發,可以看出嚴復“信達雅”的提出方式即在其譯作《天演論》的卷首《譯例言》中,這與中國傳統上將重要觀點放在序或跋中展現的傾向一致;并且從《法句經序》中“信達雅”提法的固有;嚴復生活時代下人們對古人言語的推崇;嚴復翻譯理論的語言也如傳統文論一樣簡潔精煉、內涵深刻,往往以不確定之語意給后人留下無盡的揣測空間等可以看出,嚴復的譯論深深植根于中國傳統文論的土壤,充滿著中國人特有的那種思維方式的印記,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積淀。
和嚴復“信達雅”說所承載的傳統文化積淀不同,西方翻譯理論更注重其內在的連續性。西方對翻譯標準的關注也是由來已久,而將翻譯標準概括較為系統的是法國翻譯家多萊的“成功翻譯的四條準則”,而后是德國路德的“翻譯修補七規則”;18世紀法國的巴托提出句法調整十二法等,其具體內容就不贅述。除此之外,在泰特勒翻譯三原則之前,英國翻譯理論家喬治·坎貝爾已首次提出了翻譯的三原則:(1)準確地再現原作的意思;(2)在符合譯作語言特征的前提下,盡可能地移植原作者的精神和風格;(3)使譯作像原作那樣自然、流暢。而最早將泰特勒翻譯三原則引進中國的還是鄭振鐸在1921年的事情。有關其思想具體內容上文已有論述。從以上眾多翻譯家對翻譯標準的討論“可以看到西方譯論整體上思維嚴謹,表述清晰,代表了一種獨特的學術精神和品格,這深刻體現了西方譯論在思想內容及方法論上的內在連續性,特別是泰特勒和德萊頓翻譯原則有明顯的繼承關系”。
根據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兩個理論產生于差異迥然的的文化背景,帶有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與思維標記。
(二)內容側重不同
有關嚴復“信達雅”的具體內容,上文已經作了簡要陳述。從“信達雅”的具體內容上來看,“信”指“意義不倍本文”,而后“譯者將全文神理,融會于心,則下筆抒詞,自善互備。至原文詞理本深,難于共喻,則當前后引襯,以顯其意。凡此經營,皆以為達;為達即所以為信也。”由此可以看出,“達”不僅指譯文語言通順,更要求把原文的風格、內容完全地表現出來。“達”與“信”的關系并非像泰特勒三原則中各要素側重差異性一樣,相反,“達”是為“信”服務的。再看嚴復“信達雅”中的“雅”。出于翻譯的社會環境和翻譯目的考慮,嚴復主張用漢以前的句法,此句也無可厚非。不過,在后人對“雅”的進一步解讀卻各持己見。王宏志認為“對于‘雅’與‘信’‘達’之間的關系,他(嚴復)也說得非常清楚:‘故信、達而外,求其而雅。此不僅期以行遠已耳,實則精理微言,用漢以前的字法、句法,則為達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則求達難’。‘雅’的目的是‘行遠’和‘求達’。假如我們再推一步,既然為雅即所以為達,而為達又是即所以為信,那么,為雅也就是即所以為信了。”由此看來,“達”和“雅”均是用來實現“信”的手段,是為實現“信”服務的。
相比嚴復“信達雅”說中“信”的統攝作用,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顯得更注重其內在差異性,強調譯文要在內容、風格和語言表達的三個方面分別忠實原文。具體而言,三原則中的第一條原則強調忠實于原文的意義;第二條則是忠實于原文的風格;第三條是指譯文的流暢度應與原文一致。因此,三條原則相互并列,每一條原則分別強調忠實于原文的某一個方面。從另一方面來說,參見前文對其三原則內涵解讀可知,當原文與譯文在不同方面發生沖突時,泰特勒三原則的處理方式與嚴復的“信達雅”也有很大不同。由此,也有學者推論,如果嚴復的“信”也包含對原文風格上的忠實,那就已經涵蓋了泰特勒翻譯三原則的全部內容。
從對兩者具體內容的分析可以看出,兩者理論在具體內容上,有著不用的側重。當然,這種差異與嚴復和泰特勒所處的社會和時代背景也有著莫大關聯。
(三)思維方式不同
中西方歷史文化傳統和思維習慣的巨大差異,反映在語言上便有著這樣的特征:中國人在表達方式上注重悟性、注重通過對整體的直覺認識來把握事物,而并不像西方人那樣擅長邏輯推理與實驗論證。正如譚載喜在所言“盡管西方早期翻譯理論也有籠統的特征,但西方譯論從整體上說表現出‘重邏輯分析、重理性和抽象思維、重立論推論’的特點。”在嚴復與泰特勒的翻譯標準上,就可以窺見一斑。嚴復延續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通常把外在的客觀世界和個人的內心感覺融為一體的傾向,用簡潔的詞語一言以蔽之,但往往內涵深刻,帶有模糊性,給后人以無盡遐想。以嚴復譯論中的“信”為例。“信”字和泰特勒的第一條原則“譯文能夠完全表達原作的意思”內涵大致一樣,但從中顯現出的思維差異卻大相徑庭。嚴復的“信”字用詞精煉、語意多樣,但泰特勒的這一原則語意明確、單一,反映出西方譯論由于受到傳統哲學的影響,強烈的主客體意識貫穿其間,傾向于原文至上,語意固定,但在中國,原文意義常依賴于譯者和讀者的解讀,語意靈活。
總之,通過從文化淵源、內容側重及思維方式三個方面的橫向比較,可以看出嚴復“信達雅”和泰特勒翻譯三原則存在很大不同,可以說兩者雖為形似,但實則迥異。因此,抄襲一說并不屬實。
唯物主義辯證法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在對嚴復和泰特勒兩者生活的社會環境、翻譯實踐、理論內容和背景等方面進行考察后發現,兩者在個人生活、理論來源等諸多方面確有相似,但絕不能成為“抄襲說”的借口。
因此,嚴復“信達雅”出現被誤解為抄襲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一說有其外在緣由,不過,兩者實則迥異,遠不能用“抄襲”這樣的詞語定性兩者關系。
從以上對嚴復“信達雅”和泰特勒翻譯三原則的比較分析,可以看出“抄襲說”并非空穴來風,但由于中西思維方式、表達習慣和文化基礎不同,翻譯目的有異,兩者的理論雖為形似但實則迥異,抄襲一說并不正確。此外,還應注意在研究中西翻譯理論時,既要關注兩者異同之處,也要辯證看待我國古代傳統譯論,不可盲目排外,也不能妄自菲薄。只有兼收并蓄、取長補短,才能更好地推動我國現代譯論體系的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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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6)5-02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