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福瑞
(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9 )
文學經典學發凡
詹福瑞
(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9 )
經典屬于優秀的文學遺產,但不是只具有標本意義的文學遺產,而是“活性”的、仍然參與當世文化建設的文學遺產。經典的形成,首先來自它自身的品質,如傳世性、普適性、權威性、耐讀性等。只有具備這些條件,才有可能在其傳播過程中,確立其經典的地位。當然,經典文本所具有的品質,還僅僅是其成為經典的文本條件。必須承認,經典是在傳播過程中建構而成的。文章試圖調和“正典”和“非典”兩家的觀點,首先在分析歷史遺留下來并被認可的經典的基礎上,討論何為經典,經典的價值及其存在的意義;而后再來探討經典在歷史的傳播與建構過程中,經典與政治、媒體以及教育的關系,以及大眾閱讀與經典面臨的挑戰問題。
經典;政治;媒體;教育;普適性
經典之爭,在歐美始于20世紀70年代文學教育的民主化進程,其焦點是傳統經典的合法化問題,重構經典是其主要目的。而在我國,經典之爭最早反映為20世紀90年代重寫文學史的爭論,衍化為文學理論界關于經典的討論。經過近二十年的探討,形成了一批有學術價值的研究成果。然而也存在不足。其一,“正典(Canon)原本是指教學機構的選書”[1]21。研究經典,局限于編寫教材的需要,關于經典的討論,更多地來自高等學校。因此,人們關注的角度偏于甚或主要在文學教育,文學史教材編撰中何人可列為經典,是經典爭論的起點也是終點,這一傾向忽略了社會普通讀者這一重要的閱讀群體的閱讀現象,顯然是不全面的。其二,關于經典的內部屬性,在基礎理論研究方面,也缺少有理論深度、有說服力的研究成果。檢查歐美和中國反經典與捍衛經典兩派的理論,可以發現,論辯雙方對經典內部品質都缺乏集中而又深入的研究。其三,在經典研究中,有的現象卻被有意無意地忽視或遮蔽。如,在討論經典與政治的關系時,一些文章過于強調主流意識形態對經典的決定性影響以及經典對政治的從屬性,卻忽視或無視了經典與政治關系中的另一向度,即少數的經典并不符合主流意識形態,這些經典實際上是沖破權力的禁錮與干擾而得以傳世的。其四,跳開經典教學為了規范、樹立標準的立場,站在普通讀者的立場來看經典閱讀,究竟為什么要讀經典?這些問題沒有得到回答,或者說沒有得到認真而令人信服的回答。其五,時至今日,尚無一部專門研究經典的學術著作。對經典的研究和論述,雖然屬于基礎理論研究,但是其意義卻不僅僅在于從理論上解決經典的一些基本問題,還在于為中國古代文學史和現當代文學史的編寫提供理論支撐,為提高全民閱讀的質量提供理論支持等等。
經典屬于優秀的文學遺產,但不是只具有標本意義的文學遺產,而是“活性”的、仍然參與當世文化建設的文學遺產。經典的形成,首先來自它自身的品質,如傳世性、普適性、權威性、耐讀性等。只有具備了這些條件,才有可能在其傳播過程中,確立其經典的地位。當然,經典文本所具有的品質,還僅僅是其成為經典的文本條件。必須承認,經典是在傳播過程中建構而成的。本文試圖調和“正典”和“非典”兩家的觀點,首先在分析歷史遺留下來并被認可的經典的基礎上,討論何為經典,經典的價值及其存在的意義;而后再來探討經典在歷史的傳播與建構過程中,經典與政治、媒體以及教育的關系,以及大眾閱讀與經典面臨的挑戰問題。
經典是在傳播過程中建構起來的。經典的建構與形成,與許多外部條件有關,其中最主要的是政治、媒體和教育。經典在傳播過程中,自然要受到政治權力的影響,經典的確立也離不開媒體及教育機構的傳播。但是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亦由其自身價值所系,值得我們去認真研究。哈洛·卜倫說:“誰讓彌爾頓進入正典?這個問題的第一個解答是約翰·彌爾頓自己。”[1]40也就是說,經典的確立,首先在于經典文本本身。例如在中國,明代書坊所刻小說甚多,其中說史小說更是大宗,但是流傳下來可稱為經典的卻只有《三國演義》。傳播之于經典的確定固然十分重要,但是沒有其文本自身的質量,也很難成為經典。因此,研究經典首先就應該研究經典文本本身所具有的品質。我們主要論述經典文本的內在屬性及其價值。
(一)經典的傳世性
我們立足于文化的階段性和傳承性觀點,論證經典傳世性的可能。同時,我們還試圖回答邁克爾·泰納在《時間的檢驗》中的著名追問:在一系列的時期中發生了什么使時間起作用的事?本文認為,一部精神產品能夠成為經典,主要是在經典的傳播與接受過程中,經過兩個以上的文化階段,不同時代、不同時期的讀者克服了閱讀的“時尚性”,達到了對一部作品價值的歷史共識。所以,中國古代儒家的經典《周易》《詩經》《論語》《孟子》和道家的經典《老子》《莊子》歷經千年,流傳至今。儒家經典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作為主流文化直接影響到社會的政治制度,也影響到士人的安身立命。道家經典,則作為與儒家思想并行的思想體系,作用于政治,成為儒家思想的補充。如,道家的無為而治政治觀,在不同時期與儒家的積極有為政治觀互為消長,共同構成了封建社會的政治治理理念。而對于士人而言,道家的思想與儒家思想一樣影響深刻,出則為儒,入則為道,幾乎成為大部分封建士人的處世之道。在1911年以后,中國的社會制度發生了深刻變化,儒家和道家賴以存在的社會制度已經不在,但是儒家經典《十三經》,除《尚書》《周禮》《孝經》等逐漸變為只具有認識價值的經典以外,其他儒家經典和道家經典作為思想資源依然對中國社會發生著重要影響,而其經典的地位并未因社會變遷而發生根本性的動搖。其原因即在于這些傳世經典凝聚了中華民族的智慧,里邊保存著我們前面所說的超越了時代和意識形態的共識,并且已經滲透到我們民族的血液之中。
(二)經典的普適性
對于經典的普適性價值,反對經典的學者,尤其是后現代的學者也是持否定態度的,甚至其激烈的程度超過了對于經典的時間維度的永久性價值的否定。不同階級、不同民族、不同地區和不同性別的人群,是否具有相同或相近的價值觀,長期以來一直是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這也充分反映到對經典的認識上來。
我們試圖立足于文化的差異性和共通性的立場,論證經典普適性的合理存在。作為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唯一的具有文化的人類,人類有其可以共同承認或接受的文化,有其共同的文化遺產。任何可以稱之為經典的作品,都會跨越時空,超越族群、階級和性別的局限,得到讀者的普遍認同。其首要原因在于,經典反映了人類普遍關注的問題,并試圖給出解決的方案。我們不能不承認,即使是不同的意識形態,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不同性別,不同語言族群,作為人,亦必然有其共同關心的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作為個體自身的精神情感問題。此外,作為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經典探討并深刻地反映了人類共同存在的人生、人性問題,同時也積淀了眾多基本的價值觀。如,無論任何社會、任何國家的人民,對真善美的追求,對假惡丑的憎惡,對自由與民主的渴望,對專制與壓迫的反抗,對真理與正義的堅持,等等,都是相同的。洪水、地震、干旱、瘟疫等自然災害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戰爭、殺戮給人類帶來的痛苦,專制、貪腐給社會造成的不公,等等,也都是不同地域和民族,不同性別和族群所共同關心而且是深惡痛絕的問題。尤其是人類所關心的自身的復雜人性問題,更是歷代精神產品不斷開掘、表現的共同性問題。
(三)經典的權威性
雖然我們認為,不是所有的經典都具有權威性,但是也并不贊同后現代反經典和反權威的觀點,理由很簡單,即按照現代詮釋學的理解,權威并不等同于權力;并且權威雖然不是衡量經典的唯一標準,然而卻是經典之所以傳世、并且受到歷代讀者重視的原因之一。所以研究經典,就不能不承認相當一部分經典所具有的權威性,不能不探討經典的權威性問題。這里,我們需要辨清三個問題:
其一,權威性不是衡量經典的唯一標準;其二,真理性不是經典權威性的唯一來源,經典的權威性,并非完全決定于經典是否承載了某種真理。伽達默爾承認權威也是一種真理源泉的可能性,但是它僅僅是可能性而已,并非是真理的唯一源泉。在傳世的經典中,無可否認有些作品是承載了真理或具有真理性的內容,但是并非所有的經典都具有這樣的認識價值。所以,不是所有的經典都具有真理性,而有無真理性也不能決定經典是否具有權威性,即真理性并不是衡量經典是否具有權威性的唯一標準。那些非帶有真理性的經典并不因此而有損于它的價值,因為經典之所以傳世,正在于它的內涵的無限豐富性,它提供給讀者的不僅僅是認識世界的價值。尤其是文學藝術,它的主要功能不是理性地認識世界,揭示社會發展的某些規律,而是作者面對世界的心靈感受。如果它也有什么認識價值的話,這種認識也是作者對于社會人生的一種審美把握,審美判斷。對于這樣的經典,讀者越是試圖從里邊尋找什么規律和真理,也就越容易失去對經典的豐富內容的理解;其三,在精神產品中,權威并不等同于權力。我們可以借鑒杜威科學權威乃是“集體理智”的定義和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中的“前見”說來解釋經典的權威性,提出經典權威來自判斷優先的新說。經典的權威性來自讀者在閱讀經典時對于合于自己價值觀的前見的承認和認可。如果一部經典在歷代讀者的不斷閱讀和評價中,都得到了承認和認可,就形成了杜威所說的“集體理智”,或曰“共識”。因此而具有了權威性。
經典的權威,不僅如伽達默爾所說的表現為對經典的承認和認可,還表現為對經典的信任與信服。如果說承認和認可是讀者閱讀經典時對經典接受的理性判斷的話,那么讀者對于經典的信任和信服,則帶有明顯的情感成分,是理性判斷和情感仰慕相統一的閱讀接受。
(四)經典的耐讀性
我們借鑒歐美經典理論中的陌生性和熟識感來論述經典的耐讀性,并從創造性、內涵豐厚性和深刻性三個方面論述經典的陌生性,從讀者的共同關注來解釋經典閱讀時的熟識感。
獨創性,是經典之所以使讀者有陌生感的原因之一。任何可以稱之為經典的作品,其提供給讀者的精神產品都應該是獨一無二、與其前后的作品絕不雷同的。
經典的陌生性,還指經典之作內涵豐富厚重,不斷地打破個人業經閱讀同一部經典所形成的前見,可以不斷地激發讀者的想象,給人以多方面的啟示,因此,每一次讀者的捧讀,都會給讀者帶來新鮮感,如同第一次閱讀。經典的陌生性不僅源自其內涵豐富,還來自它的深刻。經典之不同于一般的精神產品,甚至不同于一些比較優秀的精神產品,其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思想內涵之深刻,它之于社會人生的認識精辟入微,入木三分,深入事物的核心,直達本質。所以,經典常常成為人類思想的策源地,人的靈魂的棲息地。有些經典甚至在人類的精神成長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五)經典的累積性
我們首次提出經典的這一特性。經典經歷的往往不是一個時期、一個年代,或傳之百年、或傳之千年萬年,多有其漫長的傳播與閱讀史。在傳播過程中,歷代讀者對經典發表了各種各樣的評價,并同經典文本一同流傳。因此,經典在其原生的文本層之外,又累積成了經典的次生層。
經典的次生層,就是由歷代讀者閱讀經典的當下理解和解釋經過時間沉淀而形成的閱讀前見,或曰“前理解”。當然,每一個閱讀個體在閱讀時都必然會有其對經典的理解,必然會有一些形成文字,但是這些前見,經過漫長時間的淘汰,同經典文本一樣,只有少數有價值的流傳下來,就是這些流傳下來的前人對經典的理解文字構成了經典的次生層。所以,我們所接受的經典,并不是經典文本的個體、經典文本本身,而是一個歷史的整體。在經典的傳播過程中,原生層與次生層以一個整體的面目出現,共同對讀者發揮作用。而中國經典次生層存在著兩種樣態。其一,經典的整理與注釋層;其二,經典的評點與批評層。對此,我們必須進行深入的考察。
作為傳世的優秀文化遺產,從其文本自身來說,精神產品必須具備上述這些屬性和品質,才有可能被讀者接受,在歷代甚至世界范圍內擁有讀者,受到重視,并對人類文化的建構和傳播發生重要影響,做出貢獻。然而,人類創造的精神產品如汗牛充棟,不可勝計,畢竟不可能全部流傳下來,失傳于世的亦不可勝計。即使流傳下來,但是真正對歷代不同地域和族群的讀者形成重要影響、對人類精神文明發生重大作用的更是少之又少。精神產品具備了以上所說的屬性和品質,還只是具備了進入經典的文本條件,而能否成為影響讀者和人類精神文明的經典,則緣于來自社會更多方面因素的因緣湊合。因此,研究經典,我們不能不研究經典是如何在傳播中經典化的。
首先是經典與政治的關系。從政治的視角來考察經典與權力的關系,可以發現,經典其實并非如建構派所描述的那樣,總是與主流意識形態保持一種緊密的同流關系。經典與政治權力的關系,極為復雜。
其一,經典的建構與傳播,無疑要受到政治權力的干預與影響。一般而言,權力對經典地位的形成和傳播形成的影響表現為三個方面:禁毀經典、重新闡釋甚至篡改經典,制造并神圣化經典。然而,這種影響并非對所有的經典都有效。尤其是從超越意識形態和文化階段的歷史眼光來看,政治權力對經典的建構和傳播,并不發生決定性的作用。譬如,儒家典籍經典地位的確立,政治起了決定性作用;而道家典籍《老子》和《莊子》經典地位的確立,卻未必決定于政治權力。至于《紅樓夢》《西游記》《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等小說之所以成為經典名著,更非是得到政治權力確認的產物。如果硬說有關系的話,像《紅樓夢》和《水滸傳》,則是越禁越火,是讀者的閱讀選擇與政治權力相抗衡的產物。
其二,從政治發展之歷史進程和經典的建構與傳播之歷史流程來考察經典與政治的關系,經典與政治處于同流和不同流的不斷調整之中。所謂同流,即經典在某一時期構成了主流意識形態,如,在漢代乃至整個封建社會中的儒家典籍;非同流,則指經典游離于主流意識形態之外,如,宋代之后的道家典籍及《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等名著。
其三,經典與政治權力雖然同流,亦有經典與政治同質之中存在異質之細微區分,由儒家的經典與政治權力的關系可見一斑。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儒家的經典與中國封建政權的關系,實際上就是合中有分、同中有異的關系。就本質而言,儒家經典與封建制度是同質的,儒家經典是與封建制度相適應的意識形態。然而在儒家經典中也有超越了那個時代的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特征的精神內涵,即我們所說的普適性價值。這部分內容既可稱之為與封建社會同質的內容,亦可稱之為與封建制度異質的內容。儒家經典作為道的載體和體現,還發揮著批評政治權力、制衡權力、抑制不合理權力(如,昏庸專制的皇權、宦官專制、外戚專權)的作用。而每當此時,經典的正義性和普適性價值就得到了充分發揮。
其次是媒體與經典傳播以及建構的關系。
媒體對經典的影響,雖然并非表現為強制性的干預,如同政治權力那樣,但是卻發揮著比政治權力更直接、更強大的影響。經典無論多么優秀,都必須依賴于媒體才會傳播久遠,產生廣泛的影響,從而確立它的經典地位。可以說,經典的建構是在經典文本的傳播過程中完成的,經典的傳播過程就是經典接受時間檢驗的過程,也就是經典的建構過程。我們把傳世經典分別置于傳統的雕版印刷、詩文選本、現代期刊以及大眾傳媒等不同媒體條件下,考察了媒體對經典傳播與建構形成的影響。尤其對于大眾傳媒削平經典思想高度的傾向,給予特別關注。
在傳統的紙本傳播媒介中,古代的詩文選本和現代的期刊扮演著極為重要的經典化角色。近現代以來,期刊成為傳播的一種重要手段。由于期刊發行量大、傳播迅速和連續性傳播等特點,擁有眾多的讀者群。因此,對于經典的傳播與建構而言,其重要作用既類于古代的選本,又比古代的選本影響更大。尤其是中國現代精神產品中經典的形成,與期刊的傳播有極為密切的關系。這是因為,在現代,期刊不單是作品的發表之地,同時也是精神產品的組織生產之地和精神產品評價之地。從組織生產到期刊發表,再到產品出書和推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生產營銷線。因此,期刊不僅成為作家、人文社會科學專家的搖籃,也成為經典潛在的建構者。到了當代,由于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尤其是互聯網技術和計算機技術在傳媒上的廣泛應用,精神產品傳播的媒介和途徑異常發達,精神產品已經不再是少數作家、學者的專利,也不再單靠書籍而傳播,這給大眾參與精神產品的生產以及精神產品迅速而廣泛的傳播帶來了便利。但是考察經典與現代大眾傳媒的關系,重要的不是要看大眾傳媒是否傳播了經典,而是看其如何傳播經典。現代傳媒下的經典傳播,都帶有明顯的削平經典思想的高度、減損經典內容的深度以投合大眾接受水平的傾向。
在現代傳播媒體下,不僅媒體本身面對經典出現了分化,而且也給經典的評價造成了極為復雜的局面。其表現如下:
其一,媒體的傳播程度與精神產品質量的不對稱性。如果說在媒體不發達的古代,基于傳播的數量,能夠從一個比較重要的方面考察是否經典的話,在發達的現代傳媒下,僅據精神產品一時傳播的多寡,已經很難判定精神產品質量的高低,所以不能以之作為判定經典的依據。時尚未必經典,經典未必時尚,此其然也。所以,在現代傳媒高度發達的條件下,時間在經典確立中所發揮的克服時尚作用,就更為凸顯。
其二,評價信息的多元和虛假性。在現代傳媒條件下,對精神產品評價的信息日益多元化,打破了官方和少數人文學者的壟斷,對于習慣于精神產品舊的評價機制的社會而言,實在是一種挑戰。誰來評定其優劣?似乎已經成為問題,更何況經典的確認。不僅如此,對精神產品的評價,在現代傳媒條件下,往往伴隨著虛假性。在這種情況下,對精神產品的判斷,尤其是經典的確定,就更需要經過時間的沉淀,克服現代傳媒下對精神產品判斷的不確定性給經典的確定所帶來的困難。
復次為教育與經典傳播和建構的關系。
教育之所以重視經典,是因為經典乃是教育機構從培養某種人才出發,灌輸某種價值觀、確立某種人才規格的重要途徑。經典之所以受到教育的高度重視,是因為經典作為模范,從內容到形式規范某一個知識領域的重要手段。因此,經典與教育的關系至為密切,教育在經典的傳播與建構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教育對經典的傳播與建構最直接的影響,當然是經典進入學校的教材,成為學校教師講授的對象,使經典在歷代不同時期都得到傳播,因而不斷得到歷代讀者的確認,不斷擴大其影響。而年代切近的作品進入教材,獲得了成為經典的契機。更為重要的是,教學會直接影響到青少年學生的閱讀取向和閱讀心理,成為其未來認識和閱讀經典的前見。其一,小學、中學和大學所選的作者及其文章,會形成讀者此后閱讀經典的前見,影響到他對經典的認知;其二,更重要的是,學校教育會干預學生閱讀興趣的形成,而學生時期所形成的閱讀興趣又往往影響甚至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閱讀興趣。這才是教育對經典傳播產生的更為深刻的影響。
當然,教育對經典傳播與建構發揮的只是多種作用之一,這是因為影響經典的因素有許多。即使是教育,教材對作品的選取也并非只有經典這唯一的標準。而且受教材編寫者主觀因素的制約,對經典的判斷也有一定的出入。因此,并不是凡進入教材的作家和作品,就必然是經典,或者必然成為經典。因此,對教育決定了經典的說法,我們并不贊同。原因是,學校的教材對經典的確定只起到一定的作用,并不起決定性作用。教材中選入傳統的文化遺產,當然要考慮到作者和作品的典范性,因此,必然要把優秀的精神遺產作為首選。但不能因此說是教育確定了經典,應該是經典通過教育而擴大了傳播和影響。所以更確切地說,教育在經典的建構中主要發揮的是傳承與傳播的作用。
最后,我們要討論大眾閱讀與經典面臨的挑戰。
我們首先引入大眾文化理論,提出了大眾閱讀這一概念,考察近二十年的閱讀傾向,分析大眾閱讀的載體、閱讀對象和閱讀心理,論述其疏離經典的潮流取向,并就社會為什么要讀經典,提出淺見。
大眾閱讀,是大眾文化重要的接受形態之一。在這里,“大眾閱讀”,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大眾或曰民眾的閱讀,而是指在大眾社會的背景下、以大眾傳媒為載體,以大眾文化為消費對象的新的閱讀現象。大眾閱讀的對象,一般會具有如下特征:其一,消遣娛樂性。文化作為一種商品,必須遵循商品的邏輯,尋求產品大量銷售的可能性。而大眾讀者最平常也是最需要的則是消遣娛樂,“因此,娛樂消遣性的作品,比文化工業所有的因素都出現得更早”[2]126,而且迅速演化為文化的主要屬性之一。其二,普通性。考慮到市場的占有,大眾文化產品必然是以擁有更多的消費者為其追求的目標。因此,生產者在策劃和推出其文化產品時,必須要預測并投合大多數讀者的口味。因此,大眾閱讀的產品,并非是個性化的高級產品,而是適合普通人水平和口味的產品。其三,摹仿性。復制與摹仿,是大眾文化的顯著特征之一。如果說獨創性是藝術、尤其是經典的生命的話,而復制則是大眾文化獲得最高效益的生命體征。
大眾閱讀下的閱讀習慣和閱讀心理,同人們接受大眾文化的心理一樣,首先表現出快樂主義和享樂主義傾向。這是一種快樂至上的非理性閱讀心理。它追求享樂,放縱官能,止于快感,陷入陰暗的混沌的本能領域。閱讀領域的快樂主義盛行,不僅使讀者沉溺于感性的受用,還會使讀者逐漸喪失理解和感受作品內涵的能力,使讀者的閱讀能力平庸化。快樂主義和享受主義的盛行,也使閱讀成為逃避社會現實的避難所。由回避精神產品中有深度的思考內容,延伸到對社會問題的逃避。
其次,大眾閱讀心理還表現出趨同性和盲目性:缺乏個性,盲目從眾,成為閱讀的普遍心理。一方面是大眾傳播媒體的強勢進入,滲透進大眾的日常生活,客觀上擠壓了個人獨立的文化空間,誘使讀者的興趣和習慣都自覺或不自覺地與大眾傳媒保持一致性,日漸變為閱讀取向標準化的讀者;另一方面,則是讀者主動交出其閱讀的自由裁量之權力。樂觀地分析,讀者不愿花費腦力思考問題,是其原因之一;但更為嚴重的是,也許大眾閱讀已經令讀者失去了判斷力和理解力,所以習慣于跟風,跟著廣告走,跟著電視走。大眾傳媒喂什么,讀者就吃什么。
這種大眾閱讀,會塑造出什么樣的讀者?給閱讀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呢?就是使讀者自然而然地疏離經典,并且最終遠離經典。因此,我們最后還是要回歸經典,把握經典對于個人精神成長和社會發展的重要意義。
[1](美)哈洛·卜倫,著.西方正典[M].高志仁,譯.北京:立緒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8.
[2](德)馬克斯·霍克海默,特奧多·威·阿多爾諾,著.啟蒙辯證法(哲學片斷)[M].洪佩都,藺月峰,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Literary Classics
ZHAN Furui
(College of Literature,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
Classics belong to excellent literary heritages which are not only of sample signifance but still “alive” in participating in the comtemporary cultural construction . The formation of classics, in the first place, originates from their own qualities such as inheritability, popularity, authoritativeness and readability. It is only with such qualities that their classic positions may be established in the course of trasmission. It is certain that such qualities are only the premises for them to become classic and it must be admitted that the classics are established in the process of spreading. This paper, aiming to reconcile the opinions between the “authentic classics ” and “non- authentic classics”, firstly discusses the question of what the classic is , its value and its significance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ose recognized classics handed down historically, and then discusses the classic's relation to the politics, media and education as well as the challenges faced by the mass reading and the classics in the course of the historic transmission and construction.
classic,politics,media,education,popularity
I06
A
1673-9639 (2016) 01-0004-06
(責任編輯 白俊騫)(責任校對 郭玲珍)(英文編輯 何歷蓉)
2015-11-15
詹福瑞(1953-),滿族,河北秦皇島市青龍人,現為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中文學科評審組成員,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規劃與評審委員,教育部中文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古代文學理論學會副會長,中國李白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文心雕龍研究會副會長。曾任河北大學黨委書記、國家圖書館館長。有《南朝詩歌思潮》、《中古文學理論范疇》等著作多部,發表多篇學術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