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春艷,何青霞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河北 承德 067000)
“V為”結構研究綜述
尉春艷,何青霞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河北 承德 067000)
“V為”是由一個動詞與另一個動詞“為”相結合而組成的一種語言結構。“V為”在上古漢語時期的文獻中就已經出現了,一直沿用到現在,而且在現代漢語書面語中出現的頻率還很高。學界對“V為”結構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其性質、結構特點和語義特點這幾方面。
“V為”結構;“V為”性質;動補結構
“為”的用法很復雜,有動詞、介詞、連詞等多種用法,但是在現代漢語中“為”已經很少單獨作動詞用,而往往是依附在其他動詞或動詞性語素后面,形成“V為”這種結構形式,這里的“為”僅限于《現代漢語八百詞》中所列的“充當、算作、作為”和“變成、成為”義的“為”,還有個別“V為”中是表“是”義的“為”,其它動詞義的“為”不在我們的考察之列。“V為”結構在上古漢語時期的文獻中就已經出現了,一直沿用到現代漢語,而且在現代漢語書面語中出現的頻率還很高。如:
(1)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別,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尚書·夏書·禹貢第一》)
(2)楚子乘馹,會師于臨品,分為二隊,子越自石溪,子貝自仞,以伐庸。(《左傳·文公十六年》)
(3)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史記·高祖本紀》)
(4)并諸小鄉聚,集為大縣,縣一令,四十一縣。(《史記·秦本紀》)
(5)然袁盎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調為隴西都尉。(《史記·袁盎晁錯列傳》)
(6)行者隨童子到五祖處,五祖發遣卻童子后,遂改盧行者名為慧能,授與衣缽,傳為六祖。(《祖堂集·卷十八》)
(7)柱既破,又見他走入玉碣中,就把玉碣破為數十片,片片有公遠之形,卻沒奈他何。(《初刻拍案驚奇·卷七》)
(8)只說那時遼國圍棋第一稱國手的乃是一個女子……受過朝廷冊封為女棋童,設個棋肆,教授門徒。(《二刻拍案驚奇·卷二》)
(9)笑道:“俗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里,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紅樓夢·第四十一回》)
(10)我們一起坐到餐桌前時,大家嘗了嘗劉華玲炒的菜,一致認為不錯。(王朔《浮出海面》)
馬建忠最先明確地指出“V為”這種語言現象的存在,“凡‘封’‘拜’‘傳’‘稱’諸動字后,概加‘為’‘是’諸字,而后或用名字,或用靜字為表詞,則其表詞必有與為同次者”[1,p105]。如:
(11)陸生卒拜尉他為南越王。(《史記·酈生陸賈列傳》)
(12)后廣轉為邊郡太守。(《史記·李將軍列傳》)
之后他又指出:“‘為’字以決是非,則為斷詞。‘為’字有‘作為’之解者,則為外動字,合于名字,以言所處之境與所作之事為常。至‘征’‘拜’‘成’‘化’諸動字,與‘以’字后所有‘為’字,用如斷詞者其常,而解如‘作為’者,亦數觀也。”[1,p152]
(13)孝景帝乃使使持節拜都為雁門太守。(《史記·酷吏列傳》)
馬建忠解釋此“拜”后“為”字為“作為”之意,并指出“征”“封”“拜”“調”等詞后“為”字,解以“作為”和“斷詞”皆可,而句法則兩意皆同。
繼馬建忠之后學界對“V為”結構的討論主要集中在這種結構的性質、結構特點和語義特點這幾方面。
關于“V為”的性質,學界有幾種不同的看法。
呂叔湘指出:“文言里,肯定句所用聯系詞有三類:‘為’;‘乃’、‘即’等。這三類可以單用,也可以合用,但是這些字沒有一個是純粹的系詞,可以和白話的‘是’字相比,‘為’字多少帶有普通動詞的性質,他的意義有時近于‘是’,有時近于‘做’……不過這些字用在判斷句里都有聯系的作用罷了。”[2,p61]
呂先生還提到“準判斷句”,既不屬于判斷句,也不屬于敘事句,其中的動詞,性質在普通動詞與判斷動詞之間,即為“準系詞”。其中就有“為”和“V為”:
“為”:“作為”義——在白話里不能說做“是”,只能說做“做”。如:
(14)是當為河伯婦。(《西門豹》)
“V為(成)”:“變化”義——如“化”“成”“變”等,本是普通動詞,但常和“為”合用,“化為”“變為”乃至“化成”等詞為準系詞。如:
(15)仲春之月……鷹化為鳩。(《禮記·月令》)
呂叔湘指出:“‘封’‘拜’‘推’‘舉’等字也使止詞變化,但跟的不是形容詞而是名詞,并且差不多一定要帶個準系詞‘為’,所以可以說這些動詞后面的詞結是‘準判斷式’。”[2,p98]并明確指出其中的“為”作“作為”講。
周遲明指出漢語中的復式動詞分為“連動式、使動式、同動式”[3],“以為、當作、變為、化成、分作、合成為、轉變為”等屬同類,這一類可分可合,但不用詞嵌(“得”和“不”等嵌入其中),依據它的性質、作用等把它定名為“同動性復式動詞”,后周遲明又改稱“系動性復式動詞”[4]。
祝敏徹在《先秦兩漢時期的動詞補語》一文中先列舉了現代漢語的八種動詞補語,并指出這些動詞補語幾乎全部是漢代以前所沒有的,在先秦文獻中,只有“為”領賓的補語[5]。如:
(16)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易經·卷二》)
(17)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萬章上》)
祝先生指出“為”字前只限于“用”“化”“立”等兩三個動詞,且除《莊子》外,在先秦其它文獻中極少見,可能這種句式當時還處于萌芽期。并指出先秦時期,動詞和補語關系不密切,不像現代漢語動詞和補語那樣緊湊。到了漢代,“為”字前不僅限于這幾個動詞,出現如“拜為、遷為、調為”等。但祝指出“作”“成”領賓的補語還沒出現,可見一種句子形式是幾千年來逐漸發展逐漸充實起來的。
何樂士指出《左傳》中共出現“動+為+賓”11例,《史記》中共出現“動+為+賓”55例,且《史記》中出現“動動+為+賓”(人各自安,化分為百室。《龜策列傳》)1例,并明確指出動詞后的“為”是作結果補語,其語法意義不表示賓語(受事者)獲得的結果而表示施動者動作本身的結果或狀態[6]。
劉麗川討論了《搜神記》中的結果補語,指出不帶“得”的結果補語中有一類補語就包括“動詞(化、變)+為”,其中“化為”21次,“變為”18次,還有“淪為、拜為、分為”等,共5例13次[7]。劉先生指出“化+為”“動+為”在先秦漢語中最通行的語法形式是用“而”連接,特別是共同帶賓語時更是如此,如:化而為鳥、分而為兩國;與此同時,這種平行并列結構的簡縮式“化+為”“動+為”也開始出現。在《論衡》里能見到“織而為繭……化而為蛾……轉而為蟬……”“變而為虎”等分用式與“玉變為石,珠化為礫”“生形轉為生類”“成為良藥”等合用式并存;《搜神記》中只有一處“化而為”,兩處“動+賓+為”(“越王聞之,聘寄女為后,拜其父為將樂令”)的分用式,其余都是合用式,可見“動+為”前后兩個動詞結合得很緊。在以俗詞俚語入詩而著稱的初唐王梵志的詩作中,沒有分用式,全是合用式。可以認為,從魏晉開始,“化(變)+為”“動+為”的形式已定型化,它們共同帶一個賓語,后一個成分是前一個成分所表示的結果。
蔣紹愚指出:動結式的產生是一個相當漫長的歷史過程,由并列式變為動結式是逐步實現的,不是所有詞語同時發展變化的一個結果,所以,在同一階段或同一部書中,有些“V1+V2”已發展為為動結式,而有的仍是并列式[8]。蔣先生認為,從總體上說《史記》和《論衡》中還沒有動結式,但是《論衡》中“化為”(24例)、“變為”(9例)連用情況比較多,而“化而為N”僅1例,從語義上看,前一動詞發生在前,后一動詞發生在后,兩個動詞之間有因果關系,這就為其發展為動結式提供了基礎;而且詞語的語義重心已經落到第一個動詞上,這也為動結式的形成提供了基礎,所以《論衡》中“化為”“變為”可以看作動結式。
徐丹贊成蔣紹愚先生的意見,明確指出個別的動補結構形成的時間要比其它動補結構早,比如“V為”結構就屬于比較早的,應該在漢代就是動補結構了[9]。在“V1+V2”的組合中,“V2”的語義特征以“傷殘”義為主,在比較有代表性的《史記》和《論衡》這兩部著作里,中性意的動詞幾乎不出現在“V2”的位置上,即使出現,頻率也很低,如“V成”,“V成”與“V為”相似,相對其它的動補結構來說,形成時間較早一些,這與“成”和“為”的意義有直接關系,二者都具有“完成”的意義特征,但又沒有十分明確的意義內涵,用來表達一種過程終點的意義比較合適。并指出“V為” “V成”動補結構的形成對其它動補結構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
程湘清指出《論衡》中共出現了101個補充式復合詞。其中“為”是常見的補足語素,如“封為應侯”“拜為客卿”“稱為賢君”,而且指出在現代漢語中“為”繼續充當常見的構詞語素。程先生把這類動補組合看作是復合詞,他認為“這類組合意義上表示動作、行為、變化的結果這一共同的概念,結構上兩個語素共用一個賓語,不帶賓語的結合也比較緊密”,因此視其為復合詞[10]。
程湘清指出《世說新語》中表“獲得、是定”意義的補語素其中就有“為”,如“可稱為孝”[11]。程湘清指出“變文”中表“是定”義的補語素有“為”“作”等,如“斬為三段”[12]。
邵敬敏對“V成”結構的性質進行了分析,邵先生雖沒有明確指出“V為”的性質,但是他認為在一般情況下,“成”可以用“為”或“作”來替換,把“V成”“V為”“V作”都看作是詞是有困難的,指出“V成”類動詞是現代漢語的特殊結構,對這類結構不宜用現成的語法模式去約束,他稱之為“詞結”。據邵先生的觀點來推理,“V為”也應為“詞結”[13]。
以上是我們總結的目前學界對“V為”中“為”及“V為”性質的不同看法。
關于“V為”的性質,我們認為,個別的“V為”結構已經成詞,其中的“V”和“為”已經完全凝固在一起、中間不能插入其它成分,如“認為”“成為”,有些“V”和“為”中間能插入其它成分,但合用比例比較高,我們稱其為“離合詞”,還有絕大部分“V為”結構中“V”和“為”中間是能插入其它成分的短語。不管是詞還是短語,現代漢語中合用的“V”和“為”之間的關系是動詞和補語的關系,我們把它看作是動補結構,但是我們判斷這個動補結構的標準不是依據蔣紹愚先生提出的“V2自動詞化(即V2不帶賓語)”標準,因為“V為”結構中動詞“為”后必須帶賓語,所以“為”是及物動詞(他動詞),如果嚴格按這個標準來判斷,“V為”就不是述補結構。宋亞云指出動補結構“V1V2O”的判斷標準之一“V2自動詞化標準(即 V2不帶賓語)”具有局限性,宋先生認為這個標準不是適用所有的動補結構的,指出由自動詞(包括形容詞)充當“V2”的述補結構占絕大多數,由及物動詞充當“V2”的述補結構只是少數[14]。但是,不能置少數于不顧,并舉了“V除”“V毀”“V去”“V獲”“V中”“V有”“V得”這樣七組后一動詞為及物動詞但卻是動結式的例子,指出“除、毀、去、獲、中、有、得”等動詞是表達“去除、損毀”或“獲得、領有”這兩種結果義的常用動詞,由于它們的詞義結構中包含結果義,所以能頻頻充當“V2”,常在此位置,這又進一步鞏固發展了其結果義。這幾組例子,其結構關系是動補。據此我們認為,“V為”結構就是不符合“V2自動詞化標準”的動補結構。因為“作為、成為”義的“為”是表達結果義的動詞,其詞義結構中包含有結果義,所以能常常用在“V”的后邊,這進一步鞏固發展了“為”的結果義,“V”和“為”兩動詞在時間上是有先后的,在邏輯上是有因果的,只有“V”先對受事施加了某種影響,受事的狀態才會發生變化,成為后來的狀態。總之,“為”的語義和“V為”的語義促使“V為”較早地成為動補結構。
關于“V為”的結構特點、語義特點,白曦指出“V為”類動詞是在古漢語句法結構的基礎上產生的一種新的特殊的構詞類型,并簡要分析了兩個問題。一是現代漢語中“V為”類動詞的結構特點,指出有由單音節動詞“V”和雙音節動詞“V”分別組成的“V為”類動詞,其中有些“V”和“為”之間內部結構比較凝固,不能插入其它成分,具有合成詞的特點,如“結為”;有些內部結構不十分凝固,中間有時能插入其它成分,如“拜你為師”“選他為代表”“稱她為女強人”“改注入式為啟發式”等,擴展之前是合成詞,擴展之后是兼語詞組,這兩種不同層面的語言結構并存于現代漢語中,并且是古代漢語固有的結構形式,絕大多數兼語詞組在一定的條件下都能變換成合成詞。二是“V為”類動詞的語義特點,指出“V為”在語義上既具有一定的整體性,又具有可分解性[15]。
綜上,我們認為,不管是詞還是短語,現代漢語中連用的“V”和“為”之間的關系是動詞和補語的關系,中間能插入其它成分的“V為”,擴展之前是動補結構,擴展之后是兼語詞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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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郭萬青)
A Summary of Research on the “V Wei” Structure
YU Chun-yan, HE Qing-xia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e 067000, China)
“V Wei” is a kind of language structur e which is composed of a verb and anot her verb “Wei”. The structure appeared as early as in ancient Chinese texts, and has been used to contemporary time. In addition, it also has a high frequency of use in modern written language. The research on “V Wei” structure has been focused on its nature, structural and semantic features.
“V Wei” structure; nature of “V Wei”; verb-complement Structure
H314.3
A
1009-9115(2016)04-0031-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6.04.007
承德市社會科學發展研究課題(H20162019)
2015-11-20
尉春艷(1979-),女,河北圍場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