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兼修之魏晉玄學

張華

(綿陽師范學院，四川綿陽621000)

儒道兼修之魏晉玄學

張華

(綿陽師范學院，四川綿陽621000)

魏晉六朝是玄學盛行的時代，何晏、王弼首開玄學之風，“竹林七賢”緊隨其后，自此玄學大盛，“正始之風”為后來者效慕。究其玄學盛行之因，極大部分在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儒家理想不能實現的痛苦，士族階層懷抱“濟世志”而不能實現，便轉而以老、莊的虛靜為寄托，但實際士子的心靈深處，仍然認同的是儒家價值觀，與之相應的是起源于中國本土文化的儒家和道家本身就有相通之處，因此，魏晉六朝玄學實為儒道兼修之學。

玄學；儒學；道家

儒學自漢代確立其獨尊地位以來，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到魏晉時，其本身發展的動力已然不足，加上社會動蕩不堪，士族階層懷抱“天下志”而不能實現，儒家思想已不足以成為生活的支撐點，于是士子在內外雙重壓力下，便轉而向老、莊思想中尋找寄托，從而走上清談之路，自是玄學之風大盛。

一、六朝時玄學興起的原因

（一）儒學的衰微

一是儒學的信仰出現了危機。東漢末年至魏晉南北朝，社會動蕩不堪，人民流離失所。連年戰亂，頻繁地改朝換代。社會危機直接導致了儒學信仰的危機，無情的社會現實、殘酷的政治斗爭，使士族階層對主張大一統的儒學產生了懷疑。特別是魏晉交替之際，大量名士因卷入政治斗爭而被殺，在司馬氏與曹魏的政治爭奪中，習鑿齒《漢晉春秋》謂：“同日斬戮，名士減半。”其后，又有嘉平五年誅夏侯玄、李豐等事。動亂中的士人不僅“兼濟天下”的理想不能實現，連“獨善其身”亦是不能，這便不能不讓人對儒家思想產生懷疑。

二是儒學原則逐漸虛偽化。東漢后期，上層統治集團荒淫腐敗、窮奢極侈、巧取豪奪，社會道德敗壞，“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統治階級的行為已經背離了儒學的理想原則，卻高唱仁義道德，以儒學的名義滿足他們貪婪無恥的罪惡，這導致儒學日益形式化、虛偽化，士人對統治階級的偽善面孔生厭，于是在儒學之外去尋求寄托，主張虛靜的老、莊思想正迎合了這種需求，加上神秘的易學，便合成了當時清談家推崇的“三玄”。

三是儒學自身的發展亦出現了危機。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儒學取得了至尊的地位，但其自身發展亦失去了生機。經學家在治經的過程中，一方面逐漸形成門戶派別和嚴格的師法家法，另一方面專注于章句的解釋且使之愈來愈加繁瑣。《后漢書·鄭玄傳》：守文之徒……遂令經有數家，家有數說，章句多者或乃百余萬言，學徒勞而少功，后生疑而莫正。這嚴重地束縛了儒學的內部創新動力，使經學日益脫離社會現實，走向教條化、僵固化。

（二）玄學之興起

東漢后期，人民涂炭，典章殘落，文教蕩然，社會的變動導致人生意義及社會思想之轉變，浮華之風漸起；至三國，遂形成一種韻味悠長之思潮，名曰清談；魏正始之際，始樹立宗風，后稱玄學。

《后漢書·儒林列傳》序云：“本初元年……章句漸疏，而多以浮華相尚，儒者之風蓋衰矣。”《魏略》又載：“至太和、青龍中，中外多事，人懷避就……是以志學之士，遂復陵遲，末求浮虛者各競逐也。”這即儒學之衰微，而清談之興起也。

老、莊思想之重興，除儒學的衰微，亦有政治的需求，儒家思想在天下太平時，會對社會穩定起到極大的作用，但魏晉時，群雄以爭奪天下為目的，故權術之爭，其政必兼道法。曹操為一代梟雄，用人多計才力，而不計德行，曾四次下令舉才，“建安二十二年令”曰：今天下得無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間，及果勇不顧，臨敵力戰；若文俗之吏，高才異質，或堪為將守；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

官渡之戰，郭嘉稱操有十勝，便有操體任自然，以道勝。對此，賀昌群先生有過精彩的論述：“以政治之實施論，道之用在法，法之體為道，故道法相成……老子之學其本身之體用出于陰，陰之道雖柔，而其機則殺，故學之而善者，則清靜慈祥，不善者則深刻堅忍，由是而兵謀權術宗之，雖非其本真，亦勢之所必至，此曹魏政治根本得失之所在也。”所以，曹魏之政對于清談之興起實有促進作用。

故清談之起因，實為多方面因素作用而成。除上述外，尚有漢時方術之興起及佛教教理之啟迪等因素。

二、玄學實儒道兼修之學

儒學之衰微，玄學之興起，看似互為對立，實際卻相互滲透、互為表里。自儒學定為一尊之后，中國之任何一種學術思想都無一例外地受到儒學的影響。司馬談《論六家要旨》曰：“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天下百家學說都是相通的，玄學亦不例外，玄學根源于道學，卻在儒學中尋找立論的根據，而當玄學蔚為風氣之后，對儒學的發展亦產生深厚影響。后世輯編的《十三經注疏》有一半是六朝人完成；王弼注《易》、何晏《論語集解》、杜預集解《左傳》、郭璞注《爾雅》等，都不可避免帶有玄學之風。

實際上，魏晉六朝時的清談家幾乎都是“儒道兼綜”的，《魏志·鐘會傳》：“（王）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

史書稱向秀“好論儒道”。阮籍、嵇康以蔑視禮教而聞名，亦未嘗輕禮樂也。阮籍《樂論》云：“尊卑有分，上下有等，謂之禮；人安其生，情意無哀，謂之樂……禮定其象，樂平其心；禮治其外，樂化其內。禮樂正而天下平。”

嵇康《聲無哀樂論》：“古人……為可奉之禮，制可導之樂……使遠近同風，用而不竭，亦所以結忠信，著不遷也。”

戴逵《竹林七賢論》曰：“竹林諸賢之風雖高，而禮教尚峻。”

王昶《戒兄子書》云：“欲使汝曹立身行己，尊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這就明確提出應兼修儒道。

魏晉時，清談家反儒實為反形式化、僵化的偽儒，提倡真性情。王弼認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物，然則，圣人之情應物而無累于物者也。”以為圣人能入與人情，又不為形式所束縛。《世說新語·德行》載王戎、和嶠之事：“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俱以孝稱。王雞骨支床，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為和嶠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可見，當時清談家實為追求人之純真本性。阮籍《通易論》曰：“君子是以行重乎恭，喪重乎哀，篤偽薄也。”

三、玄學背后是儒家情懷不能實現的痛苦

東漢末操竊國炳，懲漢失而以申韓之法鉗制天下，名士動輒得咎，被迫“拱默乎山林之中”，遺落時事，逍遙自足，暢談老、莊，稱無為。然豈真忘心于世事耶？

嵇康乃清談名士，曾拜中散大夫，不滿司馬氏篡權奪位，方隱跡山林，終因憤世嫉俗，為鐘會構讒致死。阮籍“本有濟世志”，在觀楚漢古戰場時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只因“魏晉之際，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由此，才得以保全。然而，這實非阮籍本志，所以，臨終戒其子曰“不得復爾”。

郭象注《莊子·在宥篇》“無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云：無為者，非拱默之謂也，直各任其自為，則性命安矣。

可見，魏晉時清談名士，并非僅僅嘯傲山林，吟風弄月，只是托老、莊之名，以老、莊之理針砭當時政治。

王弼注《老子》“生人皆孩之”曰：夫在智，則人與之訟，在力，則人與之爭……己以一敵人，而人以千萬敵己也。若乃多其法網，煩其刑罰，塞其徑路，攻其幽宅，則萬物失其自然，百姓喪其手足，鳥亂于上，魚亂于下。

郭象注《莊子·在宥篇》“因眾以寧所聞，不如眾技眾矣”：吾一人之所聞，不如眾技多，故因眾則寧也，若不因眾，則人之千萬皆我敵也。

以上都是勸告統治者要順應民意，否則就會有千千萬萬的人民起來反抗。

可知，魏晉玄學非徒空談玄虛而不切于實際者，而是為儒道兼修，曲折表達自身見解之深刻思想。老莊之游于方外，而孔子之游于方內，內圣而外王，游外以弘內，此實魏晉玄學思想之本質。正如郭象注《莊子·大宗師》云：“夫理有至極，外內相冥，未有極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內者也；未有能冥于內，而不游于外者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弘內，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揮形，而神氣無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

[1][魏]王弼，[唐]孔穎達.周易正義[A].十三經注疏[Z].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2][漢]司馬遷.史記[M].[南朝宋]裴，集解.[唐]司馬貞，索引.[唐]張守節，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59.

[3][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唐]李賢等，注.北京：中華書局，1965.

[4][晉]陳壽.三國志[M].裴松之，注.北京：中華書局，2005.

[5][唐]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6][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A].諸子集成[Z].北京：中華書局，1954.

[7]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諸子集成新編[Z].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8][魏]阮籍.阮籍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9]郁沅，張明高.魏晉南北朝文論選[Z].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10]錢穆.中國學術通義[M].臺灣：臺灣學生書局，1964.

[11]錢穆.國學概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12]賀昌群.魏晉清談思想初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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