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書法作品鑒賞的特性


指出確定當代書法經典的困難不意味著完全放棄確定經典。事實上,對經典的確定既是一個自覺的過程,又是一個自在的過程。因為,一是我們遴選出的一些著名作品為書法批評和創作提供了時下的參照標準;二是精品在批評中經常被提及,才有可能被比較或解釋研究;三是研究者、批評者會自發地用自身的文化體驗對當下的作品進行選擇。我們的探索可能顯得過于靜態,可能更關注結果,但經典確立的過程卻是動態的。鑒賞不僅僅是對經典的鑒賞,更應該積極地參與到確定經典的過程中,其本身應成為確立經典的有效途徑。鑒賞應與讀者有廣泛的接觸。只有廣泛接觸,才能了解讀者究竟從哪些作品中去選擇心中的經典。
當然,這并不是說鑒賞應遷就一般讀者。目前的事實是,我們已經發現另一種自發的選擇方式被一些書法批評者和書法作者使用,那就是依定書法評委的眼光,對獲獎作品趨之若鶩,以致“類型書風”涌動。難道這些獲獎作品就不能被指認為名作或經典?這里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通過現代化的大眾傳媒所承載傳遞的文化產品對精神的淡化、對深度模式的放逐,讓作品成批量的復制,并商品化、圖像化。
當代書法由三大部分構成:一是能被當代人認同或參與到當代創作中的傳統書法,二是代表了當代人超越意識的先鋒書法,三是以當代人業余時間為對象的消費型商品書法或謂之大眾書法。三者的形態與功能均有本質的差異,但相互滲透,很難量化。傳統型的創作強調人類精神的連續性與繼承性,注重保持書法傳統審美穩定而不失規范。先鋒書法前衛,對傳統相對淡化,添加了新的審美元素。先鋒書法一旦被選擇與接受,就有可能成為傳統而被新的先鋒取代。比如“流行書風”,已屬于傳統的一部分。

就創作價值來看,傳統與先鋒代表了繼承與創新、守恒與揚棄這兩種內在的文化要求。傳統并不總是指過去,更重要的是指它在當代的延續,比如帖學、碑學的風格。姜壽田、張旭光對“新帖學”的闡釋,以及陳振濂提倡的“新碑學運動”,都代表了對經典、對傳統的繼承與創新的精英意識。當代書法作品的鑒賞作為當代文化參與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對象只能是傳統與先鋒,而絕不可能是大眾書法。它只能面對人類的精神世界、意義世界與審美世界,只能討論那些具有潛在的深度模式的文本,而不是淺俗的和平面化的東西。在傳統與先鋒之間,鑒賞又必須給先鋒作品更多的關注。因為先鋒作品既代表當代人的精神走向,又時時溢出當代人的意義世界,超越當代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它迫切需要通過對話來得到當代人的接受與理解。面對得到工業化支持的強大的大眾書法,先鋒書法只有顯示出永不妥協的解構力量,才能給當代麻痹的精神以刺激。但先鋒書法很容易陷入純觀念的戲言中,缺少傳統型的深度模式。先鋒書法更多時候并不是以破壞傳統為目的。相反,嚴肅的先鋒書法與傳統總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如“新帖學”的提出是對傳統帖學深度模式的一種深入研究,同時對“新” 元素進行理性探索。書法與其他文化的區別是它與傳統有更多的牽連。這是因為書法規范的特殊性以及高度技巧的連貫性要求規定了當代書法與傳統之間的緊密性。這種既“新”又“傳統”的創作方向,代表著當前書法精英化的一個方面。
對當代書法作品的鑒賞只是為了建立當代經典,或為經典的誕生提供闡釋上的支持,以及與讀者形成共識。但我們更要清楚,只有首先確立當代書法作品鑒賞的共時性意義,才能樹立其工作的本體性。鑒賞從來都不是抽象的,它的具體性通過鑒賞的對象得到明晰。傳統經典鑒賞的對象不管從時間、空間,還是從文化、心理、審美上,都與我們相距甚遠;但我們依然必須了解它,因為它代表了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歷史。傳統經典組成了人類的精神史,是我們認識自身無法逾越的文化遺產,所以有許多對經典的鑒賞實際上是無審美共鳴可談的,只是一種“知識型鑒賞”,“認識”在其中占主要成分。面對當代作品與傳統經典,大家的心境是截然不同的。對當代作品的鑒賞實質上是一種對話,是在作者與讀者對話關系基礎上的深層次的新型對話,批評家、鑒賞家加入到書家與讀者的對話關系中,使原來的二元對話關系得以改變而成為多邊對話,從而使對話充滿了新的意義增值空間。
在當代書法鑒賞中,交流與對話很重要。我們將當代書法作品鑒賞理解為對話,有其文化社會學的實踐價值。作品的產生、傳播、討論,尤其是批評與鑒賞,催發了新型的現代意識。書法藝術的對話交流既是人類一般交流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又具有藝術交流的特性。作為一般人類交流的特殊表現形式,書法交流豐富和強化了人類的交流能力。按照交流就是信息從“這”到“那”的傳遞這樣的一般概念,書法交流的過程可以理解為作者通過書法作品將某種信息傳送給讀者,以實現作品本身的價值并達到思想感情的融通目的,可見書法交流所面對的是作者、文本、讀者之間的關系問題。傳統的理論一般只注重作者對讀者的傳播影響。也就是說,作者、文本、讀者的關系被看作是由作者到讀者的單向影響關系。但是,隨著一般交流學的興起,特別是接受美學理論的出現,由讀者向作者的逆向反饋關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陳振濂精辟地指出:“當代書法的欣賞,它與創作之間發生過何等的關系等等,都是一些饒有興趣的課題。把書法看作一個開放系統的話,我們至少不再會持古人的歷史觀……但一個只有卓越成就的欣賞家的見解一旦反饋到書家頭腦里,并產生某種創作變化的現象,欣賞與創作便是一種雙向的交流。既然這種交流無人加以否認,則交流的雙方互相影響,這一點也成為當然的事實了?!币虼?,在我們今天看來,書法交流的內涵就在于作者、作品、讀者間的多方影響關系。現代社會的特征就是通過個體及整體關系的確定而構成公共領域。書法作者往往是個體,通過對話確證自己存在的有效途徑,對作品的認讀也就成了個體間的交往。因此,作者、作品以及讀者之間的關系成了對人性自我認識及私人相互之間交往的親密關系。通過創作,私人進入了公共領域;通過欣賞,私人進入了公共領域。在書法創作過程中,公共意識與個體體驗被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變得水乳交融。


如果當代書法作品未被欣賞,那么它就依然處于潛在的文本狀態下,沒有進入真正的交往關系之中。作者對作品的理解就像是在鏡中觀看自己,是不完整的;只有欣賞者(接受主體)作為他人參與進來,才能促成作品意義的完整呈現。作品的意義不是作為創作和接受的對象而固定不變地存在著。它實際上是作者與鑒賞者在以文本為中介的交流中產生出來的,是創造與接受主體共同建構完成的。簡單地說,作者只有憑借他人對自己的反應才能認識和補充自我的完整形象。同時,如果一件當代書法作品被某一讀者在個人環境下閱讀,那還只是某一私人經驗被另一私人經驗檢測、充實和想象,這樣的交往關系依然是偶然的、脆弱的和不自覺的;只有欣賞并且這樣的欣賞被討論,才形成真正的理想的閱讀關系。
這其中,批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只有自覺的讀者,尤其是真正的批評家才處于前沿。他既是一個私人,但又是一名公眾,在鑒賞中以個體的私人閱讀者的角色表達自己的閱讀體驗。但因為這樣的表達是在收集了廣泛的信息并進行了認真的研究之后,所以又是“他者”的表達——他說出的極有可能是普遍的看法。于是,鑒賞成了“代言”。而作者也通過媒介看到了批評家的看法,他與他人的溝通成為可能。鑒賞家這種極具普遍性和引導性的看法,其實表現了他與自己的歷史、文化、傳統和未來的關系,體現的是自己的視野。而作品反映出的傳統、經典、思想都是作者意圖創造的產物,因此也具有自己的視野。鑒賞家和作者這兩種視野代表了兩種背景、兩種先見。只有在對話與交流中,視野才能不斷地得到擴充;只有兩種背影融合到一起,才能產生意義,實現真正的理解。因此,對話活動在文本上是不同視野的相遇與融合。不同視野的差異性實現了對自身局限的超越而向對方開放,從而完成視野融合。
(文章來源:中國書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