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畫展覽會（組詩）

馮新民

前言

釘子在墻壁上尋找入口

錘子的聲音

穿過石頭

讓一幅畫在入口處定居

樹木的葉子開始變色

風在那一刻

看見了自己和湖水的告別

一座山。一匹馬。一葉小舟

一片空蒙

擱淺在目光里

目光遠去

隱隱中傳來

模糊的呻吟

樹木的葉子開始變色

在墻壁的疼痛之處

一群大紅的玫瑰正粲然怒放

畫展

一間屋子里

坐著不同的山

樹木從不同的山上發(fā)出不同的光

一個人走進屋子

帶著這些山上山了

無法排遣的情結(jié)

終于在忘記倉頡的日子

找到色塊

找到那些裸舞的人

跳著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

發(fā)出鳥的聲音

石頭以紅色藍色紫色綠色的語言

企圖安撫白色的溪澗

沒有天空的河流

給即將遠去的魚

梳理空氣的羽毛

傾斜的屋子

懸掛著傾斜的風景

傾斜的水往下流著

記住了山路的走向

在山下

一只鵝的等待

一朵花的等待

一群帽子的等待

望穿了秋水

當裸舞的人回家

一個人離開了那些山

去遠處尋找山外之山

屋子里的山

繼續(xù)宣泄著一個人的色塊

紙本彩墨：山水·園林

1

無法辨認上山的足跡

屬于東坡太白還是摩詰

屬于一棵草還是一棵樹

暮色蒼茫時

東坡太白和摩詰不知去向

而小徑已經(jīng)跨越峰巒

一頁薄薄的紙上留下山影

人們還在那里尋找失蹤的唐詩宋詞

2

遠處的山和中間的山

隔了一條河

中間的山和近處的山

又隔了一條河

河水分裂了土地

分裂了土地上的風景

土地和風景已記不起源頭

還剩多少水

3

湘云臥過的那塊石頭

如今臥著淡淡的青苔

青苔臥著的時候

把湘云的臥姿演練了一千回

回憶著那個醉酒的下午

青苔仿佛做了一個夢

那個夢走進一塊臥著的石頭

那個夢卻不是湘云做的夢

4

莊子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水中的魚想游到莊子住的山上去

半山的亭子守著空空如也的山風

和空空如也的山路

望著空空如也的亭子

魚徘徊了一個下午

最后找了一條船住了下來

魚說子非莊子焉知莊子之樂

5

山漸漸黑暗下來

漁舟開始唱晚

風走遠了

云走遠了

霧忙著張羅夜事

張羅收網(wǎng)的流水

人們在屋子里溫著酒

等待漏網(wǎng)之魚

6

石頭被泥土俘虜之后

忘記了走路的姿勢

關(guān)在籠子里的羽翼

依然夢想拍打江湖

千里江湖

隱居在一個小小的角落

石頭和鳥

誰更像江湖上沒有到來的風

7

在水下住久了

想看看岸上的景色

卻被一部《水經(jīng)注》

注解出千瘡百孔的前世今生

陽光無法彌補的漏洞

透視著

一幅支離破碎的風景

讓看風景的目光也支離破碎起來

8

一只蜻蜓無意的觸摸

給石頭制造了一千種色塊

色塊流動著

流動的色塊

沒有打斷野草的生長

野草之外

三只不同版本的鳥

還在收集園林的傳聞

小鎮(zhèn)素描

1

燈光在墻上游動

線條在墻上游動

河水在墻上游動

魚也在墻上游動

風起的時候

墻也在游動

一扇窗子

打開了陌生的目光

2

烏篷船的影子

壓著河床

疼痛了流水的筋骨

層層疊疊的人影

壓著水面

窒息了水流的呼吸

一支篙

插入。誰在深深的水底

發(fā)出清明的嘆息

3

一只蹄子

作了一個人流放的干糧

那段咬不動的歲月

被云南風干

沒有流放的屋子

安居在雜草之中

一只蹄子

在沈家的傳說里不斷繁衍

如今住滿了一條街一個鎮(zhèn)子

無數(shù)的手

將把它們帶到比流放更遠的地方

最后一片斷瓦

依舊安居在雜草之中

等待主人的足音

4

尋找一個穿長衫的人

在迷樓

尋找那個人臨走時

說的一句話

那句話

不管在白天夜晚

都已被另一種聲音包圍

孤獨的窗子睜著一只眼

獨自望著河流的背影

那把茶壺

還懸在空中

等待從迷娘的手中遞出

而富春江的魚

在一襲長衫中

悄然老去

5

一夜江南雨

夾在樹葉里的春天

被打開了

淅淅瀝瀝中

石板路鋪滿了雨的纏綿

賣杏花的聲音走遠

小樓上的窗子

還在聽

一把紅紙傘

緩緩地步過青石板

一條小巷都安靜下來

6

瓦楞草

總是站在老屋的頂上

和老屋談?wù)?/p>

唐宋元明清的傳說

老屋的人

換了一撥一撥

誰也沒在意那些屋頂?shù)牟?/p>

陶令的《歸去來兮辭》

在窗欞上發(fā)霉

草是老屋的朋友

為老屋遮風擋雨

或者一起曬曬太陽

老屋雖然有了一把年紀

但瓦楞草站立的地方

光線很好

結(jié)語

墻壁上的畫

為墻壁開了一扇又·扇窗子

這時候

山峰在休息

河流在休息

花鳥魚蟲在休息

一只干枯的手

藏在時間的縫隙里

蠢蠢欲動

色彩開始冥想

墻壁深處的風景

而墻壁

收集了各種各樣的目光之后

把自己湮沒在遠古

不管那些窗子

看見了月亮還是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