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悅的詩

邵悅，女，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協會會員。《中國詩文雜志》理事。著有詩集《玫瑰色薄霧》《云行雨施》，散文集《水上落葉》等。

春天是奢侈品

春天剛來，寒風還沒走

你體內的奢侈品便開始鮮活

無形的，有色的，昂貴的

都讓我慚愧不已

只消一瞥的眼神，就足以魅惑

封凍的江河，敞開柔軟的羞澀

一縷煙草香味兒，緩緩上升

山野就彌滿紅潤的味道

一絲愜意，剛剛抹上嘴角

柳枝就蕩漾開去，無數次青睞

最奢侈的，是你恒溫的身體

昂貴得像拋開全部形容詞的云

隨時道出鉑金的亮白絲滑

還有翻卷著動詞的烏云

落地，就是一波一浪的尊貴

我也想草木一回

深入你的懷里

被封凍了一冬天的雙唇

教會我如何呼吸春風的冷香

以及，吸吮草木的體液

吸進整枝未去的雪水

吐出一枚未來的晨露

我愛你的體味

有的甜，有的咸，有的澀

可你，在整個春天設擺宴席

糾正我陳舊的味覺

再拎出麻木的靈性，和風兒一起

編織通往泛愛的必經之路

你說，春悟的愛最純粹

比如

有些事物卻不能走得太近

比如，低矮的云朵

近了，她會翻手成雨

有些聲音悅耳，卻不能用來聽

比如，八哥的叫聲

聽了，你教的話，它說得更漂亮

有些庇護很舒適，卻不能放大

比如，樹的謊言

放大了，她會讓你晝夜不見光亮

有些無形的東西，不能考證

比如，春寒料峭

考證了，她會踩著你的痛返回冬天

春天的性格

老樹，用雪水洗過手臂

肌膚開始皺裂，蒼勁

孤傲的初春，如同老樹

一絲綠不掛，一縷粉不帶

站在我的窗前

頭上，一簇亂蓬蓬的荒草

發根處，正在生發嫩芽兒

目光炯炯，瞅一眼沉湎的冰河

就能炯出一派冷峻的生機

性格，酷似山林里的王

狂野的氣息，散發土腥味兒

偌大的雄性味道，吹動著春風

擠進我的窗子。至此

我不再相信，春天是女性的

柔軟的邂逅

冬季正用尾聲分娩春天

動物的，植物的，甚至大地的

柔軟部位，都顯露出來

習俗，乘機掌控整條街道的性命

在逃避風塵的途中，邂逅你

瞬間的柔軟，刺痛我的心

眼里的晶瑩，軟得讓我顫抖

我不敢伸手去觸碰

生怕一碰到你，就會脆弱得碎掉

如同正在消融的雪

于是，我用整個身體吻你

你海潮樣的聲音，泡沫樣的氣息

比剛出生的春天還原始

你的柔軟，是永不封凍的海岸線

捆住我放浪無疆的心跡

我感到有些口渴，俯在岸邊

喝一口柔軟的海水

為何，越喝越渴

寺外有條小路

手里牽拉懵懂，青澀，握緊成熟

我都愧于說出愛，和被愛

如此大愚大隱，并非驛動的心

了悟成佛龕上的香灰

寺外，修行千百年的小路

曲徑通幽。我在這條路上反復

尋找，鐘愛一生的生相

寺院內，嬌粉的桃花探出境外

嗅不出哪一瓣有我白色的體味

從威嚴守護佛祖的松柏身上

能觸摸不到我黑色的骨骼

至于，那些飛來飛往的候鳥

我更無法與他們隨季而變的叫聲

產生共鳴

捧一捧參雜落葉的積雪

孤寂獨行的葉子，冷靜的雪色

與我直立的影子極其相似

摸不到真愛的萌動

一陣乍暖的風

席卷了蠱惑人心的陳年枯葉

吹走我手里溶化的積雪

我確信，空無之處

一場云雨之愛，即將落地生根

隨心而走

是風，掀開覆蓋的綿雪

裸露，讓一些事物變相

粗野的，丑陋的，齷齪的

都在春天的法庭上，等待審判

屋脊的雪化得最早，最快

溫室里的花，枝葉分明地突進空中

烏鴉站在潮解的瓦礫上搖擺

用黑色的尾巴縱觀天象

我的心不斷顫栗，不斷惶惑無主

變得越發雪白。無法丈量的

脆弱，發出雪融的響動

迷戀的純潔，開始消溶

萬物生發，我該怎樣抉擇

才能像野生一樣真實自由地生存

才能讓丑陋為我所用

才能將齷齪蛻化變質，轉世投胎？

我該怎樣流離

才把經年積蓄的純凈

化成萬頃玫紅色的春雨

供養不斷向上生長的情瀾？

吻別了我的惶恐吧，春天

用你偌大的掌心，托起我的抉擇

而后，黑白分明地告訴我

隨心而走

經驗到一種夢

除了親切的召喚

還有嚴肅，悲愴，陰暗的景象

沒有什么不重要的、多余的東西

在這里

那些自詡高級共同體的成員

他們的預言，就像野獸開口說

大地要流出牛奶和蜂蜜

所有的本真，都在替夢釋義

都在為了夢而演習生活

早就料到，春天會把

整部神曲，連同地獄篇一起招來

從我的身體上的夢通過

即使夢，活躍成現實

我仍然對這里稟賦朦朧的美感

沒經過你的點化，我直接獲得

最深刻的喜悅，快感

我懷疑

冬春之交，我不懷疑

層出的快感，在體內瘋長

膽子小的，正在滋生嫩芽兒

膽子大的，已延伸到你的體內

雪雨相融，我不懷疑

那些尊嚴感，在面色上盛開

淺白的，是我骨氣的本色

粉紅的，已化成別在你胸前的玫瑰

晝夜互補，我不懷疑

所有的存在感，都往深處扎根

明里的，伸向太陽，天空，大地

暗里的，已深入你湛藍的心海

遠方，我唯一懷疑的是

貯藏一整冬的圣經里，記錄著

你用二月的剪刀

取下一根肋骨，移植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