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南 釋疑解惑說“延退”

華南

“延退”來了！

會不會“爺爺上班、孫子失業”？能不能對年輕人的就業產生擠壓和競爭？要多繳納多少養老金？身體不好卻無法提前退休怎么辦？……

2015年，萬眾矚目的延遲退休（簡稱“延退”）年齡政策的步伐漸行漸明朗。11月3日，《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的建議》提出，出臺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政策。這一消息仿若投石水中，七嘴八舌的質疑、擔憂也嘈聲四起。

在各種釋疑解惑中，有一個聲音備受關注。它來自中國勞動學會副會長、中國人力與社會保障部勞動工資研究所原所長蘇海南。

實行延退，年輕人不用怕

當2014、2015連續遭遇兩個史上畢業人數最多的“瘋狂就業季”之后，再加上延遲退休，年輕人的未來在哪里？不少人擔心，在經濟放緩、就業壓力增大的背景下，延遲退休會影響年輕人就業，從而加劇就業難問題。

面對“質問”，蘇海南“呵呵”一笑而后娓娓道來，并不見湖南人的“蠻”脾氣：“算宏觀賬，是不會的。”他掐指算了一筆賬，雖然當下勞動力總量仍在高位運行，“十三五”期間也不會出現明顯下降，但中國的勞動力總量自2012年開始逐年減少，勞動力無限供給的局面已經發生改變，“在這個背景下，工作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在減少過程之中，所以目前不少地方都出現招工難的問題，那么讓50歲、55歲、60歲這些年齡段的人逐步延遲退休，有利于緩解勞動力減少的壓力”。

我國現在勞動力總量每年下降300多萬，人口紅利隨著30多年來的計劃生育政策已經逐漸消失，相反勞動力缺口今后會逐年增多。蘇海南解釋道：“相對來說，近年來我國每年新增就業人數1000多萬，2014年還增加到1300萬，這其中主要有由經濟發展新增的崗位，也有退休人員騰出來的崗位。近年來每年到點退休人員大約600萬。在剛開始小步延退時，如一年延遲3個月，由退休人員騰出來的崗位數量會有所減少，但數量不大，一年最多100多萬；部分人員延退就只減少幾十萬；而同時，今后我國經濟結構調整和經濟發展還將新增更多崗位，勞動力供給數量還繼續減少，三方面結合起來算，延遲退休對就業不會有大的負面影響。”

“延退的人從事的工作基本不是大學畢業生或者新成長起來的勞動力短期內所能做的，兩者之間的就業崗位不具備直接的替代性。比如你們媒體單位，老編輯的活兒新編輯干不了，新編輯的工作老編輯一般也不會去干。兩者的非替代性，決定一般單位部分人延退與新招人員是不會沖抵的。是這樣吧？”蘇海南笑著問記者，學者之風，從容嚴謹。在他看來，剛畢業大學生的就業領域與崗位與按現行規定快退休的人有很大不同，因此不會因這些人延遲退休影響年輕人的就業。不過，延遲退休后，用人單位需要調整用人結構，既能把“老人”留下來，還能開出新口子、新崗位，讓新人進得來。

想退休，到底還要等幾年？

在這個未富先老、又急劇快速老齡化的國家里，延遲退休、增加勞動力看似已經刻不容緩。但是縱然如此，延退令當真發布時，耳邊響起的依然是如潮的反對聲，有媒體甚至總結“老百姓反對延遲退休的10種聲音”。

觀察者蘇海南笑言真沒分析過到底哪種反對最尖銳，但他還是歸納說，幾大延退“疑問”其實都有章可循。很多人以為延退即是因為社保入不敷出，政府將危機轉嫁給百姓。“其實延退主要是因為在我國人口老齡化、未富先老、勞動力總量下降的同時，人均預期壽命在延長，所以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了避免今后出現兩個人養三個人，甚至一個人養三個人的局面，有必要延遲退休。社保基金‘入不敷出只是延退的一個因素，具體占多大比例我沒有計算過，但確實不是主要因素。”

還有人覺得對體力勞動者而言，很多體力勞動者50歲左右就因為體力等原因干不下去了，再延退不合理。此外，還有一種說法是，如果延退，養老費繳得多了，反過來又要少享受幾年領養老金，因不知道自己壽命有多長，到底能否享受得了，當年繳納養老保險費就是為了養老，而多繳納幾年卻少享受幾年，兩頭吃虧。

對體力勞動者延退不合理的觀點，蘇海南坦陳在一些重體力工作中，比如井下挖煤工、鋼鐵廠的爐前工等，會存在這樣的問題。但實際上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對于重體力勞動者，非要求干到60歲甚至65歲確實不現實，“但延退并不是這樣一種簡單安排，之所以體力勞動者也可以延退，是因為目前我國工業化已從前期進入中后期，機械化、自動化、電氣化、信息化等手段越來越得到廣泛的應用，重體力勞動范圍將越來越縮小，相當多的體力勞動者在今后10年、15年或更長一段時間里，其勞動繁重程度、條件惡劣程度將得到很大的改善，應該有越來越多的體力勞動者將主要通過機械化、自動化、信息化工具工作，從藍領工人變為灰領工人。從這個意義上說，目前大多數體力勞動者身體不能承受延退的壓力，是可以逐步得到解決的。特別是體力勞動者延退并非硬性一刀切，在起步時會要求切實保證體力勞動者延退后的工作是其能夠承受的，符合‘有尊嚴勞動的要求。”

至于延長繳納的那部分養老保險費，蘇海南分析道：“實行延退后，每個人要繳納的養老保險費確實會比現在年限長，但是目前我國人均壽命已達到75歲，今后還會逐漸增長，在施行延退后，國家一定同樣會出臺更科學的養老金計發辦法。”眼下，我國確定養老金發放水平的辦法是，以退休前一年社會平均工資與個人繳費工資合計水平除2再乘以繳費年限來定。社平工資是每年都有提高的，個人繳費工資高、繳費年限長，當然退得越晚領取的養老金水平越高。“延退后，越往后社會平均工資都比以前高，個人繳費工資也會提高，且多繳一年，還可多加一個百分點，所以延退與早退相比，所領到每年養老金絕對額是比早退的人要高的。”

現在，我國干部、工人和男女勞動者退休年齡并不統一，推行延遲退休必然面臨的另一個難題是：選擇不分先后同時啟動，還是分人群先后啟動？

《中國人口與勞動問題報告》建議，從2018年開始，女性退休年齡每3年延遲1歲，男性退休年齡每6年延遲1歲，至2045年男性、女性退休年齡同步達到65歲，在此之前完成并軌改革，取消女干部和女工人的身份區別，女性退休年齡統一規定為55歲。

其他機構也有各自的延退方式。《中國人口與勞動問題報告》援引的內容指出，世界銀行建議每年上調6個月，男女的退休年齡均逐步延長到65歲，女性則用時更久；中國人民大學課題組建議2020年開始每年延長一定月數，女快男慢，2040年男女統一為65歲；浙江大學課題組建議2016年全面實施，每6年延長1歲，2050年男女統一為65歲。

“可以分先后，也可以不分先后，但節奏一定會有快慢。如果同時啟動，那么現在退休年齡早的人其延退步子要快一點，退休年齡晚的人步子要慢一點，這樣最后才能統一到同樣的退休年齡；如果分人群啟動，那么退休年齡早的可以先起步，晚的可以等幾年再起步，這也是一種選擇。”蘇海南說。“但具體怎樣延退，需要等中央制定方案出來才知道。”

延退，想清楚就要盡早推行

2015年終歲尾，一張《人社部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時間表》在網絡上迅速流傳，雖然最終這張時間表被證明是假的，真政策人社部還在“抓緊制定”中，但由此也不難看出推進這項制度面臨的巨大壓力。

面臨如此壓力的延退政策能否放緩實行？蘇海南給出的觀點是：“這不是頂住壓力研究制定政策，而是這樣的政策草案，越早提出，越讓大家有時間進行理性思考，越易于今后正式公布方案時讓大家冷靜接受。越拖，越晚，引起震動的可能越大。在這個節骨眼上再不提出來，就更來不及了。”

延退實行，對人們產生的影響是可以預見的。“可能主要在實施初期，而且主要是心理上的。”蘇海南舉例說，比如有些勞動者到了現行退休年限卻趕上延退實行第一年，心想本該休息了，但又不能按原來年限退，延遲了幾個月，心里肯定不大痛快。到第二年，這種不適感就會有所降低，第三四年延退的人看看‘先行者的感覺還行，就會逐步消除不適感。“延遲退休年齡走的肯定是彈性的路子，‘小步慢走，漸進到位，分步驟穩步推進，每年只會延長幾個月的退休年齡，不可能一下子延遲很多歲。同時，允許勞動者在按規定履行繳納社保費義務基礎上，在規定的一定年限區間內做出自由選擇，是否延遲退休自己說了算，一定不會搞‘一刀切；與此同時，其領取的退休金也是不一樣的。比如國家規定65歲退休，你提出62歲就要退休，這樣也可以，但是退休金可能就打八折或者八五折，就拿不到百分之百的退休金了。反之，如你選擇67歲才退，則可在百分百退休金基礎上再增發幾個百分點。這樣，就能夠兼顧有不同想法勞動者的利益。”

湖南人蘇海南1980年從長沙冶金工業學院畢業，同年9月進入國家勞動總局工資局作科員，后歷任勞動部工資司副處長、處長，計劃工資司、勞動關系與監察司副司長，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勞動工資司副司長，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勞動工資研究所所長、研究員，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現任中國勞動學會副會長。跟“勞動工資”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蘇海南，親身經歷過改革開放以來全國歷次工資改革工作，參與多次國家勞動工資政策的研究制定，參加過無數次調研，提出的意見曾被采納也曾被否決，還曾跟人拍桌子瞪眼、面紅耳赤爭論不休。畢竟每一項收入分配制度落到紙面形成規定并執行下去，都關乎全國數以千萬計勞動者的工資口糧、生活用度。他深感勞動工資和社會保障政策的研究、制定工作政策性極強、敏感度很高，責任非常重大。蘇海南回憶起上世紀80年代，在國務院工資改革領導小組日常組工作時的情形：“那時一次會有時開一個多月，連軸轉，加班加點、披星戴月都不算什么，有的同志甚至累得直接病倒在工作崗位上。”

“勞動工資、社會保障，都是政策性強、敏感度高的工作，關系到全國職工和廣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因此一定要全面、深入、系統、審慎地進行調查研究，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全部想清楚才能初步確定草案，同時要廣泛地征求社會各方面意見，盡可能讓大多數人形成共識再實施。一句話，各種工資制度改革和工資調整、社會保障制度的改進完善、延遲退休等政策研究制定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必須是為了更好地保障和改善廣大百姓的切身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