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憤怒，不成長

邢潔

兒子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清早送他上學的路上，為一件小事，可能我的聲音大了點，耐心少了點，就惹得他唧唧歪歪鬧了一路。到校門口時，往常我總要摸摸他的臉蛋，叮囑和鼓勵他幾句，他則會把頭輕輕在我胸口處靠一下，然后笑瞇瞇地向我揮手道別；可今天他卻虎著臉，看都沒看我一眼，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徑直進了校園。

望著他倔強的背影沒有半點回頭的意思，我也挺生氣，扭頭而去，沒有多待一會兒，更沒有上前喊住他。或許他還會回頭，但倘若沒有，我豈不是更傷心？

像這樣冷冰冰的告別在我們母子間從未有過，既然有了第一次，只怕以后還會接二連三。我突然發現我對兒子產生了些許陌生感。他長大了，雖仍是一臉稚氣，但心思畢竟和小時大不相同。那時候我只需考慮怎樣教導他，他照我說的去做，我便肯定他；他若違拗，我就批評他。他曾是一個多么乖順的孩子，對我言聽計從。如果做錯了事，看到我顯出嚴厲的樣子，他就趕緊跑上前來，先朝我鞠一個躬，然后恭恭敬敬地說：“媽媽對不起！”

有時候，即使他認了錯，我仍沒有立刻消氣，他就會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肯原諒他為止。原諒的標準并非口頭，而是我能夠對他微笑，并溫柔地親吻和擁抱他。

可漸漸地，他老實認錯的次數越來越少，和我爭辯、頂嘴、對著干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多，鞠躬道歉更是偶爾為之。不僅如此，他還說：“我之所以道歉，是因為不想讓媽媽生氣，其實我并不認為自己做了多大的錯事。”一副不愿同我一般見識的模樣。我于是知道了，他已長成一個小小少年，自我意識日漸凸顯，過去那一套行不通了。

現在，若想要他接納我的意見，頗要費一番腦筋，最要緊的是表現出對他的理解和認同，接著在友好的氣氛中，以一種協商的口吻探討式地展開對話，需要頻繁用到以下句型，如“我覺得……可能會更好一些”“要不咱們試一下”“你不一定要照辦，但是我希望……”“如果……那就聽你的”等等。

在這個過程中不能有絲毫大意，越是充分表現出對他想法的尊重，他越是聽得進我的意見；但倘若他嗅到一絲“獨裁”的氣味，就很可能前功盡棄了。然而我的修煉還很不夠，仍會不小心忽視他的想法，或脫口而出一些命令式的語言，甚至于吼叫也是有的，所以才會出現早上那樣的局面。

可是話說回來，誰又能時時刻刻繃緊神經、不流露絲毫性情呢？我自認為是一個相當民主的母親，平時也很注重與他精神上的交流，為什么他就不能體諒我的心呢？

兒子以前常說：“如果媽媽沒有親親我抱抱我的話，我都不知道這一天該怎么過。”我也一度以我們親密的母子關系為驕傲。但如今與其說是兒子需要母親，倒不如說是母親更需要兒子——我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早。

我清楚地看到，兒子對我的依賴和依戀都在不知不覺淡化，他越來越渴望朋友，渴望外面廣闊的世界，他也越來越能展現出自己與眾不同的一面。他善良、熱情、自主意識很強，他會長成一個陽光明睿而樂觀的小伙子，不管有沒有我的扶持，他都會大踏步地走向屬于他的生活。與此同時，我也仍然可以擁有我的生活，盡管那會是如此不同的生活，因為他的世界里不一定有我，我的世界里卻一定有他。

每一個母親都會經歷滿足——失落——釋懷的過程吧？要想爭取主動權，就得未雨綢繆。一個喋喋不休、緊緊糾纏而又缺乏“共情”的母親，只會令兒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心理學上說，在親密程度較高的親子關系中，孩子到了一定年齡就很自然地要跟父母起沖突，在沖突中產生憤怒情緒，從而拉開和父母的距離——因為“憤怒”是切斷心理依賴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孩子很容易從中體驗到自我的存在感。照這么說來，我和兒子之間的這一場“氣”，簡直是“氣得其所”啊。不憤怒，不成長。

中午，我去學校給兒子送飯，心情已經平靜下來。兒子病了好幾天，胃口不好，說好了這一周中飯都由家里送來。學校指定了一間專門的教室供家里送飯的學生用餐，家長也可以坐在自己孩子旁邊。我剛坐下不一會兒，門口就跳進了兒子那張喜不自禁的笑臉，我也滿面含笑迎接他，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兒子坐下后望著我，明亮親昵的目光中含著小小的激動，他小聲說道：“媽媽來給我送飯，我好開心。我還以為今天是外公來給我送飯呢。”

我故意逗他：“是嗎？為什么呢？”

“因為今天早晨，我回頭的時候看見媽媽已經走了，我好難過。你生氣了？”

兒子到底還是回了頭的！我心底頓時涌起一股喜悅的暖流。看著他快樂地大口吃著餃子，我對他說：“我是媽媽，怎么會和自己的孩子斗氣？媽媽今天口氣不好，你是不是也生氣了？”

他搖搖頭：“早都不生了！”

“你知道嗎？今天你沒有回頭跟媽媽揮手，媽媽也好難過。我看了你半天，你就不回頭，我只好走了。”

“我是想讓你上來拉住我！你就是不來拉我，我都快哭了！”兒子說話時那副又認真又著急的小模樣實在太可愛了，原以為他長大了，鬧了半天他還是個小娃娃呢。

我不禁笑出了聲：“原來是這樣啊！好吧，我記住了，下次我一定會把你拉住！”

兒子也笑了：“我這幾天身體不舒服，脾氣也不好，媽媽你原諒我嘛。我們以后不要再生氣啦！”

“嗯！”

編輯 劉建淑 3146063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