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青
近50年來,西藏高原變暖加速,超過全球同期平均升溫率兩倍,正處于過去2000年中最溫暖的時段。這是中國科學院前不久發布的一份科學評估報告所得出的結論。
青藏高原被譽為“世界屋脊”“世界第三極”,它的環境變化,對亞洲乃至全球的氣候、環境、生態系統等都有非常大的影響。西藏高原是指平均海拔超過4500米、最高海拔超過8800米的青藏高原的核心區域和主體,雅魯藏布江、怒江、恒河等眾多河流發源于此,它是20多億人的水源。其重要地位不言而喻,西藏高原的環境問題也一直為全世界所關注。

近日,在中國科學院組織下,國內外上百位專家經過兩年多努力,在廣泛實際調查的基礎上,完成了《西藏高原環境變化科學評估》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報告》從氣候、水體、生態系統、陸表環境、人類活動影響和災害風險6個方面所涉及的溫度、降水、冰川、積雪、湖泊等26項指標,綜合評估了西藏高原從過去2000年到未來100年的環境變化。

《報告》顯示,西藏高原整體正在變暖、變濕。過去2000年,西藏高原的溫度出現了時間長短不等的冷暖變化,但整體呈波動上升趨勢。20世紀以來,西藏高原氣候快速變暖,特別是近50年來的變暖超過全球同期平均升溫率的兩倍,是過去2000年中最溫暖的時段,并且這一趨勢在未來100年還將保持。
隨著全球變暖,西藏高原的氣溫呈快速升高趨勢。1960~2012年,西藏高原氣溫的升溫率為每10年0.3℃~0.4℃,大約是全球同期升溫率的兩倍,且冬季升溫更為突出。因此,有學者將西藏高原稱為“全球氣候的驅動器和放大器”。
研究顯示,西藏高原升溫率的空間變化較大(從每10年的0.09℃~0.74℃不等),高原北部升溫幅度明顯大于南部。1961~1990年,西藏高原及其周邊地區(包括中國境內和周邊國家)的升溫率隨海拔升高而增加。進入21世紀以來,4800米以下范圍的升溫率差異更為明顯。
氣候模擬顯示,西藏高原升溫對海拔的依賴性在未來有可能持續存在。
在氣溫總體呈升高的同時,高原氣溫變化呈現出不對稱模式,即日最低氣溫變化率(每年0.041℃)遠大于日最高氣溫變化率(每年0.018℃)。極端冷天氣數減少,同時熱天氣數增加。氣候變化模擬顯示,西藏高原在未來100年,氣溫可能將上升4℃,最低氣溫升高得比最高氣溫快,冬季升溫速度比夏季快。

在降水方面,西藏高原的降水主要發生在夏季(6~9月),占全年降水量的60%~90%。1960~2012年間,西藏高原降水整體呈現增加趨勢,即每10年增加2.2%,但南北差異顯著:北部降水量增加,南部同期降水減少。這種差異與印度季風減弱和西風加強有密切聯系。全球降水數據(GPCP)也顯示,20世紀80年代以來,受印度季風影響的喜馬拉雅地區,降水有減少的趨勢,受西風影響的西昆侖-喀喇昆侖地區的降水則呈現增加趨勢。
變暖、變濕的氣候給高原生態帶來了諸多變化:冰川后退,湖泊擴張,積雪減少,徑流增加……得益于變暖、變濕的氣候環境以及我國對西藏地區長期以來的環境治理,該區域的生態系統總體趨好;但是,在氣候變暖和人類活動加強的背景下,西藏高原的自然災害也趨于活躍,潛在災害風險進一步增加。
冰川后退加劇
實地觀測資料顯示,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藏高原冰川后退幅度正在加劇,但存在著明顯的區域差異。
近期,有科學家利用衛星遙感手段獲得了興都庫什-喀喇昆侖-喜馬拉雅286條冰川2000~2008年末端進退的變化信息,結果也表明冰川末端變化存在很大的空間差異,特別是表磧覆蓋與否對于冰川末端變化空間格局會造成重要影響。
研究顯示,喀喇昆侖山地區有超過50%的冰川處于末端前進或穩定狀態,受季風影響的喜馬拉雅山地區厚表磧覆蓋冰川大多處于穩定狀態,但整體上有65%的冰川末端在后退。一些科學家收集了興都庫什-喀喇昆侖-喜馬拉雅地區200多條冰川末端變化資料(主要為中國境外),發現喀喇昆侖山地區少量冰川穩定或前進,其他地區的冰川處于不斷后退之中。
中科院青藏高原所的有關專家在總結西藏高原及周邊地區82條冰川變化情況后發現,55條冰川處于后退狀態,藏東南地區冰川的后退速率最大,其次為念青唐古拉山和喜馬拉雅山。
總的來看,近期西藏高原及周邊地區大部分冰川末端處于后退狀態,喜馬拉雅山及藏東南地區冰川末端后退幅度最大,帕米爾及喀喇昆侖山地區有一定數量的冰川處于穩定或前進狀態,同時表磧覆蓋與否可能會極大地影響冰川消融與動力過程,進而影響冰川末端變化。
積雪逐漸減少
近50年來,西藏高原積雪有較大的年際波動,積雪呈現先增加后減少的態勢:1960~1990年,西藏高原的積雪日數和雪水當量均呈增加趨勢;1990年以來,則出現減少趨勢,1990~2004年,積雪日數減少了20天,雪水當量減少了1.2毫米(圖2)。高原近30年積雪變化的空間
差異比較明顯,具體表現為喜馬拉雅山中東段積雪處于減小趨勢,而西部處于增加趨勢。

湖泊濕地擴張
西藏高原及周邊地區是我國最大的湖泊分布區。隨著全球變暖,高原的湖泊也發生了顯著變化:20世紀的70年代、90年代以及2000和2010年,這里面積大于1平方千米的湖泊數量與面積分別為1081個(4萬平方千米)、1070個(3.97萬平方千米)、1204個(4.13萬平方千米)、1236個(4.74萬平方千米)(圖3)。這說明,近期西藏高原湖泊數量的增多和面積的增大是十分明顯的,有80%以上的湖泊在擴張。
2003~2009年,西藏高原及周邊地區約200個湖泊有可利用的激光測高數據。湖泊平均的水位變化率為每年0.14米,包括152個(占湖泊個數的76%)水位升高的湖泊(平均變化率為每年上升0.21米)和48個(占湖泊個數的24%)水位下降的湖泊(每年下降0.08米)。面積較大的色林錯顯示了快速的水位升高(每年上升0.67米),該湖2010年面積為2349平方千米,超過納木錯的面積(2026平方千米),因而成為西藏目前最大的湖泊。在空間分布上,內流區湖泊水位明顯升高。結合湖泊的水位變化及面積數據,科學家對湖泊的水量變化進行估算,顯示目前西藏高原湖泊的水量每年增加80億噸,導致湖泊水位以平均每年0.14米的速率上升。
近期西藏高原湖泊擴張和水量增加的原因主要是冰川消融、降水增加和蒸發減少等所致。在有的地區,冰川消融是湖泊擴張和水量增加的主導因素,像對納木錯水量變化的定量分析就表明,冰川融水對該湖補給增量的貢獻率為52.9%;在有的地區,降水增加或蒸發減少可能是湖泊擴張的主導因素。
再來看濕地。西藏自治區濕地總面積約超過6.5萬平方千米。西藏高原濕地呈集中分布的特征,其中羌塘高原區的濕地占西藏自治區濕地總面積的74%。
研究人員利用遙感技術對西藏高原近40年來的濕地面積、景觀格局、生態環境等方面開展的動態變化監測顯示,西藏高原濕地呈總體持續退化和減少態勢;但2000年后,濕地萎縮態勢減緩,面積呈現出一定程度上的增加。
從濕地類型上看,濕地面積變化存在顯著的類型差異性(圖4):1970~2006年,沼澤濕地面積減少了867.53平方千米,減少比例達9.88%;而河流濕地和湖泊濕地面積分別增加了6.8%和2.97%。同一區域也呈現出濕地類型變化的差異性,例如在羌塘高原,1990年以后沼澤濕地面積呈現顯著減少態勢,湖泊濕地面積卻以每年12.37%的速率在增加。
河流徑流增加
從長江源區氣象臺站已有降水資料看,2004年及以后,長江源區降水量顯著增多,加之冰川迅速后退,冰川融水顯著增加,降水量和冰川融水的增加對
長江源區2004年以后徑流量的增加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瀾滄江源區,昌都水文站徑流量在1961~2007年間整體呈現減少趨勢,尤其是夏秋季徑流量存在明顯的減小趨勢。瀾滄江上游(昌都以上)出口斷面近40年(1956~1995年)徑流量變化大致規律為:豐水時段長度縮短,徑流量也趨于減少,枯水段增多。專家分析后認為,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可能是流域內氣溫升高使得水分蒸發加快,從而抵消了降水增加的影響。
在怒江,道街壩站徑流量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以前總體呈減少的趨勢,之后則呈增加的趨勢。且年徑流量在1958~1979年、1970~1990年及1980~2000年等時期內的增加幅度越來越大;在1958~2000年,除8月份外,道街壩站月徑流量均表現出增加的趨勢,特別是10月至次年1月份以及春季各月份(3~5月)的徑流量,都檢測到了顯著的增加趨勢。
在雅魯藏布江流域,奴下站的流量在1956~2000年間總體上呈減少趨勢,但在進入2000年以后,徑流量逐漸回升。雅魯藏布江徑流量的演化特征是有其氣候背景的。相關分析表明,降水是雅魯藏布江徑流量演化的主要驅動因素。另外,水汽輸送和冰川后退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該流域的徑流量變化。
草地界限遷移
由于氣候趨暖,西藏高原寒帶的東界向西移動,亞寒帶的東界和東南界顯著向西和西北方向遷移;而西藏高原的溫帶相應擴大,主要體現在高原東部,寒性草原帶向溫性草原帶轉化。與凍土環境關系密切的高寒草甸和高寒沼澤草甸出現了顯著退化,與凍土環境關系不密切的高寒草原生態系統則相對穩定,并出現擴張趨勢。
研究表明,在高寒半干旱地區,海拔低于4900米地帶的植物的生長普遍受干旱脅迫;而在海拔高于4900米地帶,植物生長主要受低溫控制,生長季平均土壤溫度(10厘米深)7℃是控制高原草線分布的氣候限制閾值,氣候變暖將導致高寒草甸的海拔分布中心及其上限向更高海拔位移。
調查顯示,西藏高原及周邊地區的草地面積從20世紀50年代的1.33億公頃下降至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1.14億公頃,至2000年又恢復到1.22億公頃。
物候變化提前
近50年以來,隨著氣溫的變化,西藏高原在景觀和物種尺度上都發生了顯著的物候變化,且表現出明顯的時空差異。
遙感資料顯示,在景觀尺度上,自20世紀80年代至今,西藏高原植被的物候總體表現為返青期提前、枯黃期推遲、生長季延長的趨勢。20世紀的80年代和90年代,大部分區域植被的返青期都明顯提前,高原平均返青期提前了15~18 天。本世紀以來,西藏高原春季溫度出現大范圍上升。從整個時段看,除高原西南部出現大范圍返青期推遲外,其他地區的返青期基本呈提前趨勢。植被枯黃期的年際變化則相對較小。
多年凍土層退化
青藏公路沿線天然植被陸表環境下的多年凍土的埋藏深度在105~320厘米之間,平均值為218厘米;而在同一地區,受人類活動影響更為劇烈的青藏公/鐵路工程走廊帶附近,活動層厚度為132~457厘米,平均值是 241厘米,人類影響導致的活動層厚度要比天然陸表環境下大
27~137厘米。
監測結果表明,自1995年以來,受人類活動擾動較大的青藏公路/鐵路工程走廊帶活動層的平均增厚速度可達每年7.5厘米,而工程走廊兩側受人類活動擾動較小的區域,活動層增厚速率的平均值為每年3.6厘米。
與此同時,高原凍土層的上限溫度也以每10年0.31℃的幅度升高。
基于青藏公路沿線氣象站的氣溫資料和1995年以來青藏公路沿線天然陸表環境的10個活動層監測場點的監測結果,利用凍融指數模型和數理統計方法,研究人員對1980年以來青藏公路沿線活動層厚度進行了模擬,發現1980~2010年,青藏公路沿線天然陸表環境下活動層增厚速度約為每年1.33厘米。這意味著,多年凍土層在減少。
多年凍土退化在改變環境的同時,也對凍土植被生態系統的穩定性產生了影響。大量研究表明,伴隨著多年凍土層的變化,西藏高原多年凍土區的植被覆蓋率下降,高度變矮,初級生產力下降,物種多樣性降低、群落結構和功能改變、植被由碳匯轉變為碳源及逆行性演替加劇。
以當前(1961~1990年)狀態為參照,以多種情景為框架,科學家分別對西藏高原近期(現今~2050年)和遠期(2051~2100年)環境做出了預估。他們的結論是,未來西藏高原氣候變化仍以變暖和變濕為主要特征。
從氣溫來看,未來西藏高原氣溫將繼續升高,且在21世紀后期的升溫更為顯著。相對于20世紀后半期,西藏高原到21世紀中期和后期,年平均溫度分別升高1.1℃~2.2℃和1.5℃~4.6℃;但升溫幅度存在區域和季節性差異,其中,西南部岡底斯山和喜馬拉雅山的升溫幅度大于中部地區,冬季的升溫大于夏季。
在降水方面,總體來說,整個西藏高原在21世紀的降水以增加為主;到21世紀中后期,年平均降水分別增加3.2%~5%以及6%~12%;最大降水增幅出現在夏季,冬季降水增幅最小。
未來西藏高原的水體變化表現為:冰川以后退為主,敏感型冰川的后退幅度大于穩定型冰川;若以每10年增溫0.3℃計算,在近期和遠期,敏感型冰川的面積相對于20世紀80年代將分別減小31%和63%,而穩定型冰川面積也將分別減小11%和27%。
未來,西藏高原的積雪以減少為主,積雪日數和積雪深度分別減少10~77天和1.2~10.5 毫米;不同的河流徑流也將出現不同程度的增加,降水量和冰川融水的增長是引起徑流量增加的主要原因,在近期,相對于1961~2000年的基準期,雅魯藏布江、怒江和瀾滄江上游的年徑流量將分別增加7.8%~8.8%、14.5%~16.7%以及3.8%~4.4%。
未來,西藏高原生態系統進一步發生變化,表現為:森林和灌叢向西北擴張,高寒草甸分布區可能被灌叢擠占,面積縮小;種植作物向高緯度和高海拔地區擴展,冬播作物的適應范圍將會進一步增加,復種指數將會提高。
未來,西藏高原的凍土面積會進一步縮小,在近期將減少大約39%,在遠期將減少81%;活動層厚度將進一步增厚,近期活動層厚度將由當前的0.5~1.5米增至1.5~2米,到遠期將增至2~3.5米。
另外,在氣候變暖和人類活動加強的背景下,西藏高原的自然災害將趨于活躍,特別是冰湖潰決災害增多,冰川泥石流趨于活躍,特大災害頻率增加,巨災發生概率增大,潛在災害風險進一步增加。
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研究人員表示,高原氣候變暖較其他地區迅猛是普遍現象,海拔越高,氣候變暖越快,周邊冰川退化得也就越快。這是全球高海拔地區面臨的共同挑戰。國外一些地區的冰川退縮也很普遍,阿爾卑斯山、安第斯山、乞力馬扎羅山等地區冰川融化的程度遠遠超過西藏高原。
“21世紀結束之時,西藏高原上的冰川和積雪都不會消失殆盡。”他說。
【責任編輯】趙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