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曄昱



“每個人都知道,希特勒是個壞蛋,但是,如果沒有像鮑曼那樣的幫兇,他是絕不可能把全部權力都抓到自己手里的”,這個一輩子都在搞陰謀詭計的人“事實上是魔鬼希特勒身邊的一個兇惡的天使長”。
——紐倫堡審判美國代表團助理公訴人托馬斯·蘭伯特
駕機出走的副元首
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納粹黨(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已經擁有170萬名黨員,其中大多數是男子。這個第三帝國唯一合法存在的政黨的觸角一直滲透到社會的基層。每一個基層組織領導人在城鎮管理4到8條街道,大約40到60戶家庭。這些人是納粹黨的城鎮辦事員、傳令兵和郵差,同時也是尋常的德國人眼中無能的暴君與好管閑事的人。在基層組織之上是地方組織領導人,再往上是分區黨部領導人。在分區黨部領導人之上則是34位大區領袖,這些人已經晉身納粹黨的權貴階級,每個大區領袖在他們的領地里猶如封建君王,最終只對希特勒負責。
位于納粹黨內金字塔頂端的是由全國領袖組成的全國黨部。30年代后期,這樣的全國領袖共有18位。按照“領袖原則”,全國黨部,最終包括整個納粹黨都需要效忠希特勒。不過身兼黨政一把手的希特勒將自己在納粹黨內的權力交給了黨內的直接下屬,副元首與“黨的良知”魯道夫·赫斯。
1920年,26歲的赫斯遇到了希特勒,興奮的“如同看到了上帝顯靈”,成為納粹黨的第16位黨員,像奴隸般對希特勒忠心耿耿,“他(希特勒)將永遠代表真理”。啤酒館暴動失敗后,赫斯主動自首跟希特勒共蹲監牢。并在那里筆錄了希特勒自我推銷的《我的奮斗》的大部分,作為地理政治學家豪斯霍費爾的學生,是赫斯將“生存空間”的概念兜售給了希特勒。這一邪惡概念終于為國家社會主義露骨的侵略意圖提供了一件哲學上的偽裝。
從那以后,赫斯一直擔任希特勒的私人秘書,并一手創造了“元首”這一尊稱。1933年4月21日,希特勒正式任命赫斯為“副元首”。納粹黨的年鑒上寫道“副元首擁有以希特勒的名義對一切有關黨的領導問題做出決定的權力”,并“參與帝國所有立法和命令的審判”,這使得赫斯成為納粹統治集團中名義上除希特勒之外最強有力的人物。不過赫斯沒有什么野心,仍舊對希特勒唯命是從。二戰爆發前,他簽署了一系列迫害猶太人的文件,從取消對猶太人出租房屋的法律保障(1934年4月30日),一步步升級到禁止猶太人起訴要求賠償在大屠殺時所遭受的損失(1939年3月18日)。
這位納粹黨的副元首,希特勒的第二繼承人(在戈林之后),卻在1941年5月10日離奇地駕駛著一架Me110戰斗機飛往蘇格蘭。成功跳傘降落的赫斯聲稱自己在執行“人道使命,元首并不想打敗英國,而希望停止戰斗”。結果,丘吉爾政府把他當作“被俘的一位重要的將軍”拘禁起來(看守是英王的私人衛隊);而氣急敗壞的希特勒當局立即宣布副元首已經神經錯亂——獨裁者甚至聲稱打贏這場戰爭以后他的曾經親密戰友只能在被絞死和進精神病院里二選一。以赫斯名字命名的街道和廣場立即被撤銷,納粹黨史中的赫斯名字被刪除,甚至新版本的《我的奮斗》里也沒有了他的名字,赫斯成為一個在納粹德國官方歷史中未曾出現過的人物。
希特勒的影子
實際上,1940年時希特勒已經抱怨“同赫斯的每次談話都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折磨”。赫斯失寵了,如今是戰爭時期,希特勒已成為三軍統帥,對黨務已不再像從前一樣感興趣了。這方面的權力也落在了赫斯的下屬,辦公廳主任馬丁·鮑曼手里。他用赫斯的名義制定人事政策,用赫斯的名義下達命令,赫斯已是被架空的人物,成了一面“沒有旗桿的旗”。丘吉爾對赫斯飛英的評論是,德國這只蘋果里已經長了一條蟲。
取代赫斯的正是他曾經的下屬馬丁·鮑曼,這位其貌不揚嗓音難聽完全沒有個人魅力的人物成功地贏得希特勒的寵信。他曾經安排對有元首畫像的每一張郵票征收特許權使用費——每張郵票需要繳納的費用雖然不到一芬尼,加起來卻有幾百萬馬克流入鮑曼掌管的希特勒小金庫,從而徹底解決了元首對于金錢問題的憂慮。鮑曼還是希特勒的書記員和文字編輯,通過這樣的方式不聲不響加強自己的權力。希特勒逐漸離不開鮑曼了,“鮑曼的報告總是恰到好處……有他幫忙,我10分鐘就可以批閱一大堆文件,換另外一個人需要幾個小時”。
赫斯出走之后,馬丁·鮑曼立即填補了他留下的空白。副元首一職被取消,但鮑曼當上了新設立的納粹黨中央黨部書記,把納粹黨內大權緊緊握在手中。1943年4月,鮑曼成為元首秘書,進一步擴充了自己的權力,他的堅硬觸角伸到了法庭、教會、戰俘營和國內治安。雖然被稱為人民沖鋒隊的國內警察部隊理論上由他和希姆萊共同掌管,但事實上是鮑曼一個人說了算。
更重要的是,元首秘書的職位可以使鮑曼決定什么人可以在什么時候拜見希特勒,納粹的高官發現自己不能“親自找希特勒,不能直接打電話或寫信給他了”,而希特勒也逐漸接受了在任何時候和任何談話時鮑曼都在場的習慣。經濟部長馮克郁悶地抱怨,“要同元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不知有多難……鮑曼總是喜歡多管閑事,不時插嘴進來打斷我的話”。
鮑曼往往通過元首的簡單指示在半小時內做出十項或者更多的重要決定。甚至希特勒根本沒有做什么指示時他也這么干。實際上是鮑曼在管理著德國國內事務,而政府控制的媒體卻極少提到他,即使提到了有時連名字也拼錯,于是有人干脆稱他是“希特勒的影子”。他的權力使統治集團里的其他人不寒而栗,戈林把一個傘兵師集中在卡林宮——他的駐地兼空軍野戰司令部——周圍,因為他害怕希特勒的這位幕后策劃人會采取突然襲擊的方式把他干掉。而希特勒青年團的領導層里有一幫年輕人同他們的全國領袖阿爾圖爾·阿克斯曼一起心照不宣地在考慮,如何才能阻止鮑曼成為希特勒的繼承人——也許通過謀殺。
罄竹難書的罪行
這個“希特勒的影子”與他手下的黨棍在納粹德國的歷史里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在臭名昭著的迫害和滅絕猶太人的運動中,鮑曼幾乎始終扮演了下面這樣一些角色:官僚,法律和法令的簽署人(自赫斯駕機出逃以后,同其他人一起簽署了幾乎全部反猶法律),向黨和國家機器輸送元首意愿的變壓器,保證兇手們不致漏掉任何一個人的數據存儲器,搬弄是非的長舌婦和為主子效勞的監工。
1942年1月20日舉行的“萬湖會議”做出了把猶太人趕到東方去勞動的決定。在勞動中“大部分人將因自然減員而死亡”。剩下來的人,也就是抵抗力最強的那部分人必須予以“適當處理”,因為這些人“一旦獲釋將會成為猶太人東山再起的禍根”。盡管警察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把他們的犧牲品帶走了,放逐行動還是瞞不過德國人民的眼睛。5月中旬,希特勒在“狼穴”大本營進午餐時對“所謂的市民階層……現在為被送往東方的猶太人流鱷魚眼淚”怒不可遏。
于是,1942年10月,鮑曼覺得有必要給手下大區領袖們定一個——盡管是拐彎抹角的——表態的調子。必須提醒人民群眾回憶一下在猶太人和日耳曼人之間持續了兩千年之久的斗爭。如果說猶太人現在被關進集中營,而且必須進行強制性勞動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有時對一些十分棘手的問題……只能用強硬手段來解決。他繞了許多圈子以后終于用最后一句話,用納粹詞匯中通用的行話暗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心領神會的大區領袖們不但要充當反猶政策的工具,同樣在盡其所能的為施佩爾的軍工企業搜羅外國勞動力(從大戰爆發至1944年9月底,為納粹德國做苦工的外國平民約750萬人)。1942年4月6日,大區領袖成為當地勞動力分配全權總代表,擁有全權處理奴隸勞工的職業、勞動條件、伙食、住宿的絕對權力,并受命防止“對政治上無所作為的企業主在東方勞工的提供方面給予太多的照顧”。
1942年12月1日起,隨著戰局的惡化,所有大區均成為德國的防御區,鮑曼手下的大區領袖們都被任命為國防全權代表,使他們實際上成了進行全民戰爭的管理者。窮途末路的希特勒曾經在1944年春天下令今后擊落的盟軍轟炸機機組乘員應由黨衛隊行刑隊槍斃,這是公然違反《日內瓦公約》的行為,甚至連國家安全總局也不愿參與此事。國防軍更是不屑一顧,他們互相約好不理睬這道命令。結果又是鮑曼在1944年5月向納粹黨大區領袖們發出通告,鼓勵他們對迫降的盟軍飛行員施用私刑——最后,那些堅決執行鮑曼命令的黨棍在戰后的盟軍法庭上作為被告用生命為他們的殘殺行為贖了罪。
撲朔迷離的結局
到戰爭行將以納粹德國的覆滅而結束的時候,希特勒的憤怒已從敵人轉向了德國本身。1945年3月19日,希特勒下達了“帝國境內一切軍事、運輸、通訊、工業和供應設備,以及全部資源”均應破壞的“焦土”命令。這是德國人民的末日宣判書,戰后的德國將退回到中世紀狀態。4天以后,鮑曼對大區領袖們收到的“焦土”命令進行了補充:由于武裝部隊大部分都拒絕執行破壞命令,所以大區領袖們現在要負責處理此事。
如果不是施佩爾和軍方聯合起來抵制并破壞“這項毫無理性的命令”,德國人民恐怕很難能夠幸免這一次最后的災難。布雷斯勞的大區領袖卡爾·漢克不顧人的生命和有歷史價值的建筑物,堅持負隅頑抗,甚至當眾吊死了市長斯皮爾哈根。但在布雷斯勞投降前不久,漢克卻乘坐飛機逃出了這個被圍的城市。而在德國的工業中心魯爾,三個大區領袖已經決心執行希特勒的破壞命令,杜塞爾多夫市的黨棍們甚至呼吁“在敵人接近這座城市時放火燒掉所有殘存的建筑物,撤出所有的居民,讓敵人進入一個一片焦土的無人城市!”
希特勒沒有能力毀滅德國,卻可以毀滅自己。1945年4月30日,元首在柏林總理府地下室自戕,在遺囑中任命鮑曼為新設立的“黨務部長”。5月2日凌晨,總理府的殘余人員選擇突圍。如同日常的行事作風一樣,鮑曼在這次突圍中詭異地下落不明。雖然占領軍在紐倫堡審判前下發了20萬份搜尋鮑曼的布告張貼在德國的大街小巷。但鮑曼的最終下落還是撲朔迷離,以至于法庭只能對其進行了缺席審判(死刑)。
至于早就身陷囹圄的赫斯,他在紐倫堡審判庭上與昔日戰友們相會了。即使到了這樣的時刻,他對希特勒的崇拜之情依然未減。在法庭的最后陳述中,赫斯聲稱“對于人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我將置之度外,將來我將站在永恒的審判席前,我將回答它,而我也知道,它將宣判我無罪”,這與啤酒館政變后,希特勒在慕尼黑法庭上發表的最后講話調子完全相同。
紐倫堡法庭最后判處赫斯終身監禁,而始終懷疑赫斯飛英是一場英德勾結的反蘇陰謀的蘇聯檢察官提出了書面不同意見,認為應當判處絞刑。1947年7月18日,“副元首”被押往柏林斯潘道國際軍事戰犯監獄服刑,直至1987年自殺。
(劉欣薦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