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喻治
傍晚我推開你虛掩的門
秦喻治

秦喻治
筆名蕭秋,網名閑看庭前,遼寧省撫順市人。現為撫順市作家協會會員,撫順市傳記文學理事,撫順市散文學會副秘書長,遼寧省散文學會常務理事,中國詩賦學會會員。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寫作,2015年在省市部分征文中先后4次獲獎。《撫順散文家》《不可忘記》《緣盡·情未了》編委。
傍晚的斜陽照在兩扇虛掩的門上,門縫里瀉出的寂靜,隔絕了西街的繁華與喧囂。我站在這處民宅前,感到莫名的悸動。我從未想過會與你邂逅在西街的盡頭,這座普通的小宅院,居然是你的故居。想起您曾自詡哀鳴的孤雁,風雨春秋,是怎樣的一種情愫,讓您客居于此,又把此地當成人生和事業的新起點。我輕輕推開你虛掩的門,“大師,我來尋您了。”
這是一個拜訪的最佳時段,參觀時間已過,沒有保安,沒有游人,只有三開間磚木結構的平房,用陳舊的容顏,迎接我的到來。我似乎聽到,院內坐在大理石上的您,正在吟誦《南游雜感》——“世間有一桃源,其甲天下山水,桂林之陽朔乎!桂林至陽朔一百二十里,舟陸可通,江水盈盈,照人如鏡,縈回繚繞,平流細瀉,有如吐絲,山光蕩漾,明媚如畫,真人間仙境也。”這是您初識桂林陽朔的印象,您的情志被山水所系,聲音隨1935年的秋風,游桂林沿漓江而下傳至陽朔,當時的桂系首領李宗仁接聽到了心靈的呼喚,電邀您來廣西。翌年,委托家住陽朔縣城、曾任中將參軍的張國權先生代為物色住處,最后把漓江邊一座三開間的平房買下來,贈予被“明恥教戰”的開明政策和“寓將于學”的方針吸引而來的您。
您是一個畫家,心系山水之間,情注美術事業的發展和人才培養。可是,就這點樸素的愿望,在當局的頑固勢力和壓抑的政治氛圍中,實現起來,哪如拿起的畫筆揮灑自如。您咬定青山,畫筆飽蘸,在鋪開的宣紙上揮毫潑墨,一潑便潑在了陽朔。這不是隨機之筆,而是您的熱愛,您的決心,您即將實現的一番作為,你對桂林的情有獨鐘。
宅院外的西街,此時應該到了熱鬧的時候了。各地的方言俚語混響著,黑皮膚、白皮膚和更多的黃皮膚擁擠在街道和店鋪,一會,街燈似化妝師,使西街濃妝艷抹地招搖于市,但鼎沸從來都會在院墻外戛然而止。這皆因宅院在沉靜中修養,修養升華在鬧中取靜之中。自然環境的清靜,政治和社會環境的輕松,是桂林1936年的靜。
您在當時的個人畫展座談會和訪問廣西省會公務員時的演講,最能表述初衷:“廣西風景優美,實為美術家修養的好環境,本人到桂之動機,實不自今始。”“廣西民族性強,而且努力于文化運動,我愿以個人能力幫助這個有意義的文化運動。”您的“個人能力體現”,就是攜帶自己的大部分畫作,邀請一批才華橫溢的畫家到桂林去;您的“幫助”,就是要在廣西開辦一所新的美術學院。
此時的宅院飛滿了紅霞,這似曾相識的紅霞,回放到80年前,仍讓我真切地看到,她緋紅了您的容顏。那是您為理想付諸實施而激動的紅霞,是您生命大有作為的紅霞。您遠離南京的苦悶和喧囂,身心盡情地舒展在自然懷抱,我知道,您的血一刻也沒有停止沸騰,正是這熱血的沸騰,才迸發了您高昂的藝術激情。
走進西房畫室,掌聲雷響在1937-1938年間的一次抗日救國會議上,您把新作《飛獅圖》《雄雞圖》,送給愛國抗日將領蔡廷楷將軍,畫題:“雄雞一唱天下白,十九路軍奮勇殺賊”,沸騰了當時的抗日情緒,助力了團結抗日的呼聲。您也用情趣作畫,從《雪景》《柳鵲》《牧童和牛》《漓江春雨》《馬》《雞鳴不已》到馳名中外的《陽朔青厄渡》,畫作里有您的審美,也有您觀察的生活。但我以為,您作畫的顏料有志、有趣,更是血、是愛,“山水清奇民氣張,雄都扼險郁蒼蒼,洞天三十神州上,應惜區區自衛疆。”這是您的題詩,飽含更多的是激情。由此,我不禁疑惑,地大物博,您何以對陽朔獨具深情?我從您的擇居開始尋找答案——從靖江王城的圖書館到庭院深深的王府,從獨秀峰下八桂廳到漓江邊上的故居,“陶潛彭澤五株柳,潘岳河陽一縣花。兩處爭如陽朔好,碧蓮峰里住人家。”我終于在南山厄上的沈彬詩碑文中,找到了您在“陽朔天民”的方印上篆刻的深情。
東房客廳保存的記憶,是從八桂廳傳回的李四光和歐陽予倩在歡慶《飛鷹》問世的笑聲,還是路上意外邂逅張大千,一同潛心教學的欣喜;是《徐悲鴻張大千李濟深同游漓江事》,引起37年后張大千關于雅聚的回憶,還是陳寶書研墨揮毫“書畫同源”,與您現場寫意“孺子牛”交換的友誼;是盛邀摯友盛成的游桂,為廣西引來美術師資,還是與張國權將軍往來的陳紀……我撫摸著室內大廳內您的半身石膏像,多想親耳聆聽您的心語。您——人民杰出的畫家、卓越的美術教育家徐悲鴻先生,我崇敬的大師,此時卻靜觀不語。
走進兩邊耳房和展覽室,我看到了陳列的您和夫人廖靜文的合影和生活照。我想,廖夫人這份傾盡畢生的愛,不只獻給您一人,而是獻給中國美術教育發展史,獻給中國美術事業的。門楹上懸掛的廖靜文女士手書“徐悲鴻故居”五個字,也將您對美術事業卓越的貢獻,掛在了百年巨匠的門楹。
繞回到徐悲鴻故居前門小院,那棵近百年的郁郁蔥蔥的白玉蘭樹,似乎掛上了兩行淚珠。那是2003年3月29日,陽朔“孫中山下榻處暨徐悲鴻故居修葺竣工慶典”在文化廣場隆重舉行時,北京徐悲鴻紀念館館長廖靜文的淚。
“悲鴻,我回來了……”這聲穿越近80年的深情呼喚,篆刻在院內的那方"徐悲鴻印"上,暗紅的倒影射向虛掩的門。
責任編輯 潘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