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星
驅離
2001年,美好時光敬老院在昆明市五華區的龍泉路上建立起來,隨后發展迅速。2007年底,仇和從江蘇調任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書記。隨后,“春城處處飛花”變成了“春城處處飛沙”。
2009年11月,因城市拆遷改造,美好時光敬老院必須搬離。重新選址的問題上,院長李永紅變得更為謹慎。在看中了盤龍區寶云社區一個比較適合養老的場所后,他先后去云南省規劃局、昆明市規劃局、盤龍區規劃局咨詢:這個地方會不會拆?工作人員明確告訴她:不會拆,因為不在規劃紅線內。
李永紅花了近1000萬元,對原址進行改建,美好時光敬老院成了昆明規模和檔次都較高的敬老院,一度達到了660個床位。
可是,新投入使用的敬老院,很快收到風聲:領導看中了美好時光敬老院所在的位置和片區,要搞北部山水新城,發展房地產項目。2010年12月,得搬!得拆!
早前,政府在給李永紅的回信中答應:給拆遷補償款,給拆遷安置費……結果一分錢補償也沒有。李永紅不干,結果就遭到了斷水、斷電、斷路等“待遇”。
李永紅只好再度搬遷。不過,回到沙浪鄉的美好時光敬老院,僅僅落定3個月,又因為“三個大”(大建設、大投資、大改動)的需要,敬老院再度漂泊。
幾經折騰,李永紅的身家耗沒了。
敬老院的第四次搬遷,選在盤龍區雙龍鄉哈馬者村。因為地偏、交通不便、醫院等配套跟不上,李永紅的敬老院生意越來越難做,從高峰時有400多位老人入住,到現在只有30人。
推倒
不過,堅守在城市里的養老院,下場也不好。“他們不和你協商,不和你談賠償,趁你不注意,突然就強拆了!”施征霞告訴記者,過去幾年,她一直為此討說法而奔波。“占地5.1畝的養老院,突然消失了,然后所有部門不承認是自己干的,也說不知情,可能嗎?”施征霞是春城老人院的院長,但現在,她徒有其名。
2012年12月4日早7時許,還在睡夢中的施征霞突然接到看守人的電話:“施院長,4臺挖掘機在挖老人院!”
施征霞和剛從部隊探親回來的兒子,急忙趕到現場。很快,400多個穿便衣的人出現了。他們把施征霞母子推出了挖掘現場,“外面談!”
被推離現場后,卻沒人和她談。施征霞當時覺得:“反正我證件齊全,告到哪里我都贏。”但她想錯了。因為,沒有人承認是自己拆的。她去找公安部門,公安部門說,“你不要為難我們”。她去找法院,法院不立案。昆明幾乎所有可以維權的部門,她都去了,但工作人員都保持沉默。
最后,她找到了云南省政府糾風辦。糾風辦過問后,老人院所在的前衛鎮政府承認知道老人院被拆,但強調不是政府干的。再后來,央視來采訪,政府在當地報紙上刊公告說,政府對老人院進行過評估,是700多萬元。但評估數據如何來,工作人員說,是機密,不能透露。
2015年3月25日,云南省政府在行政復議決定書中承認,昆明市國土局在上報資料時,把施征霞持有的國有土地使用證載明的土地,錯誤地認定為集體土地。
這算是對強拆行為的“認賬”,但“錯誤”已無法讓這家老人院起死回生,因為老人院的那片土地上,豎立起了一棟棟商品房。
“你有合法的手續,他們就通過非法的手段干掉你!”施征霞說,一旦被納入城中村改造的范疇,政府相關部門就不給養老院頒證、換證。這樣,養老院成了黑戶,相關部門再順理成章地干掉這家養老院。
這種背景下,2009年以前,昆明民辦的養老院本有近50家,如今只剩下十多家了。
茍活
2002年,知青老年公寓在西山區成立。成立之初,這家老年公寓分別在小島村設有1號院落,在河尾村設有2、3號院落。目前,這家老年公寓有600多位老人居住養老,是云南省規模最大的養老機構。
但這也是幾經波折而熬過來的,如今的規模和高峰期相比,也降了200個床位,面積從過去的40畝減到20畝。對于未來,這家養老院,也只能算是茍活。
2008年,政府整治大觀河,把1號院落的部分房屋拆除。老年公寓負責人段玲英只好在2號院落的菜地上,重建一些房屋以安置從1號院落搬遷過來的部分老人。
2009年,政府修隧道,把2號院落的房子給震裂了,房屋成了危房。段玲英將3號院落里的池塘填平造屋,用以承接2號院落的老人。2011年,2號、3號院落被納入全面拆遷的范圍。段玲英在1號院落周圍搭建了臨時房屋,用以接納搬遷過來的老人。4年時間里,知青老年公寓遭遇3次搬遷。
老年公寓的命運,7年前,王鳳祥就預料到了:“他是個靠拆遷起家、敢想敢干的人,而且做事從不考慮老百姓的感受。”
王鳳祥說的他,就是今年3月15日,隨著全國“兩會”閉幕,他的人生仕途也一同落幕的原云南省委副書記仇和。1999年,時年70歲的王鳳祥,是江蘇沭陽縣的一名退休教師。仇和當時是宿遷市委常委、沭陽縣委書記。
那會,仇和在沭陽正進行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當時,王鳳祥居住在教育局附近的房改房里,一天,他突然發現一張告示:本棟樓限于某年某月某日之前拆除,請業主自行搬遷,否則后果自負。
王鳳祥舉著顫抖的雙手,向記者比劃當時的情形,“兩側都在拆,搞得就像地震一樣!房屋四周、屋內盡是沙塵滾滾,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所幸,在學生幫助下,他最終在農村找到一個落腳地。
2003年,王鳳祥的女兒來到昆明工作。他跟著過來,此后,他一直租住在知青老年公寓里。但2007年11月,一則新聞讓他震驚:仇和調任昆明市委書記!2008年,仇和的城市改造中,率先對王鳳祥所在的老年公寓“下手”。
未來
昆明大拆大遷的造城運動,始于仇和時代,也在仇和時代達到巔峰。從仇和時代算起,昆明至今迎來了第三任市委書記。但這些年,養老院的命運一直沒見好轉,因為在和百貨商場、房地產等資本大鱷的城市空間爭奪中,老人院總是無奈地敗下陣來。
3月下旬,記者在昆明市老齡委采訪時,工作人員也談到:今年,市里新出臺了一些文件,主要鼓勵社會力量辦養老機構,比如養老院每新增1個床位,獎勵1萬元。每改、擴建一個床位,獎勵5000元。此外,對經培訓的護工,按等級(初、中、高級)每月給予50~150元不等的獎勵。
不過,當記者就這些政策向一些養老院透露時,他們卻高興不起來:養老院落地的機會都沒有,補貼還能落地嗎?
(光子摘自《南風窗》2015年第8期,圖/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