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三大主糧的全線下跌,虧損嚴重的種糧大戶和糧食經紀人,卻只能默默承受。甚至有經紀人因為未能及時兌付賣糧農民的糧款,以及無法承受巨額虧損,自尋短見。不過,業內人士稱,這只是極端個例。
受益于最低收購價政策和臨時收儲政策,多年來糧食價格連續上漲,直接從事農業生產的農民以及作為糧食流通體系中重要一環的糧食經紀人形成了糧價只漲不跌的預期。
于是,種糧大戶將小農戶的土地流轉過來,擴大經營規模,然后放心賣給中儲糧或市場。經紀人則按照往年糧價只漲不跌的預期,參考國家收儲價格從農戶手中收購糧食,有些甚至貸款收購。行情持續看漲的農業也吸引了不少參與土地流轉的資本和敞開進行收購的糧食經紀人加入。
但今年三大主糧的全線下跌,讓這一切成為泡影。虧損嚴重的種糧大戶和糧食經紀人,卻只能默默承受。甚至有經紀人因為未能及時兌付賣糧農民的糧款,以及無法承受巨額虧損,自尋短見。不過,業內人士稱,這只是極端個例。過去市場行情好的時候,有些經紀人也賺了不少,有一定的可承受能力。新近涉足經紀人行業的會損失慘重一些。
種糧大戶的崛起
51歲的柳學友是河南省信陽市息縣的種糧大戶,今年是他包地種糧的第14個年頭。
柳學友說,他們這代人小時候都知道缺吃少穿的滋味。2001年,心疼村里不少耕地撂荒的他,以每畝地15元的價格承包了村里30畝拋荒地,考慮只是“多種點糧食保證有飯吃”。
考慮到當時糧價雖然不高,但是耕種規模效應仍然明顯,種的多了也肯定能致富。于是,柳學友用東拼西湊的一點錢開始了規模化經營的起步。到2004年,他的承包規模已經達到400多畝地,一年能有20萬左右的收入。
但規模的擴大讓柳學友遭遇到瓶頸。因為土地承包價逐年上升,變成了一筆不小的開支,同時購置各種農用機械設施以及耕種所需要的農藥、化肥、種子等農資都需要大量資金流。在自有資金有限的情況下,2004年到2008年,柳學友的種植規模一直徘徊在幾百畝的范圍。
2008年,一處一千多畝規模的閑置國有農場讓柳學友心動不已,這對他來說種植面積將擴大近兩倍。彼時,中央從2004年開始已經連續下發了五個以“三農”(農業、農村、農民)為主題的一號文件。2005年底,全國人大也高票通過決定自2006年1月1日起廢止《農業稅條例》。一系列種糧補貼、惠農措施逐步開始實施,種糧致富成為農民的一種不錯選擇。在當地郵儲銀行推出的小額信貸業務幫助下,柳學友“拿下”了那塊地,這成為他事業的轉折。
2009年初,河南省遭遇持續干旱,給全省糧食豐收帶來嚴峻考驗。當年2月7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到河南省許昌市考察指導抗旱工作,并于當天晚上召開會議,聽取河南省部分地市的旱情和抗旱情況匯報。作為種糧大戶代表,柳學友參加了會議,并向總理反映抗旱缺少打井設備。溫家寶當即指示有關人員解決這個問題,隨后打井機納入農機補貼范圍。
從此以后,柳學友成為遠近聞名的“明星種糧戶”。隨著政策支持力度加大,他承包的規模逐年擴大,現已流轉土地16000多畝。柳學友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16000多畝地大部分轉包給了近百十戶合作社成員,每畝地的轉包價格一年在500元上下。
位于河南省南部的息縣被譽為“中原糧倉”,2014年,糧食產量突破百萬噸大關,實現了糧食種植面積和產量“十一連增”,連續第九年獲得“全國糧食生產先進縣”榮譽稱號。柳學友稱,耕作都實現了機械化,效益也有很大的提高,單是一季小麥純收入就有60萬元。
今年39歲的戚秋陽,早年經商做鋼材生意,看到現代農業的機會以及國家對農業的大力扶持后,轉身投入現代農業。2013年3月,戚秋陽在家鄉河南省南陽市社旗縣創辦了盛康家庭農場。現在,農場已流轉土地3000多畝,另外還托管土地4000畝。他計劃明年增加到15000畝,土地可以入股,也可以托管。
盛康家庭農場已經實現了全程機械化、管理科學化、軟硬設施標準化。但自成立以來,用于購置大型收割機、深松機、秸稈還田機、烘干機等各類農機50多臺,戚秋陽投資了1700萬元。
從傳統小農經濟向現代農業轉型,適度規模是條件之一。再加上,城鎮化的發展將農村勞動力吸引到城市打工,這部分人群有的成為兼業農民,有的直接撂荒棄耕。為解決“誰來種地”的問題,政策鼓勵承包經營權流轉。
河南省農業廳統計數據顯示,河南土地流轉大致從2009年開始加速,目前流轉總面積3393萬畝,占家庭承包經營土地的34.8%。自2011年至2013年的監測顯示,流轉總面積年均增長率達5%。在平穩遞增的表象背后,內在的流轉結構也在悄然調整。其中農戶流轉面積的年增長率下降,而企業、合作社、種糧大戶等新主體的增長率則始終保持在40%以上。
賣糧難 出路在哪兒
在豫南,從省直管縣新蔡縣,到信陽市息縣,到駐馬店市平輿縣、確山縣,再到南陽市社集縣,10月上旬寒露后就播種完畢的冬小麥于當月末已經出苗,并陸續進入冬前分蘗期。
《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沿路采訪發現,農民切身體會到今年糧價的回落對他們的影響,對種糧大戶、糧食經紀人的沖擊尤為嚴重。
對于在外打工的兼業農民來說,往往是糧食收獲的農忙時節返鄉充當農活勞力,幫助農村家中留守的老人、婦女,收獲之后就匆匆忙忙返回打工所在城市。他們大多不會付出太高的時間成本去賣糧或等待糧價攀升,一般都是家中留足口糧,余下的糧食按照市價賣給糧食經紀人。
不論是種地農民,還是地方政府工作人員,都對記者表示,只有幾畝地的普通農戶外出打工一個月掙的錢都要比在家務農的凈收益要多,這就使得他們并不是特別在意賣糧食所帶來的收入。與其靜待糧價每斤漲0.01元,哪怕是1萬斤才只有100元的增值,倒不如及時出手好返回城市繼續打工。
駐馬店市平輿縣有岳姓村民反映,小戶們“船小好掉頭”,對于出去打工的農民,哪怕將士地撂荒都不在乎。不過,無法外出打工的老年農民,糧食價格再低也必得種,畢竟得糊口吃飯。“老實人還是指望幾畝地。”
相較于過去,今年小農戶們的凈收益減少了一大半。不過他們抱著“寧可種一些也比不種地強,況且還有農業補貼”的心理,仍然耕種在自家地塊上。當然,也有一部分農民以及種植大戶選擇“惜售”,他們將糧食晾曬之后就儲存起來,靜觀糧價回升。在南陽市社集縣,甚至有些農民并未將玉米脫粒。
“賣糧難”更多的體現在包括柳學友、戚秋陽在內的大戶身上,而且沖擊也較為嚴重。
河南是小麥最低收購價政策的執行省份,今年卻因為遭遇陰雨天氣,小麥品質受到影響而不能進入中儲糧儲備庫中。號稱“河南糧王”的柳學友領教過自然災害對農業的影響。2011年的大旱,讓他虧了70多萬元。他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如果僅僅靠種糧來致富,跟賭博差不多。“那一年,我認識的一個種糧大戶,因為虧得太厲害了,最終還不了高利貸,被逼得上吊了。要不是親戚朋友幫忙,我的下場也跟他差不多。”
收儲道路走不通,就只有選擇走市場道路。而玉米價格也9月份收割以來一路走低,一斤0.8元、0.7元,甚至連0.6元都有,而國家的玉米臨儲掛牌收購價(國標三等質量標準)為1元/斤。盡管玉米臨時收儲政策執行區域為東北三省和內蒙古,但是業內人士認為,全國是統一市場,價格具有傳導性,河南也同樣會受影響。而且對種糧大戶來說,在哪里都要承受玉米價格下跌所蒙受的損失。
柳學友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現在就是“亂找”市場,那些路子比較廣的糧食經紀人朋友就沒少幫忙。雖然農場倉庫里還有二三十萬斤小麥沒賣,但是已經采取了熏蒸、烘干的保護措施。“現在就是先放著,但要等到各方面開始要錢了,比如要交承包費、要還賒欠的種子化肥費的時候,就得處理掉了。即使糧食價格便宜也得出手賣掉。”
戚秋陽也在等待糧食經紀人的上門詢價銷售。面對前期的大量投資,為了打撈沉沒成本,他仍然作業著流轉和托管來的土地。“少種是不行的,只能調整種植結構,比如種一些花生、蔬菜之類的經濟作物來平衡。”
保護農民利益保障糧食安全
今年9月18日國家下發通知下調了臨時存儲玉米掛牌收購價格,確定為每斤1元(國標三等質量標準),相比2014年內蒙古、遼寧1.13元/斤的最高水平下調了11.5%。事實上,這個時候華北玉米已經快要成熟收割,也就意味著,種下去的玉米覆水難收,政策的突然調整,使得種糧大戶的利益受到損失是注定的。
柳學友說,這個(政策)很突然,既然農民利益受損,政府就應該出臺配套政策,給予大戶一些補貼,不能讓農民虧得太狠。盡管過去農民受益于托市收購和臨時收儲政策,規模經營時間長的農戶可以承受得起這次損失,但種糧食頂多撐兩年,要是連續兩年虧損,到第三年就撐不下去了,很容易撂挑子。
對于柳學友等只是埋頭種地的農民來說,市場觸覺稍顯遲鈍一些,自然會感覺到“突然”。但上海匯易咨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首席分析師李強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他們在今年3月已經向全行業發出了糧價會大幅下跌的預警,即糧食價格會發生變化,局部地區甚至會失衡。因為國內外市場存在較大差價,自去年底和今年春節前中國進口廠商大批下了訂單,品種包括DDGS、高粱和大麥等,數量超過千萬噸,遠大于南方上半年增加的實際需求量。
這是否會影響到糧食安全呢?在本報記者采訪中,不論是小農戶、種糧大戶,還是糧食經紀人,大局意識都很強,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如果糧食價格太低,會影響到農民的種地積極性,土地就會拋荒,國家就會依賴進口,糧食價格的話語權就會掌握到外國人手里。
柳學友認為,糧食的價格不能像豬肉一樣,忽高忽低。國家要重視這次糧價下跌,防止打擊農民的積極性,要不然農業就要出問題。相比小戶,種糧大戶肯定是最受影響的群體。“國家為啥要重視我們,在于今后國家的糧食安全和糧食的品質都壓在大戶的身上,這是我們的主要事業。”
在談到明年的市場行情時,柳學友說,誰也預期不了,但是大家都比較害怕再出現今年的情況,要不然撂挑子的農戶肯定不少。由于土地轉包合同是一年一簽,今年已經有終止流轉合同退地的農戶了。
全世界大部分國家,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不重視農業的發展,美國也不例外,只是,在支持農業發展的方式上更為市場化,這樣既可以達到政策預期又可以提高政策效率。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辦公室主任陳錫文曾稱,現在不論是最低價,還是臨儲價,一定程度上都是把價格和補貼合在一起。
他解釋,未來走勢是“價補”分開,價格的形成機制是貼近市場,注意保護農民的合理的利益。把改革和補貼分開之后就可以激活市場,農民按市場價賣糧,經營主體按市場價收糧,這樣就把糧食市場搞活了。如果市價過低,政府要采取適當的政策,直接補貼農民,但是和價格分開。
對于最低收購價政策和臨時收儲政策,李強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政府制定政策讓種糧大戶產生預期心理是沒錯的,而且政策制定的初衷也是著眼于提高農民種田積極性,只是因為這種臨儲收購價格只能上漲不能下跌,由中央財政大包大攬的扭曲市場方式現在亟待改革,可以借鑒國外成熟模式的農民收入保險方式,即政府可以用較少的錢,運用現代金融手段,解決長期很難破除農產品市場大幅波動傷農的大問題。
責任編輯/Ju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