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瘋魔，不成活——關于趙勤的小說

謝宗玉

我不是一個愛寫評的人，現在，我要給趙勤姑娘寫一個小評。一直以來，趙姑娘都知道我不怎么喜歡她的小說，可她還是要我寫，大約是聽多了表揚的話，所以要我來挑一下刺。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當初，我與趙姑娘在一個宴席上相遇，趙姑娘的頭一句話我仍記得：“謝老師，你的那本《遍地藥香》放在我的床頭，已被我翻得膨膨松松，厚了一倍。”我以為她就是我的知己，馬上送了她一本長篇小說《末日解剖》，那是我唯一獲過獎的小說，她看完，說：“完了完了，寫的什么東西啊？”然后我知道，她只能算我半個知己。同時我也知道，趙姑娘的真誠和耿直，同我是一路的。

我認識趙姑娘時，她還只是寫散文，地理散文，寫得行云流水，別具風格。狀物寫人，都恰到好處，把新疆那種特有的地理風貌，習俗人情寫得活色生香。文字里有一種疏朗、通達、沉靜、節制的美。后來，她突然就愛上寫小說了，而且是很癡迷的那種，可稱得上是嘔心瀝血。一邊寫，一邊學習，國內國外，只要聽到誰的小說好，必會買來看。這情境，怎么都會讓人想起《紅樓夢》里那個學詩的香菱來。沒錯，趙姑娘就是一個學寫小說的香菱。這幾年，她甚至辭了工作，閉門在她天山腳下的家里操作小說，大有一副不瘋魔不成活的架式。她筆下的小說，最初如愛迪生手中丑陋的板凳，然后逐漸變得精致起來，意味深長起來。但其中的艱辛，只要是操持過文字的人，都能看得出。對于趙姑娘，撇開地理散文來寫小說，完全是“知易行難”。但這正是有抱負的人應該干的。與其在原野上一路狂奔，不如一步一步攀登高峰。如果不自設高度，文章越寫越順溜，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很多時候，我就沒有這種挑戰的勇氣，所以我打算放棄寫作。

韓東有一條關于寫作的短章，這幾天在微信圈里瘋傳。韓東認為小說是一個手藝活。就是說，你再牛，也別把自己看成天才（眼看多少天才栽了跟斗）。你再孬，只要功夫下得深，總有鐵棒磨成針的時候（在我看來，西北賈大師也是那個磨針的人，他的天分并不好，但他有足夠的癡迷和功夫）。前天，我游紅旗渠，在太行山上那樣的懸崖峭壁，林州人民居然在上面開鑿成功一條天河。趙姑娘既然不畏艱難險阻，我相信，自有她的“紅旗渠”驚現江湖的一天。到那時，我這個小說路上的逃兵也算是得到了某種鼓勵性的驗證吧。

小說是一門綜合的藝術，很多小說家都是死在他唯一的短板上，一輩子出不了頭。趙姑娘目前雖然每項技藝都不強，但她也沒有特別的短板。這個很重要。所以盡管趙姑娘現在的水桶還不是那么非常完美，但她桶里裝的水，已不容小覷。

趙姑娘的小說的構思和主旨，已深得小說之妙。或許是大師的作品看多了吧？趙姑娘也常能從庸常的生活中發現某種玄妙來。而這種玄妙，一旦編排和文字都到位了，就會散發出異美的氣息和氣象來。

我目前在魯院讀回爐班，魯院有個老師在散步時對我說：難道不死人，你們七〇后的作家就寫不出東西了嗎？她批評的是南方一個作家，卻一棍子把七〇后作家全打死。不過，老實說，我覺得她批評得對。七〇后作家很多都在寫人心里某種暗黑的物質，所以好多小說要依靠死人來把情節推向高潮，我本人也是。這其實是一種取巧的寫作手法，一次二次可為，若篇篇小說都是這樣，這個作家就真的值得反思了。趙姑娘一開始就避開了爆炸新聞式的題材作為練筆，這是很了不起的地方。而敢于把平靜的庸常生活作為自己的寫作素材，非大師不可為，可見趙姑娘在這一點上，一開始就甩開了很多作家幾條街。

具體到這三篇短篇小說，它共同的特點，也都是取材于庸常的生活，切入口很小，但都有獨到的發現。《酒》既是寫中年男女的曖昧、無奈、困窘，同時也寫出了周圍“勢力”對家庭生活的“侵害”。《桃子》則是寫中年男女對親情和愛情的細微感受，歲月是把殺豬刀，曾經稠濃甘甜的親情和愛情與我們漸行漸遠，直到湮滅。《消磨時間》則是寫戀人如何對待另一半缺失時的時光，有的能從這種時光里獲得滿滿的正能量，有的則是空自消磨。我的這種概括肯定是不準確的。因為好的小說都是多主旨的，多主題的，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悸。趙姑娘在這一方面做得非常好，她的小說在主旨上有著最好小說的潛質。她不像大多數初寫者那樣，主題膚淺外露，且非常程式化。

另外，趙姑娘的認真態度，也為這三個小說加了不少分。盡管其的表現手法還有些笨拙，但這樣的敘述反而呈現出一種很難得的沉穩和真誠來，就像靖哥哥的降龍十八掌，樣式雖然簡樸，卻招招管用，且威力無比。不管從結構、情節、敘述還是語言來說，趙姑娘該要交待的都交待到了。若說她還有沒做好的地方，那就是對于小說這項手藝活，她還不夠熟練而已。正因為這樣，趙姑娘最玄妙的心思，還是沒有通過這些細節和文字完美無缺地表現出來，這三個小說，都還有更上一層樓的開掘空間。

不管怎么說，我深信，以趙姑娘的癡迷和毅力，一定能鳳凰涅槃，笑傲江湖。而曾吶喊助威過的我，那時會由衷地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