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龍 劉婭蘭 黃雨蒙
“9350元,陳日光賬清。2015年8月。”1月中旬,在大冶市保安鎮農科村黨總支書記王能干的辦公室,記者翻看了一本特殊的賬本,賬本上記錄著180多筆欠款金額和還款情況。
這份1800萬元的村財務賬單,自王能干1998年擔任村支書開始,就像一塊鉛石,重重地壓在他的肩上。“只要在任一天,絕不賴賬。”這一還,時光已去18年。
風雨飄搖明星村
農科村的資料陳列室里,掛著上百幅獎狀和牌匾,抬頭望去金黃一片。一塊上世紀70年代頒發的“楚天明星村”獎牌依舊光澤,仿佛訴說著農科村過去數十年的輝煌。
長相普通,個頭中等,穿著黑色仿皮夾克的王能干,站在獎牌下,用淡淡的語調,向記者講起了這個神奇的鄉村。
農科村地處保安湖畔,是個移民村,素有“四省八縣十二腔”之談。正是這種特性,農科人似乎總不服輸。上世紀50年代末至70年代,圍湖造田而生的這個村子,一直是農業技術示范村,從種子改良到改革耕作模式,從推廣農具改革到興修水利,從成立機務隊到設立農技站,再到喜送愛國糧,風光無限。
上世紀70年代初,農科村滾雪球式地創辦了磚瓦廠、油氈廠、造紙廠、榨油廠、被服廠等24家企業。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后,又開辦了煤礦、耐火材料廠、機械廠等一批工業企業,餐館、商店、收購站等也興旺起來。到上世紀90年代,農科村的工商業年創產值近2000萬元,利稅230多萬元。
這以后,形勢似乎很快急轉而下。如日中天的農科村,將集體積累全部投入到500多畝精養魚池,改養鰻魚、甲魚、螃蟹。鰻魚適應咸水養殖,資金不足,又向民間、銀行高息借貸。魚池堤防不牢固,螃蟹喜歡爬堤;甲魚身子金貴,生長緩慢。結果,鰻魚價格一路狂跌,螃蟹趁機爬堤越池,甲魚死傷大半。兩年下來,農科村的三大水產品虧損900多萬元。禍不單行,在中國經濟開始由計劃向市場轉型的過程中,農科村的油氈失去市場、機械廠倒閉、造紙廠關門、煤礦半死不活。到1998年時,村里已欠下1800萬元的巨額債務。
投資虧損,外債累累,人心浮動,老支書無奈退休,農科村陷入風雨飄搖。
新官決不賴舊賬
1998年,保安鎮黨委提出,希望時任村黨辦主任的王能干接任書記一職。
王能干心里一清二楚,“村里的工作、項目我都在參與,村子外表看起來光鮮,其實已經是個大窟窿。我實在是不敢接手,怕把事情搞得更糟。”
不久,鎮黨委主持召開黨員、村民代表大會選舉村支書,到會的76人有67人投了王能干一票。大家說:“王能干名副其實,是個能干的人。”信任讓他無法拒絕,也給了他信心。“既然群眾這么信任我,我絕不能辜負大家。困難再大,總有辦法解決。”就這樣,40多歲的王能干成了“干”書記。
然而,情況遠遠比王能干想象的糟糕。村小學成了“半拉子”工程;排澇站因拖欠電費而“歇業”;80多農戶因線路、變壓器損壞無錢修復,黑燈瞎火過了半年……得知村辦企業虧損后,心急火燎追債的群眾源源不斷,常常三五成群而來,將他的辦公室擠得水泄不通。有人公然開著卡車搶煤礦企業的煤炭,還有人偷竊煤礦坑木……
剛剛接手的那個月,每當夜晚降臨,王能干躺在床上總是輾轉難眠,怎么解決眼前這些棘手問題?1800萬的巨債怎么還?想著想著,窗外的天空就露出了魚肚白。
已退休的農科村副主任尹本國回憶,那個時候,討債者絡繹不絕,其中不乏情緒激動者,有的指著王能干破口大罵,有的甚至出口威脅,但王能干都忍了下來。有名債主借出20多萬元,帶著70多歲的老母親前來大吵大鬧,接著嚎哭打滾:“你們要是不還錢,我們今天就死在這里!”王能干也不發脾氣:“村里現在確實拿不出錢,但你們的錢我一定會還。不過你也要給我們時間來賺錢啊,是不是?”好說歹說,才把這名債主勸回了家。
1999年春節前夕,王能干決定召開債主大會,化解債主們的心結,徹底解決債務矛盾。經過協商,最終大家達成一致:每年村集體收入的30%至50%用于還債,其他用于村務開支和發展基金。每年臘月定為還債時間,先償還民間個人債務,后償還企業、單位及銀行債務,逐年分期還清。
此后的18年,年底清欠債務成了農科村的一個固定“節目”,井然有序、和和氣氣。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債主說:“‘干’書記真的是一口唾沫一個坑。”
兩袖清風謀“錢”事
安撫好了債主,錢從哪里來?
上任伊始,王能干即制定《村干部“五不準”》:不準用公款釣魚、不準在餐館打白條、不準任用親戚管理村里財務、不準用公款送禮、不準在村企占股份。
這些規定,王能干帶頭遵守。引進新的造紙廠時,老板提出讓他占有一定的股份。他對那位老板說:“我是村支書,卻在村內企業占有股份,萬一村里和企業發生利益沖突,你讓我怎么辦?”
18年,“五不準”堅如磐石從未更改。
農科村曾是大冶第一個買小轎車的村。當上書記后,王能干立即將村里的兩臺車賣了,用于償還租賃湖面所欠的租金。后來,村里發展了,有人建議買輛公車,他卻堅持不買。他說,買了車速度快了,卻與群眾的感情疏遠了,“即便出差租車,一年也花不到2萬元,比買車劃算得多。”
1998年以前,農科村“兩委”工作人員隊伍龐大,除了行政人員,還有打字員、炊事員、衛生員、駕駛員等共10多人,僅工資一年就要發二三十萬元。為了節支,王能干辭退所有勤雜人員,衛生自己做,吃飯回家吃。18年來,村干部越來越少,隨著到齡干部相繼退休,目前連他只有4人,均為專職。
王能干成了村民眼里的“摳門”書記。尹本國打趣說:“你想去王能干那里蹭煙蹭飯,想都別想,他把錢看得比命還重。”
節流重要,開源也重要。
當年,有人建議,賣掉半死不活的煤礦公司,他卻堅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經多方聯系,煤礦租賃給了黃石工礦集團,每年收取15萬元。后來,年租金漲至60萬元。同時,通過引進武漢造紙企業,盤活已倒閉的造紙廠,每年可增加村集體收入15萬元。隨后,農科村進一步開發閑置資產,辦起了瓷磚批發中心、汽車維修一條街、樂園路商貿一條街、新港路美容美發一條街等商貿街。
隨著資產的先后盤活、企業的陸續落戶,不僅解決了400多名本地農民的就業問題,更帶動了農科村經濟的整體發展,運輸、維修、餐飲服務等行業相繼興起。2015年,農科村村級集體收入達到150萬元。
農科村的復蘇,并沒有改變王能干的本色。他的小姨夫曾先斬后奏,打著“干”書記的旗號,倒賣坑木給村里的煤礦。王能干知道后,一點面子沒留,找到企業負責人,讓他把小姨夫的木材退了回去。為了這事,小姨夫兩年沒跟他往來。至于村民送禮請他辦事,王能干堅決拒之門外,“不是我清高,只是第一次答應了他的要求,下一次呢?我只能把苗頭掐滅在萌芽狀態。”
18年來,王能干像個精打細算的家庭主婦,又是賺又是“摳”, 硬是將1800萬債務償還了一大半,除了銀行的600多萬元債務,民間債務基本厘清。
百姓福祉掛心間
千省萬省,農科的發展不能省;一摳再摳,村民的福利不能摳。
王能干的心里認為,債終究有還清的那一天,為農科群眾謀福祉,才是他一生追求的事業。
在村民福祉面前,摳門的“干”書記展現了豪邁的一面。村里有5名低保戶,有孤寡老人、有智障殘疾、也有常年臥病在床的。為了改善他們的居住環境,王能干一咬牙,花了近20萬元新建、改建房屋,修繕廁所。村里留守老人、留守兒童多,為此王能干專門拿出近10萬元,安裝了不少文體設施,并定期組織老人孩子活動。
70歲的孤寡老人王婆婆對記者說:“我們都知道這些年村里不容易,不想給組織上添麻煩。但‘干’書記心里掛著我們,經常串門主動關心,現場解決困難。”
近年,農科村先后投入360多萬元,改水、改廁、建文化站、衛生室、村民活動廣場,組建文藝宣傳隊、廣場舞蹈隊。不僅如此,村里農田抗旱費全免,“新農合”、“新農保”基金半免,種植大戶有獎勵,女兒戶、困難戶、孤寡戶還有專項資金幫扶。
但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即使農科村元氣復蘇,財務狀況依然捉襟見肘,為了有更多錢用于發展,王能干不得不做起“化緣”書記,四處爭取項目資金。近年,他從黃石市水利局爭取到近百萬資金,用于維修水泵、修繕房屋;向供電部門爭取到數十萬元,新建路燈、改造漁場線路……

如今,農科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卻也到了轉型發展的關口。2015年,更嚴厲的環保政策出臺,造紙廠和煤礦企業相繼關停。早前,王能干已將目光投向生態農業與旅游上,建起了3000畝蝦蓮混養基地,蝦、藕、蓮子可用來銷售。
去年,農科村以3000畝荷田為基礎,投入400多萬元新修、硬化7公里多的道路,興建了荷田公園。盛夏,黃石·大冶市首屆荷花旅游節在這里隆重舉行,一望無際的映日荷花,半個月里吸引了近萬名游客前來觀光旅游,期間還舉辦了“荷塘月色”篝火晚會、“清風荷影”畫家作家采風、“心心相‘蓮’”婚慶婚紗攝影、環荷田公園長跑漫步、荷花攝影比賽等系列活動,帶動了當地農產品銷售和農家樂的發展。
采訪即將結束時,王能干站在荷田堤上,吹著冬日的寒風,目光堅定地俯瞰腳下的蕭瑟荷田,對記者說:“農科村的冬天也將很快過去。請你們夏天的時候再來農科村,看看怒放的荷花,感受農科村的厚積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