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桿子”法官枉法裁判

郭紅敏

因城鄉戶口不同，交通事故中人身損害賠償標準就相差巨大。2013年至2015年，河南省唐河縣人民法院大河屯法庭庭長楊某在審理三起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件中，接受律師韓某的宴請或請求，明知原告系農村戶口，而對其偽造城鎮務工證明等材料予以采信，作出有利于原告的裁判。2016年2月，一審法院判決楊某犯民事枉法裁判罪。

法官違法認定原告為城鎮戶口

2013年12月13日17時，唐河路達公路工程公司司機杜某駕駛單位輕型普通貨車行駛至唐河縣龍潭鎮王謝莊路段時，將張某撞傷。事故發生后，杜某駕車將張某送至黑龍鎮骨科醫院后報警，張某后轉院至唐河縣人民醫院，住院25天。唐河縣公安局交警大隊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杜某負事故的主要責任，張某的法定監護人負次要責任。因杜某駕駛的車輛在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唐河支公司（以下簡稱“人險唐河支公司”）投保，張某及其法定代理人張甲將杜某、唐河縣路達公路工程公司、人險唐河支公司告上法庭，要求三被告賠償原告醫療費、傷殘賠償金等共計63756元。

2014年4月10日，唐河縣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大河屯法庭庭長楊某擔任審判長。此前，因為官司，張某的代理人——河南某律師事務所律師韓某與楊某交集頗深。在司法實踐中，戶籍成為判斷是否城鎮或農村居民的主要證據。如果是城鎮戶口，傷殘金賠償標準就高很多。開庭前，韓某向法庭提交了唐河縣恒昌紙箱包裝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恒昌公司”）出具的張某父母勞動合同書、工資表、居住證明等虛假城鎮務工材料，并在審理期間宴請楊某，并許諾給其好處。楊某發現韓某提供的工資表沒有印章、用工合同有改動痕跡，不但不進行核實，而是書寫了一份調查筆錄，讓韓某通知王某帶恒昌公司公章到某律師事務所簽名蓋章。

被告杜某在向法庭提交的書面答辯狀中稱，自己是唐河縣路達公路工程有限公司的司機，事發時是受公司安排送貨，是職務行為，不應由其承擔責任。杜某和唐河縣路達公路工程有限公司均稱，肇事車輛在保險公司投保，應由保險公司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原告方向法庭提交的證據有：其父母在恒昌公司務工的勞動合同、工資表，恒昌公司營業執照復印件等，證明原告父母在唐河縣產業集聚區居住生活一年以上，原告應按城鎮居民標準賠償。

在質證中，三被告認為，原告父母務工的公司無年檢證明、勞動合同有改動、工資表不真實，對證明材料的真實性和合法性持有異議。盡管如此，楊某仍顛倒黑白，一意孤行。合議庭評議認為，原告提交的證據中，勞動合同雖有改動、工資表未加蓋印章，但經本院調查，勞動合同、工資表均屬實，原告的父母確在恒昌公司務工一年以上，對該組證據予以認定。

法院由此認定，原告的傷殘賠償金按照河南省2013年度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為標準計算，數額為22398.03元/年×20年×10%=44796.06元。2014年8月4日，唐河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險唐河支公司于本判決生效后15日內在杜某駕駛的輕型普通貨車的“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責任限額內賠償原告張某各項損失共54112.06元，被告唐河路達公路工程公司不承擔賠償責任；案件受理費1400元、鑒定費700元，合計2100元，由唐河路達公路工程公司負擔。

曾經“被受賄”

1973年4月出生的楊某，是唐河縣人民法院的“筆桿子”，以前在報刊上發表了很多新聞稿件。2011年4月，楊某調轄大河屯鎮、少拜寺鎮的唐河縣人民法院任大河屯法庭庭長。楊某到大河屯法庭時間不長，便帶領法庭干警接受革命傳統教育。2011年7月1日這天，楊某帶領法庭干警們來到居住在少拜寺鎮的83歲的解放軍老戰士宋聚有家里，聆聽這位曾參加解放大西南戰役的老前輩講述那段崢嶸歲月。

2013年8月1日，楊某在《法庭生活的苦辣酸甜》一文中寫道，“2011年4月我從院機關到法庭，不知不覺已兩年有余。到法庭兩年來，經歷了許多人許多事，也嘗到種種酸甜苦辣。現略述一二，作為人生道路上的點滴印記，也可算是在基層法庭里辛勤工作的生活縮影。”楊某在文章中寫道，很多時候，旁人很少能了解和理解法官，再加上確實有個別不廉潔的法官的負能量，人民群眾對法官產生了不少誤解，認為法官手中有權，可以徇私枉法、以權謀私。其實，做一個法官，并不像別人想象得那么容易，既要守著做人、做法官的底線，還得經受種種誹謗和誤解。

“我辦理過一個人身損害賠償案。一個工人在工地上被鋼管砸傷，構成二級傷殘，其中一個包工頭知道自己責任難逃，在開庭前給我送禮，我拒收。庭后，案件代理人打電話告訴包工頭，說其跟我很熟，由其給我送禮肯定沒問題，并能讓他贏官司，需抓緊拿錢過來。包工頭冒雨從幾十里外的鄉里把錢送到縣城代理人處。第二天，那個代理人對他說，錢已經給我了。包工頭給我打電話，說錢不多，你多關照，并說了昨天送錢的情況。我一聽就懵了，知道‘被受賄’了。就告訴包工頭，他送錢我沒要，代理人送我仍不會要，我會按法律的規定來辦。后來，案件依法判決包工頭承擔責任，當事人也知道是那個代理人把錢‘黑’了，就追著他討要，那個代理人就挑唆包工頭到法院找院長、找紀檢監察室，到處說我收了對方的好處，胡亂判案。好在案件二審維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在大河屯法庭期間，楊某也收獲了快樂。他寫道：“那天，正走在街上，突然，路邊一個賣桃子的，拉著我不放，說找我好久了……原來他是一年前我一個案件的當事人，因為兩畝土地的使用權與本村的鄰居發生糾紛，對方將他愛人打傷……最后依法判決打人者賠償。臨分手時，他非要把一兜桃子硬塞給我，說是自家樹上長的。很多時候，我們付出一點，甚至這一點也不過是我們應該做的，但人民群眾就會從心里惦記著。想到這些，心里總是甜甜的。”

被判民事枉法裁判罪

楊某真的如他所寫，是一個清正廉潔，一心為民的好法官嗎？2012年9月2日9時，王某駕駛南陽某公司的一輛輕型普通貨車在312國道上與張某乘坐的同向行駛的一輛電動三輪車相撞，造成車輛損壞，張某受傷。肇事車輛在人壽財險南陽市中心支公司投保有交強險。唐河縣公安交警大隊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王某負事故的主要責任，張某無責任。張某向唐河縣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令王某、南陽某公司、人壽財險南陽市中心支公司賠償原告醫療費、傷殘賠償金等共計71612.6元。

2013年3月28日，唐河縣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楊某擔任審判長。張某代理律師韓某提供了城區某廠出具的張某勞動合同、工資表、居住證明等虛假城鎮務工材料，并在審理期間宴請楊某。楊某明知韓某提供的張某城鎮務工材料虛假，且在對方當事人對該務工材料真實性提出異議的情況下，作出對張某以城鎮戶口賠償標準予以賠償的一審判決。

這是楊某和律師韓某之間的第一次“合作”，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2014年2月8日15時許，李某駕駛小型轎車沿唐河縣龍潭街至吊橋村公路行駛時，與相向行駛陳某駕駛的兩輪摩托車相撞，致車輛損壞，陳某受傷。事故發生后，李某駕車逃逸，該車在太平洋財險南陽公司投保有交強險。唐河縣公安局交警大隊認定李某負事故的全部責任，陳某無責任。

為了讓陳某能多獲賠償，其代理律師韓某如法炮制。他向法院提交了恒昌公司出具的陳某勞動合同書、工資表、居住證明等虛假城鎮務工材料，證明自2012年以來，陳某在恒昌公司工作，其傷殘賠償應按城鎮居民的標準計算。韓某在案件審理期間向審判長楊某打招呼，許諾給其好處。最終，法院認定陳某以城鎮戶口的身份獲得賠償。

楊某最終東窗事發。楊某涉嫌民事、行政枉法裁判犯罪、受賄犯罪一案，由唐河縣人民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辦理，楊某于2015年5月26日被唐河縣公安局刑拘，同年6月1日被取保候審。后經南陽市人民檢察院指定管轄，方城縣人民檢察院于2015年11月18日就此案向法院提起公訴。

檢方認為，2013年至2015年期間，時任唐河縣人民法院大河屯法庭庭長的楊某，在審理韓某代理的三起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件中，接受韓某的宴請或請求，對韓某所代理的案件予以照顧，楊某明知案件當事人城鎮務工證明等材料是偽造的而予以采信，作出有利于原告的枉法裁判，被告人的行為已構成民事枉法裁判罪。

楊某辯稱，這三起案件確實有問題，在確認證據是否真假時，自己不夠細心，沒有去調查，存在失誤，請求法庭從輕處罰。唐河縣人民法院審理認為，公訴機關指控罪名成立，由于被告人認罪態度較好，有悔罪表現，且系初犯，同時該犯罪行為對個人和其他組織造成的直接損失數額較小，故可酌情對被告人予以從輕處罰。2016年2月3日，一審法院判決楊某犯民事枉法裁判罪，免予刑事處罰。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