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來運轉

卞長生

在機關里，人們都這樣稱呼他。有時，也把“王”字免去，稱師傅。為什么這樣叫？因為他在機關當過十五年的司機，機關的司機，雖說和干部們整天朝夕相處，但是，身份是工人。

人們常把車間的老工人，稱為師傅，是因為這些人，都掌握著一門或幾門技能。年輕人進了廠，他們要手把手教，一個老工人帶幾個新工人，相對于作為新工人的徒弟，那老工人就成為師父了。

在機關里，當司機的，老帶新的做法不明顯，但是，對于老工人叫師傅的說法，卻從工廠借用了過來。人們稱老工人為師傅，多少有些“低看”的痕跡，因為在周圍不是局長，就是科長，師傅算老幾？盡管如此，當司機的時候，王師傅并沒有感覺有什么明顯不舒服的地方。

可是，后來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那年，機關里有一次“工專干”的機會，上級給了幾個指標。王師傅工作時間長，又是司機班長，就被批準參加考試了，誰也沒有想到，這“玩輪子”的車把式，一下子就以優異成績考上了。這也不是偶然，王師傅平時愛學習，除了每天出車，其余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自學取得了函授本科學歷，還把學士學位證書拿到了手。

王師傅的身份改變了，鯉魚翻身，一下子成為了機關的干部、公務員，還提了科長，王師傅順風順水。但是，一次工作分工，讓王師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主任安排他，給新來的領導當秘書，事先主任在領導面前，給王師傅說了不少的好話，但是，當這位新領導聽到人們管他叫師傅的時候，就有疑問了，是不是我的耳朵聽錯了，給我安排的秘書姓“石”？要是姓石，怎么起這么個名字，這聽起來和工廠車間的師傅一樣。不會是主任小看我，把一位工人安排給我當秘書吧。后來，新領導聽說還真是個開過十五年車的司機更不放心了，這司機，能勝任秘書工作嗎？二話沒說，就找主任“退了貨”。

這可不是像商店里買東西，說退就退了，退了的東西，擺在店里，還有其他人來買，可自從大家知道王師傅是不受待見的“退貨”，以后的機會，就與王師傅擦肩而過了，所以好幾年他只能安排在機關辦公室里接電話。至于“加官進爵”，就成為了靜止狀態。

機關里，無論職位多高，年齡多大，還是都習慣地稱他為“師傅”，沒有人叫他科長等職銜，王師傅一直很郁悶，他的才能一直被無情地埋沒。轉眼幾年時間過去，機關里，升職的升職，調走的調走，退休的退休，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很少有人知道王師傅當過司機的經歷了。新領導對于王師傅，應該都是好印象了吧。

又一位新領導上任了，王師傅一打聽，頓時感到時來運轉，把心放到肚子里了。那不是老縣長的孫子嗎？當年他跟著他的爺爺到機關來，貪玩，一個跟頭跌在地上，是王師傅把他扶起來，拍打掉身上的塵土，而后，領著到小賣部買了他愛吃的糖豆，才把他哄樂了。這小子沒給他爺爺丟臉，二十多歲就成為博士，還當了縣長。

那天，王師傅給這位新縣長送報紙，剛一推門，縣長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驚訝地說：“啊，這不是王爺爺嗎？您這是……”

王師傅戰戰兢兢地走到縣長跟前，吞吞吐吐地說：“你是一縣之長，這樣我可承受不住啊。”新縣長讓王師傅坐下，王師傅把這幾年的不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和新縣長說了。新縣長一聽就火了，怎么能這樣不平等地對待一個工人出身的老同志？隨后，把主任叫來，指出：不能再讓王師傅接電話了。

后來，機關里就把王師傅看成了一個有背景的人了，沒人再敢和他說話，連走路也躲得遠遠的，要是把王師傅惹了，自己一定沒好果子吃。原來是不受待見，現在一下子又被舉到了“至尊”的位置上，巨大的落差，王師傅真得承受不住，感到了無比的寂寥和孤獨。沒過多久，王師傅就遞上辭呈，提前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