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生活

飛鳥

夜生臉上的皮，用手一抹，紛紛飛揚。他用熱水洗臉，涂抹了潤膚膏。半個月前，夜生請假回村收玉米棒子，鄰家黑嫂打趣：“看夜生像個城里人了，臉白得賽鵝屁股。”夜生的老婆棗花回敬黑嫂：“你的臉是黑鵝屁股？”倆女人嘻嘻哈哈地鬧起來。

夜生用木锨攤開棒子，曬幾天，就能找西村的老范脫粒了，老范新買的脫粒機，收費也公道。脫完粒，再曬五六天，玉米就可以賣到鎮上的收購點，錢就可以裝進口袋了。秋天的陽光干凈卻毒，夜生的臉曬出一塊塊的黑斑。回到城里一個星期，開始脫皮了。

夜生扔下鏡子，看見柜子腿旁，有個小腦袋。他好奇地蹲下看。那個小腦袋探了出來，接著，一只老鼠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了。這是只強壯的成年老鼠，身形很小，和鄉下的老鼠不同。鄉下的老鼠大，因為曠野自由的緣故，顯得有些莽撞，卻又很膽小，從來不敢無懼地站在人面前。城里的老鼠膽子真大。它顏色淡灰，黑眼珠閃閃發光，悠閑地踱著步子。夜生好笑起來，并不驚擾它，而是躺到床上蹭著房東家的網玩手機。這只老鼠讓孤零零的夜生有了溫暖的踏實感。睡覺的時候，老鼠不見了，柜子下傳來咯咯吱吱啃東西的聲音，夜生笑笑，蒙頭大睡。

夜生的兒子童童該上小學一年級了，夜生在洗浴中心當了領班，工資也漲了不少。他把棗花和童童接到城里，托人讓童童進了實驗小學。棗花發現了老鼠，驚訝地說：“城里的老鼠真膽大，大白天跑來跑去的。”說著就丟過去一只鞋。下午，棗花不知從哪里借來一只貓。大概托房東幫忙借的。那只貓很平常，褐色帶著白色斑點，在鄉村里經常能見到這樣的貓。夜生想說什么，張張嘴，終于沒說，騎上自行車上班去了。晚上，老鼠出來了，貓跳下桌子，夜生緊張地看過去。老鼠被貓用爪子摁著，吱吱驚恐地叫。夜生嘆了口氣。

忽然，老鼠掙脫了，貓跳著追，但又不是真追，老鼠鉆進柜子下面了。棗花說：“笨貓。”夜生卻覺得很愉快。到了第二天，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貓和老鼠一前一后在屋子里踱步。棗花驚訝地咧著嘴，眼睛都直了。夜生明白了，為什么城里的老鼠這么膽大，敢情貓不吃它們。棗花無奈，把貓送還回去了。不過她并未罷休，買了鼠藥，先用饅頭做誘餌，再燒餅，再雞蛋糕，老鼠并不上當。棗花說：“要不明天買袋牛肉做誘餌吧。”夜生吃驚地看著棗花。棗花并沒有去買牛肉。后來，棗花又買了粘鼠板，買了捕鼠籠，均告失敗。棗花每天不停地嘮叨這只老鼠的事情，讓夜生煩躁。

一天中午，棗花嘮叨完老鼠的事情，說：“我要找些活干。一家人生活在城里，衣食住行很費錢。”棗花很快在一家飯店上了班，忙忙碌碌中，遺忘了那只老鼠。從此，那只老鼠消失了。

來年秋天，夜生和棗花輪換班回家收玉米，因為要留一人在城里接送童童，給童童做飯，再說，請假也不能連續請十幾天。收完玉米，棗花和夜生的臉上都開始掉皮。棗花整日郁悶著，說：“咱倆辛辛苦苦在城里上班，不如黑嫂家種西瓜收入多，也不比秦嬸種辣椒收入多，明年咱都回去種地去算了。”

等到臉上的老皮退凈，棗花不再提回村種西瓜的事情了。

這天吃過早飯，棗花和夜生商量，說在街口開家早點鋪，賣包子和粥湯，夜生不答應。

“咱們不是做生意的料。”

棗花說：“我已經租過店面了。”

夜生急了：“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棗花說：“知道你不會同意，不如先辦了再說，童童越來越大了，咱們年頭干到年尾，掙多少花多少，不想辦法不中啊。”

夜生氣得坐在門檻上拍大腿，喊：“你開店就能穩賺不賠，租店面多少錢？”

棗花說：“四萬，還需要兩萬就能開張，我準備找哥借點。”

夜生猛地跳起來，臉色煞白，正要發作，那只老鼠跑出來了。

老鼠快速奔跑，一頭撞在桌子腿上，倒地，蹬蹬腿，死了。兩人看得目瞪口呆。

夜生把老鼠掃進一個垃圾袋，拎著出門，向垃圾桶走去。扔完老鼠，夜生站在街上，呆呆地望著人來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