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迷父親，從打造兒子的“球星夢”中醒來

孫修峰

遼寧省阜新市有一位球迷父親，為圓自己的足球夢，原本不算富裕的他不惜傾家蕩產(chǎn)，從小打造兒子的“球星夢”。可是，現(xiàn)實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長大成人的兒子不但沒能成為球星，反而因為忽略了文化課學習，連簡歷表都填不完整，難以找到理想工作。十多年的心血、數(shù)十萬的金錢付之東流，如今父子相對，心中的滋味苦澀難言……

鐵桿球迷，

欲打造兒子成球星

1996年5月，遼寧省阜新市礦務局的保衛(wèi)干事杜士強，終于盼來了自己的兒子。聽著小家伙響亮的哭聲，他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他一直有個心愿：生個兒子，然后讓他成為像貝克漢姆那樣的足球明星。

1968年出生的杜士強，從小就愛踢足球，可小時候家在農(nóng)村，全家人連肚子都填不飽，哪有閑錢幫他實現(xiàn)球星夢？帶著遺憾，他參軍入伍，退伍后走上了工作崗位。工作后，他依然熱愛足球，工作之余踢球看球，國內(nèi)聯(lián)賽、英超、意甲、世界杯……他了如指掌;荷蘭的全攻全守、巴西的“桑巴足球”、英格蘭的長傳沖吊……讓他如癡如醉。

如今，兒子的降生給杜士強帶來了新的希望，他要讓兒子彌補遺憾，代替自己馳騁在綠茵場上。于是，他給兒子取名杜星銳，并在兒子過1歲生日時，送給兒子一個小足球。

小星銳長到5歲，杜士強便開始帶他踢球。他家后面有塊小場地，他先和兒子玩?zhèn)髑颍耘囵B(yǎng)兒子的興趣，增強兒子的體力。后來，他告訴兒子，球要往兩塊磚頭之間的空地踢，這叫射門。一次，杜士強傳給小星銳一記旋轉(zhuǎn)球，小家伙沒接住，跌倒在地把腿磕破了。杜士強跑過去看看傷情，然后說：“你將來是要當大球星的人，自己能站起來，對嗎？”小星銳咧咧嘴，自己抹抹眼淚，爬了起來。杜士強又心疼又歡喜，兒子像他，堅強！回到家，妻子苗英拉著兒子的腿看了又看，埋怨杜士強道：“孩子還小，讓他長大一些再踢吧。”小星銳說：“媽媽，我不疼，我是大球星！”可是話剛說完，就忍不住哭了。

“對，兒子是大球星！”看孩子哭著說自己是“大球星”，杜士強和苗英都笑了。

杜星銳8歲那年，杜士強帶他來到當?shù)氐囊凰鶚I(yè)余體校。教練試著和他踢了幾腳球，又讓他圍著操場跑了一圈，很滿意，說：“孩子不錯，不過還要給他測一下骨齡。”孩子到醫(yī)院測了骨齡，結果完全達標。教練放心了，而杜士強拿出5000元積蓄，為兒子交了一年的費用。

那是2004年的夏天。那一年，中國足球甲A聯(lián)賽升格為“中超”聯(lián)賽，而兒子杜星銳也開始正式學習踢球。杜士強非常高興，雖然讓兒子從事體育運動需要不小的經(jīng)濟投入，但是只要孩子將來能成才、成名，父母苦點、累點也值得。

狠心賣房，

將兒送進足球?qū)W校

每年的“中超”聯(lián)賽都是如火如荼、場面火爆，不少球員成為球迷們追捧的偶像，名利雙收。一次，在現(xiàn)場觀看遼寧隊和山東隊的一場賽事時，望著體育場內(nèi)激情涌動的人群，杜士強興奮地對妻子說：“你看，大家多熱愛球星，咱們的兒子將來一定會成為球星中的一員！”苗英卻沒有顯出太多的激動，她盤算著兒子踢球的費用從哪里出。

他倆靠工資吃飯，月收入一般，除去自己的生活費用外，上要供養(yǎng)老人，下要撫育兒子，生活負擔很重。本來，她不想到現(xiàn)場看球，因為兩人的球票加上來回車費，差不多要花掉一家人半個月的生活費了！可是為了讓她感受現(xiàn)場氣氛，杜士強硬是把她拉來了。

兒子正處在長身體階段，每天練球體力消耗大，需要增加營養(yǎng);另外，兒子每年還要參加訓練性比賽，這都需要錢。可是家里哪來那么多錢？拿不出錢，則意味著兒子無法走上球星之路，那么他們之前所有的付出就毫無意義了。

杜士強想讓兒子轉(zhuǎn)入專業(yè)的足球?qū)W校學習，他看好了一家，但這需要更多的錢，訓練費、服裝費加食宿費，一年將近3萬元，而這是他們兩口子不吃不喝全年的收入。前幾年還好，費用沒那么高，日子過緊點，還能承受。但現(xiàn)在不同了，家里積蓄已經(jīng)花完，費用卻是從前的兩倍，而兒子還要再訓練五六年才能出成績。杜士強心里嘀咕，但又不好跟妻子說。

苗英是個賢惠、善良的女人，跟杜士強生活多年，知道丈夫心里想的是什么。這個家雖然不富裕，但是很溫暖，她和丈夫常常為了一口好吃的推來讓去。目前，家里沒積蓄，最值錢的就是現(xiàn)在居住的這套房子。房子是參加房改時買的，位于市中心，能賣個好價錢。可房子一旦賣了，一家人以后連個固定的窩都沒了……苗英不敢再想下去。

看完球賽回到家，兩人都心事重重。沉默許久，還是苗英先開了口，她說：“士強啊，實在不行，就把這房子賣了吧。眼下孩子已經(jīng)練到這份兒上，不能半途而廢呀！”聽到這話，杜士強真想給妻子鞠一躬。他明白，讓孩子去踢球，全是他的主意，是他太愛足球，太想讓兒子代替他成為足球明星了！

房子賣了14萬，有了這筆錢，杜星銳順利地上了省城專業(yè)的足球?qū)W校。杜士強和苗英松了一口氣，他們知道，兒子后面的路還長，但是他們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以后的路就靠孩子自己走了。

父子困惑，

期望太高失望太大

2012年，杜星銳16歲，個子長到1.73米。這個身高在同齡孩子中算是理想的，可在踢球的小伙伴中就不行了。因為杜星銳的隊友中，有的已經(jīng)長到1.80米以上，并且肌肉、骨骼均顯出小伙子般的成熟，跑起來像只成年的豹子。而他雖然肌肉結實，奔跑速度不慢，卻總找不到教練說的“對球的感覺”。他這個年齡組的隊員，已經(jīng)有幾個被省、市俱樂部看中，選入預備梯隊，甚至還有一個進了國家少年隊，這讓杜星銳十分羨慕，他盼望自己也能夠早點走出校門，找到歸宿。

杜星銳心里著急，便問爸爸：“我會練得更好、長得更高嗎？”杜士強說：“孩子，馬拉多納的身高1.67米，梅西不到1.70米，但他們都是巨星，是綠茵場上名副其實的球王！”

杜士強嘴上這么說，其實心里也著急，不過他不能表現(xiàn)出來，怕兒子失去信心。他安慰兒子：“你才16歲，身體發(fā)育和技術能力都還沒有達到頂峰。放心，再過一兩年，你就不一樣了，你會成為一個小老虎的。到那時，恐怕你媽都認不出你了！”爸爸的一席話讓杜星銳放心地笑了。

杜星銳明白，爸媽為他付出很多。他們生活清苦，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有限的錢都用在自己身上，特別是父母把房子賣了為他交學費，讓他很受震動。因此，他常常告誡自己：要加倍努力，不辜負爸媽的期望！

他訓練刻苦，練體能，練彈跳，練傳球的準確性，練射門的角度，揣測假如自己是守門員，什么樣的來球最難接住。教練對他的努力看在眼里，啟發(fā)他：“星銳，射門的球速要更快、角度要更刁一些，要找到對球的感覺！”

杜星銳也知道這些，可就是踢不出速度快且角度刁的球，再有對球的感覺是什么，杜星銳也有些迷茫。毫無疑問，自己愛踢球，那圓圓的球在腳下似乎也有靈性，也能順著后背溜到腳下，再從腳下勾起，可是有時候又仿佛在考驗他，明明直傳出去，卻又斜著飛走。他在努力訓練之余，有時不免泄氣：是不是自己沒有踢球的天分？

2012年8月，杜星銳所在的足球?qū)W校要去大連參加各地足球?qū)W校組織的訓練性比賽。聽說全國很多球隊教練要到現(xiàn)場選苗子，孩子們都很興奮。因為一旦被選上，就意味著真正的球員生涯開始了。杜士強和眾多家長一起隨孩子們上了火車，一路上，他還抓緊時間和教練談論兒子的訓練問題。

到了大連，省體委的官員和全國各地俱樂部的教練員都坐在貴賓席上，球場上杜星銳和伙伴們賣力地踢球。10天的比賽訓練，他們的球隊取得了三勝兩平一負的好成績，得到省體委官員的認可。與此同時，場下的公關活動也展開了。一方面，教練員、退役的知名老隊員、俱樂部人員與他們相中的孩子溝通;另一方面，家長們也拼命地向教練員、俱樂部推薦自己家的孩子。可是人來人往間，卻沒人找杜士強說孩子的事。

比賽回來，杜星銳就病了。教練看望他時，對守護在一旁的杜士強說：“孩子可能是下場后洗澡著涼了，休息幾天再來訓練吧。”他還說：“這次訓練比賽，我們隊里有幾個小隊員得到了俱樂部的認可，星銳也很有希望，等明年再比賽時我向其他教練推薦一下。不過，星銳平時在文化課上也要下點功夫，我怕將來孩子球沒踢好，文化課也給耽誤了。再說，對足球的理解也需要有文化啊！”杜士強聽了，似有所悟。

不過，杜士強很快發(fā)現(xiàn)，讓兒子再學文化課已經(jīng)不太現(xiàn)實。兒子從小學二年級開始踢球，全部心思都放在足球上，語數(shù)外這些課程對他來說，已經(jīng)非常遙遠和陌生了……

球星夢碎，

無奈轉(zhuǎn)行做保安

2014年，杜星銳18歲了。不知不覺間，他踢球已經(jīng)整整10年，如果算上父親對他的訓練，時間就更長。這期間，他身邊的隊友不斷有人被省市球隊選上、與外地球隊簽約，但更多的孩子和他一樣默默地練著。而在不遠處的場地上，小他幾屆的隊員正進行著跑步、傳球的訓練。

這年7月，又一屆跨地區(qū)性的全國青少年足球教學訓練比賽在上海舉行。杜士強從父母那里借來5000元，陪兒子上了火車。此時，賣房收入已經(jīng)全部花完，而他的信心也慢慢開始動搖。同行的，還有下面幾屆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

晚上，杜星銳低著頭對他說：“爸爸，對不起，都是我不爭氣。”杜士強拍著兒子的肩：“不要說這種話，你很努力，這是最重要的。咱們還有希望，這次就是最好的機會，你爭取，爸爸也幫你爭取，好嗎？”

接下來的比賽，杜星銳表現(xiàn)得很好，還進了兩個球。教練特別高興，專門過來向他們父子倆表示祝賀，還說：“星銳，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各球隊的教練都看著呢，好好表現(xiàn)！放心，我會給你安排出場機會的。”

在接下來的比賽中，杜星銳又進了一個球。這時，杜士強悄悄找到一名東北籍的國內(nèi)知名足球教練，請他給杜星銳提點意見和建議。教練笑笑，直言不諱地說：“星銳這孩子，我觀察了好長時間。他缺乏靈氣，起腳慢，目標不明確，球感也不是很好，恐怕難成氣候……”杜士強點點頭，默默走開。這樣的話，別的教練也曾對他說過。

面對殘酷的事實，杜士強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害了孩子，不該因為自己的愛好，而忽視了兒子的自身能力，是自己給兒子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

2014年11月，杜星銳退出球隊，回到老家。杜士強和苗英都沒有責備兒子，兒子努力了，而他們也盡心盡力了，只是當初的方向選錯了，兒子并不具備當球星的天賦。杜士強嘆口氣，說：“兒子，別灰心，咱踢球不行，干別的也一樣。爸爸當初的想法耽誤了你，爸爸現(xiàn)在很后悔。不過，兒子，咱們還有個好身體，你年紀還小，學什么都還來得及。”

杜星銳聽了這話，哭了。他不想再去讀書，因為文化基礎太差。另外，他深感對不起父母，自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錢，最終還是讓父母失望了。看著父母白了一半的頭發(fā)，杜星銳決心出去找工作，自己養(yǎng)活自己。

可是沒有文化，找工作并不容易。從2015年春開始，杜星銳先后多次去了阜新、沈陽等地的人才市場，結果都是失望而歸。一些用人單位對杜星銳的形象、體格均感滿意，便要他提供學歷證明。他傻眼了，這么多年他光顧著踢球，哪來的學歷呀？有一家公司不要求學歷，看他外形、身體條件不錯，想聘他做銷售，他也喜歡這工作，可填寫個人履歷時，他退縮了——因為他實在填不全表格里要求填寫的東西。

就這樣，杜星銳賦閑在家大半年。直到2015年8月，阜新當?shù)氐囊患冶０补窘蛹{了他，月薪1300元。雖然工資不高，不過杜星銳挺高興，畢竟自己可以為這個家出把力了。他說，從今以后，他要努力工作，報答父母，因為他們?yōu)樽约焊冻龅锰唷⑻啵M管父母在教育他時走了彎路。

（文中主要人物做了化名處理）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