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兒”有科學道理嗎？

孔沁剛

“叫魂兒”無疑屬于迷信活動，但作為民間習俗，至今仍在我國部分農村保留著。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看上去十分滑稽，效果卻很好，難道巫婆神漢們真的有召喚孩子魂魄的本事？讓我們通過一個案例揭開它的神秘面紗。

冒充神漢，將計就計

2015年10月的一天，一位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來到我的心理咨詢室，吞吞吐吐地問我是不是可以為他的兒子叫魂兒。我大惑不解，找人叫魂兒怎么找到了心理咨詢師？他說自己的孩子昨天受到了驚嚇，夜里睡不安穩，做噩夢，看來是魂兒被嚇丟了，可是城市里找不到叫魂兒的人，經人介紹，他找到了這里。我暗笑，介紹他來的人一定是認為他腦子有問題，讓他到我這里看病的。不過，我對他兒子被驚嚇的事很感興趣。

這名男子告訴我他姓趙，是從林州農村來城市務工的，現在是一名小有成就的建筑承包商，全家在城市里生活，兒子小柯今年5歲。昨天，小柯跟媽媽去菜市場買菜，看媽媽跟菜販討價還價，他很無聊，就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個鐵籠子上。媽媽買好了菜，回頭找兒子，不禁大聲尖叫，引得周圍的人都朝這邊看。小柯站起來回頭一看，也嚇傻了，原來鐵籠子里裝滿了蛇，粗粗細細、色彩斑斕的蛇身緩慢蠕動著，十多個尖尖的蛇頭高高揚起，吐著信子，匯聚在小柯剛才坐的位置！小柯被嚇得大哭起來，圍觀的人爆發出笑聲。

“盡管是虛驚一場，但孩子還是嚇壞了。”趙先生說，“昨晚，孩子不敢自己睡，說床上有蛇。我讓他跟我睡，他抱我抱得很緊，一會兒問一遍‘爸爸看我屁股上有蛇沒有。夜里，孩子驚醒了兩三回，老睡不踏實。看來，他的魂兒被嚇丟了。按老家農村的習俗，這種情況就得請法師幫忙，去孩子丟魂兒的地方祭拜神靈，把魂兒叫回來，這叫‘叫魂兒。還得來家里給孩子作法，在睡熟后的孩子的臉上，凌空畫一些辟邪的符，口中念念有詞，這叫‘定魂兒。可是城市里沒有這樣的習俗，我也找不到會叫魂兒的法師，總不能大老遠跑回老家去請吧？就算請來，農村的法師在城市里還能有法力嗎？我請教孩子幼兒園的老師，她說最好到您這里來咨詢咨詢，沒準您能幫上忙。請問先生，您會叫魂兒嗎？”

在他講述的時候，我已經有了主意，決定將計就計，冒充一回神漢，先幫助孩子擺脫恐懼再說，于是爽快地說：“你算是找對人了，給孩子叫魂兒我最拿手，咱倆現在就去菜市場。”

在菜市場小柯被驚嚇的蛇籠旁，我仔細觀察蛇籠的樣子，還用手機拍了幾張蛇被斬殺的照片，然后選擇場面不那么血腥，尤其是蛇皮被剝掉后的幾張留下，其余的刪除。

趙先生不解地問：“您怎么不作法呢？要我去買香火紙錢嗎？”

我說：“不用，在城市里作法，不興農村那一套，要利用現代科技才行。”

來到趙先生的家，看到小柯依偎在媽媽的懷里，眼神里仍有驚慌之色。“媽媽，他不是賣蛇的吧？”小柯小聲問。

趙先生接過話頭，對小柯說：“乖兒子，莫怕，這位是大法師，神通廣大，已經給你把魂兒叫回來了，現在要給你定魂兒，一會兒就沒事了。”

我微笑著與小柯打招呼，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糖果給他吃。隨后，我和小柯單獨去他的房間“作法”。趙先生和妻子都很理解，他們認為與神靈打交道就應該如此神秘。

大約一個小時后，我和小柯笑呵呵地出來。趙先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說：“真神啊！經您一番作法，小柯完全恢復了，真是了不起，比老家的法師靈多了！”

我微笑不語。出門后，我叮囑趙先生：“晚上睡覺前不要再提菜市場的事，讓小柯早點睡。另外，夜里注意小柯的動靜，看他還做不做噩夢。”我強調道，“無論小柯的狀況如何，明天都請您到我的咨詢室來一趟，我們來談談叫魂兒的事。”

趙先生以為是讓他去付賬，恭恭敬敬地答應了。

心理安慰，不可或缺

第二天一早，趙先生如約而來，又是一番虔誠的恭維，說小柯夜里睡得很香，早上起來高高興興地跟媽媽去幼兒園了。“您的叫魂兒大法真是靈，以后我會向別人推薦，給您介紹生意。”他說。

我打斷他，說：“求您了，千萬別宣傳我會叫魂兒！那是迷信活動，騙人的把戲。”

趙先生愣住了，說：“可是昨天……”

我說：“昨天下午，我和您去菜市場給孩子叫魂兒，其實是了解情況，晚上我去您家給孩子定魂兒，其實是用心理學技術給孩子做心理輔導，幫助他擺脫恐懼。”

趙先生說：“但是，孩子的魂兒真的回來了！”

我糾正道：“不是魂兒回來了，而是小柯對蛇的神秘感和恐懼感消失了，他得到了心理安慰。試想，魂兒是什么？是人的意志、記憶等精神屬性，如果真的丟了，人就死亡了，豈是能叫回來的？”

趙先生感覺到自己被愚弄了，有點不高興，埋怨道：“您怎么能騙我呢？為什么不事先講清楚？”

我笑道：“對不起，我是故意騙你了。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為了讓你相信我。如果我不冒充神漢，拒絕參與迷信活動，那你就會去找別人，不僅可能延誤對小柯的最佳心理干預時機，迷信活動還可能誤導孩子的世界觀。幫助孩子要緊，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趙先生面露愧色，說：“其實我受過教育，對叫魂兒之類的農村習俗也半信半疑，看孩子的狀況那么嚇人，一時糊涂了。請問，您是怎么對小柯進行心理輔導的？”

我告訴他，我對小柯的心理輔導分三個步驟：

第一步，對小柯受到驚嚇表示同情，安慰他，并表示所有大人都會盡全力保護他。

第二步，給小柯講解與蛇有關的知識，破除神秘感。我對他說：“蛇這種動物，連腳都沒有，有什么可怕？蛇身上的花紋看上去挺可怕的，其實那是它的保護色。為什么要有保護色？還不是害怕被攻擊？這說明蛇是弱者，沒什么可怕的。”隨后，我給小柯看手機里拍攝的照片，說，“看，蛇皮被剝掉以后，還不是白白的肉？現在，這些肉早就成了人們的盤中餐。”漸漸地，小柯的表情輕松下來，還對我說：“對了，蛇再可怕，不也被我們人類關進籠子里了嗎？”

第三步，強調他的生活是安全的，并沒有來自蛇的威脅。我問他：“除了在籠子里、玻璃缸里，你還在哪里見過蛇？”小柯搖頭。我再問：“有沒有小朋友告訴你他曾被蛇咬傷？”小柯還是搖頭。我又問：“那么，你為什么要害怕生活中幾乎不存在的動物？”小柯開心地笑了，說明他已經走出了恐懼陰影。

趙先生贊同我的做法，說：“看來，心理輔導比迷信活動管用。”

我說：“幼童受到驚嚇，會本能地尋求保護，這時候家長的態度至關重要，如果給他足夠的關懷和安慰，孩子就會走出恐懼陰影，如果不管不問，甚至呵斥孩子膽小，孩子的心理就會受到傷害，后患無窮，有可能會一輩子害怕蛇，甚至害怕跟蛇有某種聯系的事物，如井繩。心理輔導的高明之處在于通過理性分析，使孩子在潛意識層面擺脫對蛇的神秘感，以及由神秘感引發的恐懼感，所以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幼年受驚，影響深遠

趙先生心服口服地點點頭，說：“還是得信科學，以后我不會再被迷信蠱惑了。唉，農村就是落后，到現在還盛行叫魂兒等迷信活動，真是愚昧！”

我說：“相信科學是對的，但對叫魂兒這種迷信活動，我看還是得一分為二地看待。盡管我不迷信，但從心理分析的角度來探討，叫魂兒也有三分科學道理。”

趙先生不解：“此話怎講？”

我說：“叫魂兒是流傳很久的迷信活動，至少說明我們祖先很早就注意到了幼兒心理創傷問題，而且知道當孩子受到驚嚇，如果沒有及時接受有效的治療，后果很嚴重。這方面與現代心理學理論是契合的。心理學認為，幼兒受到強烈刺激，若不能得到及時的安慰和解釋，恐懼感會潛伏在孩子的內心深處，影響孩子的人格健康發展，有可能成為日后神經癥疾病的根源。”

趙先生問：“有那么嚴重嗎？”

我說：“幼兒的認識水平比成年人低得多，在成年人看來，被籠子里的蛇嚇一跳沒什么，轉眼就忘了，但對幼兒可能是嚴重的傷害。與蛇那么近距離地接觸，對小柯來說是非同尋常的事，他睡眠受到影響，說明恐懼感已進入他的潛意識，如果家長不當一回事，這件事會在孩子心里留下難以磨滅的恐懼痕跡。事實上，成年人心理疾病的病因大多數可以追溯到幼年所受的心理創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在講這個道理。”

“沒錯！”趙先生附和道，“人總有一怕，所怕的東西千奇百怪，我老婆就特別害怕鵝，因為她小時被鵝追擊過，留下了心理陰影，現在連烤鵝都不敢吃。”

我說：“是的，祖先們一定意識到了幼兒被驚嚇的危害，卻又沒有科學理論做依據，只好用迷信活動予以治療。但是，迷信活動的危害在于禁錮人的精神，所以屬于以毒攻毒。現在我們有了心理學技術，完全可以更有效地幫助孩子擺脫恐懼感。”

趙先生開心地說：“以后如果孩子再碰到這樣的事，我一定找您幫忙，絕不會再搞迷信活動了！”

“其實，類似的心理輔導你和小柯的媽媽就可以做。”我再次強調心理輔導的三步驟：首先，要把孩子抱在懷里，給他安全感，因為只有安全感才能幫助孩子擺脫恐懼感;其次，要站在孩子的角度，用孩子能理解的語言對他進行理性分析，解釋事件的現象和本質，因為只有理性分析才能治愈潛意識里的傷痛;最后，要再次給孩子安全感，并將這種安全感泛化，讓孩子感覺到自己生活在沒有威脅的環境中。“只要孩子所受驚嚇不是很嚴重，以上三步驟基本可以解決問題。”我說。

“如果情況十分嚴重呢？”趙先生問。

我說：“那就要接受心理醫生的專業治療了，必要時還要輔以適量的藥物治療。”

三天后，我電話隨訪，得知小柯情緒正常，睡眠良好，似乎已經忘了菜市場的驚魂一幕，我終于放心了。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