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代孕引出全國首例監護權糾紛案

侯勁松

父親突發疾病離世，留下了一對年僅3歲的龍鳳胎和一筆巨額遺產。令人驚訝的是，本該沉浸在巨大悲傷中的一家人，卻為了爭奪龍鳳胎的撫養監護權，一場接一場的官司，孩子祖父母和母親對簿公堂，誰能料到又牽扯出一段離奇的龍風胎代孕生產的身世。這對龍鳳胎竟有三個母親，一個是卵子的提供者，一個是提供子宮的代孕者，還有一個是與他們毫無血緣關系卻又是養育他們的母親。日前，上海市第一中級法院二審公開開庭審理全國首例由非法代孕引起的監護權、撫養關系糾紛案。

離奇的身世

羅康和陳艷是一對夫妻，2011年二人喜得龍鳳胎，一家四口生活美滿。

2014年2月5日，正值春節假期，年初五早上，羅康起床后感到肚子痛，就到附近的醫院看病。羅康到醫院后，病情迅速惡化，被醫生診斷為急性重癥胰腺炎，雖經全力搶救，2月7日早上，年僅46歲的羅康去世了。

對一家人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一家人此時本該共渡難關，不料之后卻發生一系列出入意料的事情——

而婆婆解女士指責說：兒子剛剛咽氣，兒媳就去銀行從兒子的賬戶分10次劃走了150萬元，而且她急著辦理兒子的死亡證明，去注銷兒子的戶口。

解女士告訴記者，這個舉動讓老兩口有種小祥的感覺，兒子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長，擁有公司80%的股份，公司的資產有3000萬元左右。還有兩處房產，市價大約700萬元。兒媳注銷兒子的戶口后，拿著兒子的身份證就可以處置兒子的財產了。

而陳艷感到十分委屈，她對記者說，平時家中的錢都存在丈夫賬戶中，家中開支和辦理喪事都需要錢，而且在轉賬后馬上告訴了羅康的姐姐和公公婆婆。

解女士對記者說，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沒過幾天陳艷拿出了一份羅康與一對龍鳳胎親子鑒定報告，這份親子鑒定是武漢一家鑒定機構出具的。

“這是在孩子出生后第二天作的親子鑒定，我一下子看出了問題，這份鑒定書上怎么沒有兒媳的名字？”解女士情緒激動地說道，“我讓她拿出她與孩子有血緣關系的鑒定報告，而她怎么也拿不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孫子孫女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又過了幾天，陳艷突然提出把一對龍鳳胎兒女的戶口從公公婆婆家遷出，理由是為了孩子要上幼兒園。公公婆婆認為她動機不純，意在孩子的監護權，就自然不肯答應。解女士對記者說，她退休前曾是三甲醫院副主任醫生，陳艷的種種舉動和職業的敏感使她認為圍繞在龍鳳胎孫子和孫女身上的疑問也越來越多。

羅康的父母拿出羅康的頭發和龍鳳胎孫子和孫女-的頭發，在上海作了親子鑒定，鑒定結果與武漢的一致，龍風胎與兒子羅康有著血緣關系。

解女士說，她向兒媳婦提出，讓她和孩子作親子鑒定，卻遭到拒絕。

解女士趁其不備，伸手揪了陳艷后腦的幾根頭發。鑒定的結論印證了老兩口的猜測，兒媳竟然與龍風胎兒女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2014年3月31日及同年6月10日，解女上和陳艷先后向上海市閔行區法院提起法定繼承訴訟。在庭審期間，法院委托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鑒定中心對解女士夫婦與龍鳳胎之間是否存在祖孫親緣關系進行鑒定。鑒定過程中，鑒定機構提取解女士夫婦和龍鳳胎的血液樣本，并于2014年10月31日出具鑒定意見書，鑒定意見為：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不排除解女士夫婦與龍鳳胎之間存在祖孫親緣關系。之后，解女士及兒媳陳艷均因故撤回起訴。

這份鑒定依然沒有能夠解答，這對龍風胎孩子的母親究竟是誰？

孩子究竟該由誰來撫養？而且這意味著誰擁有了孩子的監護權，也就擁有附屬在這對孩子身上巨額的遺產。據了解，陳艷按法定繼承羅康在公司里的股份，便擁有了33%的股份，如果擁有了龍鳳胎的監護權，也就是說，她可以控制公司51%的股份。

解女士告訴記者，兒子羅康在上世紀90年代開始創辦公司，當時需要資金，老兩口拿出積蓄了多年的100多萬元。“經過幾年的努力，公司發展的很好，資產達到3000萬元左右，羅康擁有公司80%的股份。這些股份是羅康再婚前的財產。”

因此，陳艷與公公婆婆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只是為了各自的遺產份額，圍繞著這對龍鳳胎的撫養監護權，這兩個年幼的孩子到底應該由誰來撫養監護呢？雙方爭執不下。

揭開層層謎團

羅康的父母決定再次將陳艷告上法庭，閔行區法院于2014年12月29日立案受理，2015年6月12日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隨著法庭調查的深入，法院于2015年3月30日委托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鑒定中心對被告陳艷與龍鳳胎之間有無親生血緣關系進行鑒定。4月9日，司法鑒定中心的鑒定意見為：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排除陳艷為龍鳳胎的生物學母親。

事已至此，誰是這對龍鳳胎真正的母親，這是知曉全部真相的陳艷無法回避而且也是必須回答的問題。她不得不道出了實情。

陳艷與羅康結婚之前各有過一次婚姻，羅與前妻育有一子一女。2007年4月28日，羅和陳登記結婚，婚后陳向丈夫坦誠自己患有不育不孕癥，但自己又非常喜歡孩子，為了要孩子，陳艷曾兩次做手術，還嘗試做過試管嬰兒，但都失敗了。兩人決定通過體外授精及代孕方式生育子女。于是，兩人找到了武漢的一家中介機構，對卵子提供者的學歷和相貌提出了要求，簽訂了代孕合同，選好了合適者，購買了她的卵子，再將羅某的精子及購買的卵子委托醫療機構進行體外授精并形成受精卵，然后非法委托他人代孕，前后共支出約80萬元。

2011年2月13日，一對異卵雙胞胎出生。陳艷通過非法手段辦理了出生醫學證明，登記的生父母分別為羅康和陳艷，并據此申報了戶口。

陳艷告訴記者，其實羅康的父母和自己父母事先都知道找人代孕這件事，卻都不知道卵子另有提供者。但為什么沒說？是他們夫婦商議好，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這個秘密只能被他倆帶入棺材里。

法院審理后認為，陳艷非卵子提供者，因而不能形成生物學上的母親，又非分娩的孕母，亦無法將兩個小孩視為其婚生子女，同時，陳艷與兩個小孩也不存在擬制血親關系。在生父羅康死亡而生母不明的情況下，為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兩個小孩的祖父母要求擔任監護人等要求于法有據。

法院依據的是最高人民法院于1991年7月8日公布的《關于夫妻關系存續期間以人工授精所生子女的法律地位的復函》，該復函明確規定：“在夫妻婚姻存續期間，雙方一致同意以人工授精所生子女應視為夫妻雙方的婚生子女，父母子女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適用婚姻法的有關規定。”該復函所指向的受孕方式為合法的人工授精，孕母為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妻子本人。

原衛生部《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第二十二條明確規定：嚴禁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和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等。

本案中，羅康與被告陳艷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通過買賣卵子，委托婚姻關系以外的第三方代孕的方式孕生龍鳳胎，不符合上述規定盼情形，故不適用上述規定。

陳艷與龍鳳胎之間因欠缺法定的必備要件而不能成立合法的收養關系。擬制血親關系必須依據法律規定加以認定。對于代孕過程中產生的提供卵子的“基因母親”“孕生母親”“養育母親”各異的情況下，“養育母親”是否構成擬制血親并無法律規定，亦不符合現行法律規定的擬制血親條件，依法判決龍鳳胎由原告孩子的祖父母監護。

面對一審判決，陳艷聲淚俱下：“我和孩子生活了四年多，他們就意味著我的生命，我愛他們，在我看來，他們就是我的親生子女。兩個孩子出生方式較為特殊，并不能因為這個就讓他們沒有媽媽呀。”

陳艷不服上訴至上海市第一中級法院。

對于此案，法律界人士也有著不同的看法。一位李姓律師表示，代孕是非法的，如果通過代孕產生事實上的對孩子的撫養關系，法院因此認定陳艷有監護權，這個社會效果是非常不好的。而另一位談姓律師認為，法律并沒有明確禁止代孕，父母子女關系必須是由民法通則、婚姻法確定，非法代孕是原衛生部的一個部門規章來規定的，而部門規章不能約束父母和子女的親屬關系。

為了兩個孩子健康成長

2015年11月16日上午，這起備受全國關注的案件二審在上海市第一中級法院開庭審理。

庭審中，陳艷認為與兩個孩子通過四年多的生活已經存在了繼母與繼子女的擬制血親關系，如果這一點不成立，孩子的祖父母也沒有權利來主張孩子的撫養權。依據我國法律，祖父母只有在父母已經死亡或者沒有監護能力的情況下才有權利主張孩子的撫養權，而并沒有證據證明孩子的親生母親（卵子的提供者或者代孕母親）已經死亡。同時從孩子的利益最大化考慮，由陳艷來照顧、撫養孩子是最有利于兩個孩子成長的。

孩子的祖父母則認為，1.陳艷基于擬制血親提出撫養權，根據我國法律的規定沒有明確的條文，是不能適用類推親子關系。最高院復函規定孩子的母親需要提供卵子、分娩、撫養孩子，才能認定為孩子的母親。在非法代孕的情況下，不能認定上訴人陳艷是孩子的母親。此外，繼母是要求孩子在婚前出生，現在這種情況明顯不是。即使以非婚生子女看待，陳艷沒有私生子母親的身份。2.基因母親和孕育母親是否生存，陳艷有能力證明，而她拒不證明，應當推定不利于陳艷。而且孩子的基因母親和孕育母親出于金錢關系才生育的孩子，她們沒有意愿撫養孩子，我們應當認定兩個母親沒有撫養能力，根據法律規定，孩子的祖父母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享有孩子的撫養權。3.孩子的祖父母沒有監護權并不導致陳艷就有監護卡義，陳艷獲得監護權沒有任何法律規定。

法庭上，陳艷還對兩個孩子祖父母的撫養能力提出了異議，爺爺已82歲，奶奶也78歲了，認為他們的年齡和身體條件都不適合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而且，他們在一審時提出，要把孩子送到美國的姑姑處撫養，姑姑與孩子沒有很深的感情，這樣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長。而她在幼兒園上班，每月有固定的l萬元收入，加上丈夫留下的遺產以及自己父母市中心的一套房產，完全有能力撫養兩個小孩。

對此，陳艷的代理律師認為，陳艷可以以繼母的身份來擁有孩子的撫養權，“在孩子生母不明的情況下，我們可以把孩子看作羅康的私生子女，在婚姻存續期間，陳艷作為羅康的妻子，可以看作孩子的繼母”。

法官表示，由于此案涉及人身關系的認定，因此不進行調解，將擇日宣判。

二審庭審雖然結束了，但兩家老人和陳艷說起羅康時，眼圈兒仍然發紅，時不時地拭去眼角的淚水。說起這對龍風胎時，臉上充滿了愛意，龍鳳胎的健康成長是他們的共同愿望。正如一審法官在判決書中寫的<法官后語》那樣，兩名孩子是無辜的，他們無從選擇地來到這個世上，本應享有幸福的權利，卻因為父母的不當行為，引發了一系列糾紛，為原本幸福的人生蒙上一層陰影。一紙判決可以裁判權利，仉不能裁斷情感。陳艷畢竟對孩子有養育之恩，其所付出的真情也應得到理解和尊重。法官希望，本案雙方當事人能多從有利于未成年人的角度出發，互相體諒、相互理解，最大限度地保障兩個孩子能夠健康、快樂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