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歷史中“真假沙皇”現象透視

李然（空軍工程大學　陜西西安　71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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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歷史中“真假沙皇”現象透視

李然（空軍工程大學陜西西安710051）

摘要：俄羅斯宗教分裂后的近四百年歷史中，不斷有人宣稱自己為真沙皇，現今當權的沙皇是假冒的，借此領導農民起義或發動社會革命。這一現象屢見不鮮，其原因是俄羅斯民族固有的宗教觀念，其主要因素是東正教舊禮儀派、末世論、彌賽亞意識。

關鍵詞：真假沙皇；舊禮儀派；末世論；彌賽亞意識

【DOI】10.19312/j.cnki.61-1499/c.2016.04.096

“真假沙皇”是俄羅斯歷史文化中極具特色的現象。數百年來，不斷有人宣稱自己是“真沙皇”，在位的是“假沙皇”，并號召人們追隨他推翻“假沙皇”的統治。據史料記載，在17、18世紀的俄羅斯，曾有數百人把自己假托為偽德米特里、彼得二世、彼得三世、保羅一世和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Саркисянц，2005：46）。這一現象的出現有深刻的歷史文化原因。具體說來，這一現象與俄羅斯東正教舊禮儀派、末世論以及彌賽亞意識等宗教因素有直接關系。

一、“真假沙皇”與舊禮儀派

舊禮儀派（старообрядчество）是17世紀俄國宗教改革時期出現的與官方東正教對立的派別。1650-1660年，尼康（Никон，1605-1681）牧首與沙皇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對東正教進行了一系列改革，目的是將宗教禮儀統一，其主要內容有：將祈禱時的跪拜改為鞠躬禮，贊美詩要唱三遍而不是兩遍，上帝耶穌的名字由Исус改為Иисус等。他們以當時在威尼斯出版的希臘文本以及供立陶宛-俄羅斯天主教徒使用的斯拉夫文圣禮書為標準，修訂俄文的禮儀書籍（尼科利斯基，2000：146）。但這場改革導致了東正教會的分裂。以大司祭阿瓦庫姆（Аввакум，1620-1682）為首的神職人員堅持舊的宗教禮儀，認為對原有東正教禮儀的改變是對基督及其真理的背叛，因而現今統治世界的不是基督，而是敵基督（антихрист）。他們與官方東正教會進行對抗，認為自己是基督在人間的真正代表，是真正的基督徒。舊禮儀派相信基督將再次降臨人間，立起另一個真正神圣的耶路撒冷，以取代這個罪惡骯臟的世界。

舊禮儀派維格隱修所（В ы г о в с к а я Пустынь）的發起人安德烈·杰尼索夫（Андрей Д е н и с о в，1 6 7 4 - 1 7 3 0）在《論敵基督》（О б антихристе）一文中認為，在“舊羅馬和新羅馬”即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第三羅馬”莫斯科也叛教了，現今“敵基督當道”。1754年另外一位維格派（выговец）信徒加夫里爾·烏克拉因采夫（Гавриил Украинцев）曾說過：“世上有三個羅馬，兩個已經淪亡，第四個不會再有……羅馬帝國迎來了末日，如今在俄羅斯……敵基督橫行于世。”因為在第三羅馬之后將要到來的只會是敵基督的統治。這就是舊禮儀派的末世論觀念：將宗教改革之前的生活方式視為典范并堅定不移地加以遵循，認為沙皇乃至國家背離了“古老的虔誠信仰”，將來只有上帝之國能取代敵基督。蘇聯歷史學家車爾尼亞夫斯基（Михаил Чернявский，1938-2013）認為，數百年來幾乎五分之一的俄羅斯民眾以這樣一種恒久的啟示錄心態生活著（Саркисянц，2005：64-65）。

這樣，長期以來，具有舊信仰的俄羅斯人民秉持著一種信念，即救世主基督在降臨前一直隱匿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里。他在世界上漂泊，命中注定要忍受屈辱與貧窮。他最終會現身，喚醒人們的憐憫之心，拯救這個世界。即將到來的基督的形象與隱匿起來的“真”沙皇的形象相結合。在位的沙皇被認為是假冒的，而真正的、人民的沙皇隱藏在民間。這樣的傳說一直流傳至20世紀初。例如，據民間傳說，救世主沙皇米哈伊爾將會從從長眠中醒來，擊敗了統治世間的邪惡力量。據研究，救世主真沙皇的形象源自中世紀時期的東正教徒。（Саркисянц，2005：45）。

二、“真假沙皇”與末世論

別爾嘉耶夫（Н.А.Бердяев，1874-1948）指出，在俄羅斯，“在基督教中始終保持著彌賽亞說的希望和末世論的期待，而這種期待比在西方基督教中更為強烈……俄羅斯人總是有對另一種生活對另一種生活，另一個世界的渴望，總是有對現存的東西的不滿情緒。”（別爾嘉耶夫，1995：192-194）與西方不同的是，在俄羅斯，諸如末世論的宗教觀念總會被映射到社會現實中去。

舊禮儀派的重要派別教堂派（поповцы）堅信世界末日和天堂之國即將到來，他們在幅員遼闊的大地上尋找真理。他們在幅員遼闊的大地上四處尋找教會化的理想國家，在那里沒有世俗法庭與犯罪。他們的足跡遍及遠東、日本以及傳說中的“七十島”上（Саркисянц，2005：68）。舊禮儀派的另一派別反教堂派（беспоповцы）則宣揚，彼得一世時開始的敵基督的統治將于1912年結束，化身為現任沙皇的敵基督將被推翻，隨后開始末日審判。他們認為，即將帶來的世界大戰是敵基督的大軍與神圣羅斯的戰斗，“許多虔誠謙遜而又不為人知的圣徒”都投身其中。戰爭結束后羅斯將煥然一新，成為幸福的大地。

從彼得一世在國內強制地推行新制度、強化農奴制，力圖使俄國現代化，到1861年農奴制改革解除了貴族對國家的義務，但農奴被奴役的地位仍未改變——這一切都被人民認為是對古俄羅斯“真理”原則的背離。在這幾百年中，農民們無不盼望著舊時代的結束、新時代的到來，不斷地把從農奴制中解放出來的希望寄予每任新的君主。以舊禮儀派為代表的人民始終相信，有朝一日苦難的生活將會結束即將，到來的真沙皇將結束人民的痛苦生活，將俄羅斯變為正義的上帝之國。據蘇聯作家、歷史學家邦奇-布魯耶維奇（В.Д. Бонч-Бруевич，1873-1955）的研究，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舊禮儀派對末日審判的期待在俄羅斯社會中影響甚大。（Саркисянц，2005：73）。

普加喬夫就以彼得三世的名義宣稱：“我為了你們所有人……雙腳走遍大地，為了把造物主的仁慈賜予你們。”人民“在期待中無法等到……唯一正義的律法”。據史料記載，除了普加喬夫外還有14名假冒沙皇名義的人，他們都宣稱自己是真沙皇彼得三世。很多百姓對此信以為真。在保羅一世（1796—1801）統治初期，以及尼古拉一世（1825—1855）登基時，農民們認為真沙皇終于到來了，紛紛起事向新君主發出呼吁，給予他們自由。十二月黨人起義時，老百姓將十二月黨人廢除農奴制的號召與這樣的傳說混淆在一起：據說很早以前之前，“蒙難”的真沙皇康斯坦丁打算取消農奴制，以錢物作為對貴族為沙皇服役的酬勞，而不是允許其蓄奴作為酬勞，這樣貴族就不會再去壓迫農奴。這與古莫斯科公國時的特稅制傳統一致。（Саркисянц，2005：47）。

三、“真假沙皇”與彌賽亞意識

彌賽亞（мессия）是圣經中的詞語，與希臘語詞基督（христос）是同義詞，在希伯來語中最初的意思是受膏者，意為上帝所選中的人。《新約》認為，耶穌就是彌賽亞，受上帝的指派來到人間，拯救世上的人們。俄羅斯的彌賽亞意識是以古羅斯時期的神圣羅斯觀念為藍本發展起來的，在東正教信仰中尤為典型。它實際上正是末世論思想的表現形式，面對的是終點（郭小麗，2009：231）。

據史料記載，1847年，關于康斯坦丁大公的新傳聞在維杰布斯克省引發了騷亂。還有一個有名的傳言，說亞歷山大一世沒有死，他離開了上流社會，后來出家，又活了很久，被人稱為費德爾·庫茲米奇長老。尼古拉一世時期的內務部部長利普蘭季（И. П. Липранди，1790—1880）曾說，由于俄羅斯人民對皇室與生俱來的崇敬，因此無論關于皇室的故事有多么離奇和難以置信，他們都會相信這些故事是真的。有時他們無法相信沙皇已經逝世，他們總是愿意在某處看見他還活著，只不過由于某些原因躲藏了起來。這樣的信念會消失一頓時間，但過一段時間會再次出現。利普蘭季對當局提出了警醒：“宗教狂熱，尤其是在異端思想控制下的宗教狂熱會引發大規模混亂。還存在著另一個真正的、合法的沙皇的想法在民間永遠不會熄滅”（Саркисянц，2005：48）。

1900年，在車里雅賓斯克邊疆區有一位女云游者，假托自己是瑪利亞·費奧多羅夫娜女皇。警察逮捕她時，當地百姓都去阻止他們把她帶走。柯羅連科說，這位神秘的女云游者“對下跪著的人群說，她已經漫游了24年……以黎民百姓的身份走遍俄羅斯大地……體察了人民的需求與苦難，目睹了人民遭受的不公與壓迫……人們為她哭泣，為她祈禱，相信了她。”最終當局把她關進了精神病院。就連1918年沙皇尼古拉二世全家被槍決后，還出現過一些冒名頂替者，聲稱自己是沙皇本人，此外還出現了眾多的“沙皇繼承人”和“大公”。然而他們并未起到任何政治作用，在那時人民意識中君權神授的觀念已被消滅了（Саркисянц，2005：50）。

四、結論

應該說，偽君主的現象很多國家歷史上都曾出現過，但象俄羅斯這樣走馬燈式的假沙皇現象在世界范圍內也確屬罕見。究其原因，是由于俄羅斯民族根深蒂固的宗教特質和皇權觀念。直至今日，俄羅斯民眾對一個強有力的國家首腦的一貫期望和熱烈擁護似乎能從一個側面說明這一點。俄羅斯民族崇尚強人，這種觀念似乎早已變成了該民族的集體潛意識，在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恐怕難以消除。

參考文獻：

［1］尼·別爾嘉耶夫.雷永生.邱守娟譯.俄羅斯思想［M］.三聯書店.1995.

［2］尼·米·尼科利斯基.俄國教會史［M］.商務印書館.2000.

［3］郭小麗.俄羅斯的彌賽亞意識［M］.人民出版社.2009.

［4］М.С а р к и с я н ц.Р о с с и я и мессианизм［M］. Изд-во С.-Петерб. унта， 2005.

基金項目：本文系空軍工程大學理學院博士科研啟動基金項目

作者簡介：

李然（1978--），空軍工程大學講師，俄語語言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俄羅斯語言學、歷史文化、宗教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