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時勢造英雄,但英雄對時勢的反作用力也不可忽視,就像喬治·盧卡斯和《星球大戰》的出現,雖說是電影文化興盛的必然結果,但他們給電影史造成的拐點太生猛,以至于改變得不僅是好萊塢電影產業的運作規則,更是世界電影的歷史進程。
源于原力
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的美國加州莫德斯托鎮,誕生了一個名叫盧卡斯的小男孩。他母親長年患病,他也長得矮小瘦弱,上小學時經常下課被喊到操場,每當這個時候,都是妹妹站出來保護他。如果他沒有偶爾發現另一個世界的奧妙,那么今天我們要說的可能就是一個娘泡的成長史。然而,這個注定將要改寫電影歷史的小家伙,曾在一個黃昏,長久地凝視著家門口核桃園里的一顆果實,直到它墜落地面。靈魂顫抖,他領悟到這個宇宙中存在著一種尚未被人類所發現神秘力量,并稱它為“原力”。在不斷被欺負和調戲的童年時光里,沒有人知道,他悄悄搭建起了一個自己的王國:原力是散步在銀河系中的神秘能量場,一切生命體都會產生原力。核桃之所以落地,是因為他感知到果實里蓬勃散發的生命原力,從而操縱它自由落體。而無生命的東西,比如機器人,雖然不會產生原力,但原力卻散布在它們周圍,因此,理論上說,他可以通過操控原力來移動它。
這個發現讓盧卡斯在青少年時代陷入狂熱的機器崇拜,愛上了賽車。他認為可以通過訓練掌握原力,幫助他在賽車比賽中獲勝,那時候,他認為自己的使命是成為職業賽車手。幸或不幸,1962年6月12日,他的夢想破滅。當時,他開著意大利生產的比安基小跑車,在快速左轉彎的時候失控了,安全帶突然斷開,他被甩出車窗。盧卡斯在后來的采訪中曾提到這起意外,幸虧當時安全帶失靈,否則他已經被伸進窗戶的樹枝刺死,就在那片核桃樹林。這是新生與死亡之地。
盧卡斯開始重新規劃人生,進入莫德斯托專科學院,并迅速聚積起一群豬朋狗友。他們在后院里搭起帳篷,通宵看60年代地下電影,他們鐘情于喬丹·貝爾森、布魯斯·康納這些獨立藝術家,并且已經不滿足藝術氣息僅僅蕩漾在自家后院里,他們開始向爵士酒吧進軍,在民謠歌手和脫口秀表演的間隙,給那些醉醺醺的客人放電影。原力,似乎已經變成一個陌生的詞匯。直到那天,那個黑人老者在店里和他討論一本來自神秘東方的著作—《道德經》。
東方啟示
歐比旺:“記住,絕地武士能夠感受到原力在體內流動。”
盧克:“你的意思是它能控制你的行動?”
歐比旺:“部分正確,但同時它也遵從你的意志。”
這正是我們大中華習武之人所熟悉的“氣”,而這個概念,最早源自于老子,生命因此與萬物融為一體,它既是祝福,也是約束。接觸了東方哲學,盧卡斯再次完善了原力的概念。他認為原力就和道教陰陽相濟一樣,既然有光明面,那么就會有黑暗面,正邪對立兩大陣營就開始在想象中交鋒,他們后來被稱為絕地武士和西斯武士。
但在當時,盧卡斯并沒有一個完整的劇情。他沉浸在人類神話時代的輝煌中。他看到《失樂園》中,撒旦曾是上帝最寵愛的天使,但他希望得到高于上帝的權力,被打敗后,他建立了自己的王國—地獄。于是他設想了一場終極決戰,從地面墜入懸崖,身邊是奔騰的巖漿,就像身處地獄,這就是星戰前傳第三部《西斯的復仇》里最慘烈一戰。他看著《伊利亞特》中的戰神阿喀琉斯,就像看著阿納金一步步從“恐懼產生憤怒,憤怒導致仇恨,仇恨引發災難”,滑向原力的黑暗面。以及,眼見《圣經》中耶穌被巨魚吞噬,如同天行者盧克駕駛飛船駛入巨型怪獸的肚子。《俄狄浦斯王》中兒子殺死父親,于是盧克夢境中最恐怖的敵人,竟是他的父親;而他最終在火中埋葬父親,恰如《伊利亞特》里普利奧姆國王將父親赫克托耳的遺體帶回特洛伊,在巨大的木臺火葬中,靈魂最終得到救贖。
然而,在那時候,這些影像并沒有串聯起一個完整的故事,反而像幽靈,時刻折磨著盧卡斯。他背負了過于沉重的理念,就像所有時代的文藝青年一樣,他苦大仇深地思考著,擰巴地過著抽象的生活,迷失在無窮的隱喻和歷史中。這時候的盧卡斯絕對不會料到,他的《星球大戰》將開啟好萊塢華麗無腦大片的風潮。是的,無腦。就像禪宗偈語里說的,空諸所有。
新希望
大學畢業后,盧卡斯試圖應聘美國空軍文員工作,但因為超速罰單太多而被拒之門外。隨后應征入伍,但因為家傳糖尿病,又被踢出軍隊。最后回到母校,成為助教—教美國海軍新兵拍攝紀錄片。這時候,他遇見了科波拉,就像《星球大戰》里的盧克一樣,他已經很少去想“改變世界”這樣的事情了,但是被趕鴨子上架,一臉傲嬌和不情愿地,被推上了英雄之路。
在科波拉慫恿下,盧卡斯拍攝了《美國風情畫》,票房成功,這使得他有足夠資金支撐逐漸膨脹的野心,他最初的計劃,是買下《飛俠哥頓》的改編權,他是骨子里喜歡這個弱智兒童歡樂多的冒險故事,與科波拉的《現代啟示錄》分道揚鑣。但最終版權未能談妥,于是干脆另起爐灶,把已經完成的劇本改了改,這就是《星球大戰:新希望》的雛形。沒有人想到,它竟然成為了美國新時代的神話。
在盧卡斯從哲學家向童話大王轉變的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人物是黑澤明。當時很多新好萊塢導演都把黑澤明當神,盧卡斯和科波拉都是教徒,盧卡斯認為“黑澤明的特殊魅力在于,用近乎兒童的天真視角去目擊宏大事件,其中蘊含著人類學最深刻的真理。”不僅是風格,甚至他《星球大戰:新希望》劇本結構,都直接參考了黑澤明的《戰國英豪》。
即便如此,《星球大戰:新希望》的劇本仍然難產。改到第三稿時,盧卡斯偶遇一本名叫《千面英雄》的學術著作,雖然書中描繪神話和英雄原型的語言艱澀難啃,但盧卡斯就像撞上了童年那顆核桃樹,一瞬間開掛了。曾經那些散布在宇宙中的神秘能量場,中國老子的氣功,希臘神話中狗血的相愛相殺,日本武士夕陽下的決斗,美國牛仔獨步荒野的背影……所有這些朦朧的印象突然顯示出清晰的脈絡,構建成一座永恒的紀念碑,好像它已經在宇宙中屹立了無數光年。感覺就像“原力,在召喚你,它控制你的行動,同時,遵從你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