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伴隨著女兒成長
女兒第一次在博物館的經歷,是在她出生六個月時。那年春寒料峭、明媚陽光的二月,我帶著她去離家最近的中華世紀壇看《偉大的世界文明展》。她安靜地躺在我的懷抱里,可車窗外耀目的陽光晃得她直眨眼睛,像是陽光故意在和她戲耍,這樣一路游戲著我們到了目的地。到了大廳的門,她開始興奮起來,站在姥爺的手心里像雜耍一樣,逗得眾人忍俊不禁。但當我們進了光線較暗、溫暖濕潤的展廳,她還沒有看上作品一眼,就在適合睡覺的環境中迷糊著了。
從初學走路到四處跑動,在博物館中玩耍成了女兒成長的一部分。我知道這個時期小孩子都是短時注意力,話還說不利落,美術館作為一種場域,最重要的是給她一種空間的感受,讓她在此產生親和感,把這兒當成成長和生命中的一部分,看作是可以隨時來看好東西和產生快樂的地方。我就讓她自由地在博物館里到處跑動,她還不時地東摸摸西嘗嘗。我追著她跑,稍不留神她就不見了,一會兒又不知從哪里跑出來。有時她對畫作熟視無睹,有時她會停在畫作前駐足觀看,但很快就跑開了,仿佛她在和這些藝術品們躲貓貓。
我印象最深的是帶她去看中國美術館的《美國藝術三百年展》。她對燈箱裝置藝術很感興趣,她就跑到作品中,好像形成了另一幅作品;有一位藝術家的作品在地上放著一堆糖果,雖然可以隨意取用,但大人們都非常矜持,她倒毫不在意地撿起,剝開就品嘗起來,沒有絲毫畏懼。
女兒5歲時,我帶她去參觀了盧浮宮。我們也到了擁擠的蒙娜麗莎畫作廳內,在那里人們只能輪流擠到第一排看數十秒鐘然后離開。正當我要給女兒講解時,卻發現她不見了,我以為她又自由地跑開了,誰知從密密麻麻的腦袋中間,看到她在第一排專注地盯著達·芬奇那幅偉大的名作。那一刻她難得的安靜,保安示意人們退后,小家伙倒像是聽不懂語言似地駐足良久。
后來她告訴我,不知大家圍看什么,出于好奇擠了進去。她原以為《蒙娜麗莎的微笑》是一張很大的畫,沒想到這么小,畫得真是精細。蒙娜麗莎沒什么呀,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圍觀呢?她百思不得其解。那一次,她的小腳被鞋子磨破了,于是盧浮宮里奔跑著一個沒穿鞋的小家伙。別看她不停地跑著,盧浮宮里的蒙娜麗莎已經留在了她的心里。
女兒6歲了。在德國慕尼黑古繪畫館和現代美術館前,她收獲了不一樣的石頭。她撿到時如獲珍寶,還不停地問,這些是寶物嗎?她認為博物館里面的東西都是很珍貴的,博物館外面的石頭一定也很不同了。女兒開始從不同的地方撿到有意思的石子和石頭,帶回來每每賞玩,還會給小朋友們煞有介事地介紹它們的來歷。冬天,我們在柬埔寨吳哥窟高棉的微笑石像前,她說蒙娜麗莎和高棉的微笑都給人暖暖的感覺。博物館里的作品帶給她的是有溫度的記憶、美好的記憶。
女兒7歲時,她將參觀博物館看作是沒有終點的游戲,有無數的驚喜和意外。當我們一起登上世界上最高的德國烏爾姆教堂,她沒有絲毫精疲力竭之感。她在佛羅倫薩比薩斜塔登頂,在羅馬斗獸場里藏貓貓。
在美國芝加哥住的幾個月的每周末,我們會去芝加哥藝術學院博物館參加藝術家工作室課程,她發出感慨,真希望中國的好朋友們也能在這里。因為芝加哥兒童博物館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她能和偶遇的同學一起扮演消防員,一起走迷宮、做手工,開心得不得了。
時隔三年后,當我們再一次造訪盧浮宮,女兒已經開始和小伙伴們一起進行尋寶之旅。她能迅速地找到斷臂的維納斯和獅身人面像,再見蒙娜麗莎時的她依然驚喜,不停地問我蒙娜麗莎的真跡到底在哪里?斷臂的維納斯是從海里被打撈上來的嗎?她認真地告訴我,書上說盧浮宮的大部分名作真跡都藏了起來。她反復感嘆《拿破侖加冕》一畫中的約瑟芬好美。
她還會和小朋友們一起激烈爭論和描述奧賽博物館自己看到的不同:原來凡高的《向日葵》用了很厚的顏料,而且在光線下閃耀;本來以為造成凡.高割掉耳朵的高更很壞,但是從他畫的《塔希提島的少女》看起來,那個人心腸好像不是那么壞。女兒已經從單單地欣賞畫作,注意到了畫面之外的世界。在莫奈花園寫生時,她驚詫于眼前看到的景色竟然就是之前看到的莫奈很多畫作的樣子。“要是我也有這樣一個花園就好了。”她喃喃自語。她對很多名作已經有了深刻的印象和自我的觀感。今年女兒10歲了。我們去了希臘雅典的考古博物館,在那里她看到了巨形陶瓶的花紋繁復、人物形象的不同、海神波塞冬銅像的英雄氣概以及基克拉澤斯群島發現的早期繪畫之精美。這些連同圣托里尼島的夕陽都深刻地印在她腦海中。雖然女兒不是對每件作品都記得清楚,但是看過、走過本身也是一種收獲。
女兒越長大,越愛博物館
我的女兒一天天長大,她對博物館越來越喜愛,因為博物館陪她一起長大,從她的玩耍場所,變成了她發現美、與小朋友分享心得的源泉。我帶著她去參觀博物館,讓她用眼睛去觀察作品,用心靈去感悟作品。因為博物館里充滿了美,讓她找到一個新的視角去認識美、發現美。孩子是天生的藝術家,不僅通過畫紙上簡單幼稚的涂鴉,也通過長大過程中不同時期的藝術感悟來創作和傳達自己對這個廣闊世界的認識。相信隨著她年齡的增長,她會更愛去博物館,因為她會發現,行走不同博物館的過程中,找到一個機會重新認識自己,發現不同的自己。
我希望,就這樣和她一起,在博物館美好的時光里陪她長大,讓她在博物館里看見了一個美好的世界,看見了一個新的自己。
(鄭勤硯 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