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戰》：一場貓鼠博弈的“無間道”

文/蒙太奇

《寒戰》：一場貓鼠博弈的“無間道”

文/蒙太奇

自香港警匪片在2 0世紀50-60年代初具雛形以來，作為香港電影中一種十分獨特的影片類型，警匪片在香港電影的不同時期散發著不同的光芒。而回顧這些警匪片，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即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只是因為故事內涵與厚度不同，往往呈現出技術理性與人文理性你強我弱、你弱我強的發展規律。

2002年《無間道》的橫空出世，讓香港警匪片走向新高峰，在對臥底與反臥底、犯罪與反犯罪對峙劇情的編織中，對人性的拷問使得人文理性重新占據電影上風。不過在此之后，這種主題及表現手法或多或少在不同電影中被不斷復制，讓警匪片日漸平淡無奇。

十年之后，2012年一部《寒戰》，因有嚴謹的劇情、有恢弘的氣氛，更有對正能量表現的內涵，讓我們看到了繼《無間道》之后香港警匪片的又一個高峰。《寒戰》號稱“《無間道》之后最好的警匪片”，相比于《無間道》的心理懸疑游戲，它更突出政治斗爭游戲，其故事構架涵蓋了警署、廉政公署、保安局等所有香港安全部門，核心人物都是警署內部高層，且人物各自身份、地位不斷轉換，因此更加忠奸難辨，撲朔迷離。加上兩位主演如同飚戲般的精彩表演，及其緊張沉穩的節奏，看完讓人覺得酣暢淋漓。

主題與結構：正邪對立，亦正亦邪

按照二元對立思維來分析這部影片，可以看到，它符合一般的電影結構手法，英雄是警務處副處長劉杰輝，迫害者是前沖鋒車成員李家俊，被害者是失蹤的沖鋒車及其他成員；英雄與反英雄雙方都有各自的幫助者，他們的行動構成了劇情精彩發展的重要方面。這是明線。

暗線是劉杰輝與同為警務處副處長李文彬的政治斗爭，也就是李家俊的父親。這場政治斗爭，從電影一開始就深埋在了警匪斗爭的明線中。因此，這部電影表面上是英雄、反英雄的傳統二元對立思維，實際上，通過李文彬父子的身份設置，巧妙地轉換為新的二元對立思維，即故事套故事。找到沖鋒車、找到劫匪只是故事外殼，故事內里是兩位警務處副處長圍繞誰上位的一場勢力的較量：一方是以保安局為代表的政府高層力挺劉杰輝，一方是警界鷹派力挺李文彬。而這條暗線在《寒戰2》上映時，才逐漸浮出水面，演變為支持劉杰輝的現任保安局局長與支持李文彬的前保安局局長之間的較量。

導演陸建青、梁樂民曾說，本片的靈感來自2008年美國總統選戰的情節，可見其絕非一般警匪電影表現的“貓捉老鼠”游戲那么簡單。倘若《無間道》展現的是身不由己的香港江湖“無間道”世界，《寒戰》則鋪開了世界性政治“無間道”世界的畫卷，具有濃厚的寓言意味；無間道的世界，人物忠奸難分，亦正亦邪。劉杰輝的正義化身，也只在電影最后，撥開云霧才看清楚。導演在他身上寄托了自己的追求，賦予了劉杰輝代表正義、法治的內涵，影射政府高層代表社會主流；賦予劉杰輝“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讓他背負完成故事超級目標的任務—打敗惡勢力，維護香港法治精神。一路走來，他要與各種（內心的、個人的、外界的）對抗力量相抗衡，并最終取得勝利，劫匪被抓，沖鋒車及其他成員被營救出來，香港恢復穩定，法治精神得以維護。

人物角色：忠奸難辨，撲朔迷離

一般而言，明確了故事主線與暗線的關系，理清了二元對立雙方的角色與反角色，再來分析人物關系往往就清晰了。然后，《寒戰》似乎不這么簡單，原因就在于它突破了內奸與臥底的二元對立結構，展現了忠奸難辨、撲朔迷離的人物關系。

有豐富觀影經驗的人都知道，電影故事中的人物，在開始時只看到他的表面，往往在劇情關鍵處，顯露與表面并不一致的本性，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才符合觀影者探奇的心理。電影的敘事策略，即讓人物在壓力之下做出選擇，從而角色實現反轉和性格突變。

首先來看電影中的主要人物—劫匪李家俊。其角色設置比較簡單，就是個劫匪，他的反轉出現在李文彬父子在家中談話時，即他自以為代表警界上下民心，助力李文彬上位。就是他這種對自己行為的錯位認識，深化了他作為劫匪的角色內涵。

劉杰輝和李文彬各自的角色反轉則在于：劉杰輝的命運表面上波瀾起伏，實際上穩坐釣魚臺；李文彬的命運看似風平浪靜，十拿九穩，實際上波濤洶涌，波詭云譎。劉杰輝的角色性格發展過于平淡，其勝出不能按照性格決定命運來解釋，只能按照導演的意圖來解釋。這也就是電影中的正面角色為什么總不如反面角色精彩的原因。

而李文彬這個角色比較復雜，也很有看點。且看他在《寒戰》中的結局就頗耐人尋味：他的人脈和經驗終究是勝過劉杰輝的，雖敗，未全潰；一招“提前退休”便讓他非但全身而退，更帶走了劉杰輝的滿懷愧疚。他是忠是奸，難以判斷，甚至到了《寒戰2》中也是如此，可謂老狐貍不露尾巴。這也顛覆了我們對二元對立結構中忠奸角色區分的經驗，似乎更符合世界的本來面目。

電影語言：對比反襯，精彩絕倫

《寒戰》的成功得益于其沒有落入傳統警匪片在人文理性與技術性斗爭上的窠臼。首先無論是主線、暗線的設置，還是人物關系的巧妙處理，以及關鍵情節的推進、對政治斗爭的寓言式演繹等，都堪稱把握精當，手法巧妙，于細節處絲絲入扣。其次，電影語言的介入，使得一個處于想象中的多重世界的斗爭形象緊湊地展現在觀眾眼前；《寒戰》的成功，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電影語言的勝利。

電影展現了三個世界：外部警匪貓捉老鼠的動作斗爭世界、內部警署政治上爾虞我詐的心理斗爭世界，還有傳統與媒體的象征斗爭世界。三個世界在劇情上互為助力，共同推動劇情發展。對三個世界的展現，靠的是完美流暢的剪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劉杰輝逼宮李文彬、接管“寒戰”行動之后的一段戲：先取贖金、分贖金，緊接著運送贖金、變換路線，高速路上的槍戰成為全局高潮。在這一段戲前后，三個世界糾纏在一起，各色人物紛紛登場，多達上百個人，真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期間，表現警匪斗爭用的是交叉蒙太奇，表現警署內部斗爭用的是平行蒙太奇，表現傳統與媒介世界斗爭用的是表現蒙太奇。三個世界的結合點就是劉杰輝及其代表的香港社會的命運。對鏡頭的使用，三個蒙太奇的手法也各有特色，交叉蒙太奇多用移動鏡頭，營造事件發展的緊張氣氛；平行蒙太奇多用靜止鏡頭，表現人物的心理變化；表現蒙太奇用的是象征、對比鏡頭，表現某種寓意。總體而言，電影技術要做的就是將行動情節化、將情節電影語言化，采用對比、反襯手法，將各色人物真實面目展現給觀眾面前，讓觀眾自己去判斷誰忠誰奸。

這部電影將人文理性和技術理性巧妙結合，化解了對技術主義往往缺乏好劇本和故事內涵淺薄的誤解，避免了動作電影在敘事上用槍戰、追逐等乒乓一通的動作戲來填補劇情蒼白的不足。盡管也有不足與遺憾，但終讓人看到香港電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