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 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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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日記,帶我們走進溫暖的生命世界
●鄧蘭
我是一個七歲孩子的媽媽,閑暇時間總喜歡記錄我與孩子共成長的故事;我也是一名學前特殊兒童的康復教師,工作之余我也習慣將教育生活中有意義的事件記錄下來并進行反思。
棟棟(化名)是我訓練的一名聽障兒童,為了減輕他認知上的負荷,尋找與他進行課前談話的生活素材,我提議棟媽也為孩子撰寫家庭教育日記,記錄一下棟棟每日的課外生活,棟媽非常樂意地接受了,于是我與棟媽展開了一場日記交往之旅。
棟棟是個喜歡畫畫的孩子,有段時間他特別喜歡畫人,可讓我納悶的是他為什么總是把人的臉涂成黑色,難道是因為他有心理創傷嗎?后來我在棟媽的兩篇家庭教育日記中找到了答案。
棟棟今天去梅溪湖玩沙子,每次玩幾個小時都不愿回家,看到幾對新郎新娘在湖邊拍婚紗照,他大聲地說:“哇!好漂亮!”后來看到一個外國黑人,他問我:“那是什么人?”我說:“那是外國人,黑皮膚。”他立馬感覺特別好笑。
棟棟好幾次看到外國黑人從身邊走過,都感覺特別好笑。今天在高鐵站的等候區,棟棟突然看到一個黑人坐在自己的對面候車,他開始忍俊不禁,偷看黑人一眼又躲到我身后大笑,足足笑了10分鐘左右,直到那位外國友人離開。其實他知道只是皮膚顏色和我們不一樣,可就是忍不住偷樂。
我恍然大悟,棟棟把人的臉涂成黑色,并非因為心理問題,而是他覺得“黑人”特別有趣,這是他的生活經驗在教學中真實的投射。其實我們在課堂中見到的現象可能只是一個表象,這個表象掩飾了生命個體的完整表現,使我們看不到或看不清完整的生命個體,從而帶來對信息錯誤的解讀。作為康復教師,我們應該借用科學的評估工具來評量學生的能力,但絕不能僅僅依靠數據來評判學生的能力與發展,更應該將數據置于學生真實的現實生活世界,通過真誠的陪伴、細心的觀察、真實的記錄來分析了解孩子,進而讀懂每一個孩子。
透過這些真實而生動的家庭教育日記,我發現了數據背后一個個更溫暖的故事,發現了一個更完整和更真實的孩子世界,于是我開始尋找教育日記與教學的鏈接。
今天棟棟去逛商場,看到了圣誕樹,他站在那里左瞧右瞧,一動也不動,然后拉著我的手說:“媽媽買圣誕樹。”我一打聽,最小的一棵圣誕樹都要50元錢,于是決定不買。棟棟一直不愿意走,后來給他買了幾個小小的圣誕老人,才打消了他買圣誕樹的念頭。不過一出商店沒多遠,他又說想買圣誕樹了,回到家里還自己畫起了圣誕樹,看來棟棟真的很喜歡圣誕樹。
我讀了這則教育日記后得知棟棟非常喜歡圣誕樹,于是我把家中的圣誕樹帶到了學校,將當天的教學內容融入圣誕節情境中,棟棟非常積極地參與了活動,教學效果非常好。我知道“圣誕樹”是棟棟的一個興趣點,可以發揮更好的媒介作用,于是我又把圣誕樹放到了集體班教室,讓棟棟和小朋友一起玩耍。
后來棟媽在家庭教育日記中又續寫了一篇關于圣誕樹的日記:
下午放學,棟棟依然對我說:“我要買圣誕樹。”我對他說:“鄧老師把圣誕樹放在你們教室里了,你每天去學校就可以看到啦。”棟棟卻對我說:“我不喜歡和小朋友玩圣誕樹,我要媽媽買圣誕樹給棟棟一個人玩。”我帶他去商店再次見到圣誕樹時,他怎么都不愿放下了。看他那么喜歡就給他買了,他特別開心,自己把圣誕樹抱回家。回到家把圣誕樹上的燈點亮,玩了兩個晚上還是那么喜歡,嘴里還一直嘀咕:“鄧老師的圣誕樹小朋友都要玩,媽媽買的圣誕樹,棟棟可以一個人玩。”
讀完這篇家庭教育日記以后,我又調整了當天的訓練內容,請棟棟用語言和老師分享了購買圣誕樹的過程,還看圖說了一個關于圣誕節的故事。那節課上棟棟表達的語言,無論是詞匯的使用、語法結構的構建還是語意的表達,都超出了我對他評估的能力范圍,且整個學習過程非常的主動愉悅。
很多時候,我們的教學設計與生成沒有基于孩子的生活,我們更多是關心自己的教學任務如何完成,關心如何按照計劃逐步實施,卻忽視了完整教學的意義,忽視了課堂教學與課前、課后的關系。我們對課中基于什么、課后延伸什么的漠不關心或一無所知,導致我們的教育教學不能基于生命個體而展開,不能將教育教學與孩子的現實生活聯系起來,不能用完整的信息去解讀孩子行為背后那個豐富而生動的世界,更無法用基于孩子生命個體的教育去豐裕孩子的生活世界。
棟棟就這樣在家長和老師的溫情呵護下一天天長大,終于可以以“半融合”的方式去普通幼兒園了,但每周還是有3個時間段回康復中心做康復效果監控。可令人擔憂的是,這個孩子入普之后的情緒不佳,開始選擇性緘默,也就是只在家中和媽媽說話,在幼兒園和康復中心都選擇沉默。怎么辦?我不能強求孩子開口,因為他已經不能再承擔多一丁點兒的壓力,但我也不能沒有孩子的訓練反饋,因為我無法預設我的下一步訓練計劃。這時候教育日記就成了家庭、孩子與我之間的一座不可或缺的橋梁。
有一天,我以“磁鐵”為教學材料進行語言誘導,但課堂上他始終沉默,沒有給我任何反饋,課后我在教育日記中給家長留言:
“磁鐵”具有神奇的魔力,棟媽可以和棟棟來一次探索實驗,發現生活中有哪些物品能和磁鐵相吸。生活是學習語言的最好場所,棟媽可一定要抓住這個契機,讓棟棟的語言在探索活動中得以自然生成。
后來棟媽在教育日記中也記錄了課后的延伸活動:
棟棟第一次發現磁鐵那么好玩。晚上,他拿著兩個小磁鐵吸來吸去,他問我:“媽媽,你看兩個磁鐵怎么啦?”我說:“磁鐵有吸引力,可以吸在一起。”然后我鼓勵他到家中其他物品上試一試,他覺得很好奇,以前只知道小磁鐵能吸在教室的白板上。后來他把磁鐵在家里的電器上試了個遍,很興奮地說:“冰箱上能吸住,不會掉下來;電視上吸不住,會掉下來……”眼中充滿了好奇。
讀完這則日記我終于放心了,我了解到棟棟雖暫時有些小情緒,但語言能力一直在正常的軌道上發展。那么此刻我需要做的是繼續營造和諧的訓練環境、繼續創設誘導孩子主動言語的機會,等待孩子適應新的安置形式。事實上,我們也做到了,不久之后棟棟走出了沉默。
經過一個學期的過渡,評估棟棟聽覺、語言、認知、情緒等各項能力,已經接近同年齡兒童的水平,可以嘗試放手到普通幼兒園融合了,于是棟媽在家與康復中心之間的位置找了一所小班額私立幼兒園安置了下來。
特殊孩子的發展道路總是彎彎曲曲的,如同棟媽在教育日記中所述:
棟棟2歲多開始做康復,剛開始擔心助聽器配備不合適導致聽不好,后來通過訓練聽得不錯,然后就開始擔心他沒有溝通的欲望,這被老師激發出來后,我又開始擔心他詞匯量少、句子不通、表達不清晰、不愿意表達……似乎每一個階段都有讓我擔心的內容,總有操不完的心。
事實的確如此,我與棟媽的憂慮并沒有因為棟棟從康復中心畢業進入普通幼兒園而停止,我在之后的很多則教育日記中讀到了棟棟在普通幼兒園的內心不愉悅,棟媽的內心非常焦急。于是我要求棟媽把棟棟帶回康復中心看看。棟棟不太愿意和我說在幼兒園那邊發生的事情,我只好利用他愛繪畫的特點,給他一張紙、一支筆,請他畫一畫《我的新幼兒園》,他欣然接受了我的請求。棟棟畫完以后有一種豁然開朗的表情,但呈現的畫面讓我非常吃驚,畫面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幼兒園有三層樓,一樓的教室中有一張教師的桌子,桌子上擺滿了尖尖的筆;二樓有兩間教室,一間教室的門上掛了一把大鎖,另一間教室的窗臺上正掉落一個兒童;三樓也有一間掛著大鎖的教室,窗戶邊有一個兒童正爬上窗臺準備往下跳,另一個窗戶邊有一群孩子在愉快地張望。
我并不全面了解繪畫治療,無法從專業角度全面解讀這幅畫面,但畫面內容確實給予我很多不祥的信號,比如危機、孤立。為了印證我的想法,我接下來又要求他再畫一畫《我的愛·比翼兒童康復中心》,棟棟非常愉悅地開始了創作:
大大的蘋果樹,樹上結滿了大紅蘋果,樹枝上有一只鳥窩,小鳥在樹上憩息,還有充滿童趣的房子、滿臉笑容的老師和快樂的小朋友。
這幅畫面上洋溢的歡樂與之前的壓抑構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次干預后,棟棟似乎很開心,繪畫的過程很好地表達了他內心的想法,表達的過程正是情緒釋放、調節與修復的過程。之后我建議棟媽每天都問問孩子在幼兒園的狀況,孩子不愿意說的時候就讓他通過繪畫表達,從側面來了解和疏導孩子的心理。這個方法似乎對孩子也非常奏效。
我們一直在倡導家校合作,然而家校合作有多種形式,比如家校聯系冊、家訪、家長會、家長開放日、家長信息平臺等,這些也是搭建家校合作的橋梁,但可能變為形式上的參與。我認為教育日記能成為家校溝通協作最生動持續的方式,在教育日記的橋梁作用下,孩子的生活延伸到課堂,課堂又延伸到了家庭與社區,相得益彰。
教育無小事,只是需要我們有一雙善于發現的眼和一顆善于感悟的心。其實,撰寫教育日記并不難,就是如實地記錄和孩子一起成長過程中的所見、所聞、所思和所感,靜下心來面對孩子、面對教育。從事特殊教育十余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但每次閱讀這些教育日記發現自己依然脆弱,因為我時常被這些溫情、智慧的教育故事感動。
棟棟現在已經就讀于普通小學了,畢業時我要求棟媽留一個教育日記本給我做紀念。因為,這個教育日記本記錄了我、家長和孩子一段艱難而難忘的康復旅程,旅途上我們一同面對教育、感受教育、思考教育,我們隨教育日記一起走進溫暖的生命世界……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特殊教育學校,41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