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掠過的倒影年華

郭海鈴

冬日的暖陽穿透稀疏的林間，一抹金黃的陽光從樹葉丫枝間傾泄而下，一只飛鳥展開翅膀掠過小區旁的水泥籃球場。許歆堯穿過籃球場，一個人走到馬路對面的公交?？空?。抬起頭來，陽光溫暖地鋪灑在她的身上，她伸出五根細長而潔白無暇的手指，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遠處開往A中的公交向這邊駛來。

沐浴著落日的余暉，閉上雙眼，許歆堯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個下午——籃球一次次從籃筐擦身而過，挫敗的她尷尬地想躲開這個世界，而男孩卻仍是耐心地給她加油鼓勁。

“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我要相信自己，我要加油！”

（一）

三年前，黎崢南是一個健康的陽光男孩。他喜歡打籃球、喜歡跑步、喜歡穿白襯衣和淺藍色牛仔褲，喜歡騎單車的時候戴著耳機聽音樂，喜歡笑的時候露出整排潔白的牙齒……他總會在傍晚取水的時候經過許歆堯她們班的窗戶前，偶爾他會跟坐在窗戶旁邊的許歆堯打聲招呼，然后就會有好八卦的同桌來問： “歆堯，你認識剛剛那個男生啊？”

“嗯啊，初中同學！”歆堯簡短地答道。

“好帥氣的男生??！長得好像最近上映的 《那些年》里的柯景騰欸！”

“不像吧！不過是和柯景騰一樣陽光噢！”歆堯微笑道。

那年他們讀高一，文理還沒有分科。黎崢南的理科成績在他們班級的排名很靠前，他的數學更是拿了好幾次年段第一！每次許歆堯在數學的苦海里掙扎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想起從初中起有參加數學競賽就必定得獎的他。那時候，歆堯的心里是溫暖的。

或許黎崢南在許歆堯的世界里是不現實的一簾幽夢，但他卻在不經意之間在歆堯的心里播撒了陽光和希望。暗戀一個人最美好的感覺應該就是：你想要為他變得更好！

然而這樣卑微的夢想卻因一個人的介入而一點點破碎，盡管這個人并非有意破壞。這個人就是林紓婷！

許歆堯所在的班級是年段的次重點班，林紓婷是在高一上學期期中的時候轉到她們班的。自從林紓婷轉進許歆堯她們班，長相清純、談吐文雅的她在短短一個月內成為高一年段的段花。女生羨慕她，男生仰慕她。

林紓婷和黎崢南是在文學社認識的，兩人都對文學很感興趣。從那開始，黎崢南經過許歆堯她們班教室更加經常了，無論是課間上廁所或是取水的時候，總會看見他有意無意地往她們班教室里望。

他還很經常來她們班級，給林紓婷送來自己最近買的新出版的各種小說和圖書雜志，林紓婷有時也會借給他自己喜歡的書。他們經常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交談，兩人的背影很像一對情侶。漸漸就有聽見傳聞說黎崢南喜歡林紓婷……

日子就在大家的輿論下一天天慢慢過去，很快元旦就要來臨了，籌備排練晚會節目時，大家發現林紓婷和黎崢南一起合作對唱一首英文歌。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她看著臺上散發出無限光芒的林紓婷和深情凝望著林紓婷的黎崢南，心里微微有些酸澀。自己和黎崢南的距離大概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吧！

冬天的夜里很涼，許歆堯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若有所思地想著事情。被晚會的聲音蓋過去的落葉隨風沙沙吹響的聲音同許歆堯內心失落的哭泣聲一樣，被淹沒在整個世界的塵囂里……

（二）

一聲 “請投幣”將她喚回現實世界，她往投幣箱塞了一塊錢，然后在車后面找了個位置。

坐在回學校的公交車上，看窗外的風景從眼前穿梭而過，看著那些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畫面，她的心緒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時每周都要輾轉于學校和家之間的時候。那些日子有悲有喜，現在看來卻是那么值得懷念。或許比懷念更多的，是遺憾！

許歆堯到A中學門口的時候，李筱已經在那里等了好久。李筱是她以前的同班同學兼好朋友，這是她們上大學后第一次見面。這時候差不多是下午四點多。兩人決定先在校園里面轉一轉，等黎崢南放學。

半年時間過去，校園并沒有什么大的變化。高三教學樓前的那棵象征著運氣的香樟樹在冬日的暖陽下滿是金黃，下面的空地上鋪滿了一層枯葉，踩在枯葉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傍晚的日光照進教學樓二樓靠右邊的第二間教室，黎崢南就在那間教室上課。

她們逛了逛校園，不禁感嘆唏噓時光流逝年華漸遠。雖然在大學校園時也曾懷念過這里，但重新置身這個熟悉的地方，走了一會兒也乏了，兩人便決定先去后門一家以前經常去的茶餐廳等黎崢南放學。

坐在茶餐廳里等待黎崢南到來的過程實在煎熬，許歆堯心里一直在蹦蹦跳跳，不斷地自我斗爭道：“不就是見個面嗎？你怎么這么沒用，至于緊張成這樣嗎？”

這時她身邊的李筱朝門外揮揮手道： “嘿，在這里！”

一個穿著白色校服的男生推開玻璃門走進來，落日在他身后黯然失色，他笑著露出整排牙齒，然后在許歆堯的對面坐下。

“嗨！歆堯、李筱。”

“嗨！崢南，你現在還好吧？”

“嗯，還好！頭不是那么經常容易疼了，英語也漸漸能及格了，不過文綜成績還是不大好……”男孩有點失落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許歆堯楞在對面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安慰他。

李筱干笑了幾聲緩解沉悶的氣氛，她勸道： “沒事，離高考還有好幾個月呢！要好好再努力啊！”

“是啊，你是最棒的！要加油??！”許歆堯也給他打氣道。

黎崢南低著頭看著桌面道： “謝謝你們，我會爭取考個好大學，不讓爸媽再擔心了?！比缓筇痤^微笑道，“不說了，我們趕緊吃飯吧！”

“嗯，快點看下要吃什么？”李筱拿來兩本菜單，一本給黎崢南，一本和許歆堯一起合看。

黎崢南翻開菜單，用手指一道道菜慢慢指過去，看得很認真，就像在做閱讀題一樣。

這就是他現在的閱讀方式嗎？他的速度……

許歆堯只要一想起對面男孩的溫暖的笑容和隱藏起來的淡淡哀傷，心里就像同時被無數根針扎一樣難受。

（三）

高一下學期時，A中學全校體育課選修的是籃球。籃球是男生的摯愛，可對于有些女生來說卻是噩夢，總投不進那個籃框，實在是很容易受打擊！

每次上體育課對許歆堯來說，都是一種煎熬！籃球從她手里拋出，往往都與那籃筐擦肩而過，久而久之，許歆堯便放棄在課上練習投籃了。

林紓婷也是一樣，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她碰上籃球課的時候，就是遇見了她人生中的滑鐵盧。無論她怎么努力，她的球總進不了籃筐。

恰巧她們班和黎崢南他們班上體育課的時間一樣，每星期兩節體育課都是一塊兒上的。因為黎崢南是籃球隊的，林紓婷就經常去找黎崢南教她投籃，久而久之，她的投籃技術在黎崢南的耐心指導下有了大長進，她投進籃筐的次數越來越多，心里樂滋滋的。

而在一旁注視著他們一起練習投籃的許歆堯，任憑李筱怎么呼喊鼓動，都不想練習了！

雖然許歆堯對籃球深惡痛絕，但一想到期中還是要考三分投籃，只好在周末下午約李筱來到她們家小區附近的一個水泥場練習投籃。李筱投籃的技術一般，但和她的比起來卻可以當師傅了！可是無論李筱怎么指導，籃球還是一次次掙脫她的意志的束縛從籃筐擦身而過。

當她終于要放棄的時候，黎崢南撿起球出現在她的身后。

“黎崢南，你怎么在這里？”李筱問。

“我家就在這附近?。∧銈冊诖蚯騿?？”

許歆堯點點頭。

“今天本來約人一起出來打球，可是被爽約了！”黎崢南微笑道，“不如我們一起練習吧！”

“好?。　崩铙憧戳讼率直?，“唉不過我報的補習班快開始了！我得先回去，你們兩個一起練吧！”李筱朝歆堯做了個鬼臉。

“你……”許歆堯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我們一起練吧！”黎崢南對著她微笑。

“嗯。”許歆堯低頭尷尬道， “不過你不要笑話我哦，我籃球技術超爛的！”

“沒事，我來教你！”

……

許歆堯經過黎崢南的指點果然投得比以前好多了，李筱在一旁看著許歆堯投進球，搖搖頭感嘆道：“我陪你練了那么久，你一次都沒有投進去過?？磥?，還是要找個好師傅?。　?/p>

“夠了你！”許歆堯莞爾一笑道。

“欸，你看那邊！”

李筱示意歆堯看向籃球場的東邊，黎崢南正和林紓婷一起在那里練球。林紓婷練習在離球框很遠的位置投籃，卻沒想到，她的球如脫韁的野馬遠遠脫離她的控制，不僅與籃筐擦肩而過，而且還越出了學校的圍墻。

林紓婷追著球追到了圍墻邊上，看著球彈了好幾次后居然落到圍墻外的一個架空屋上，便失落地蹲在了原地。

趕來的黎崢南看見架空樓上的籃球，安慰林紓婷說： “沒事，我爬上去撿！”

“可是，那個屋子看上去很危險的樣子……”

“沒事，我可是從小爬樹長大的，那個高度對我不是問題！”

“嗯，那好吧！”林紓婷想等下老師就要清點籃球的數目了，那顆籃球若是一直擱在那邊也不是個辦法，便道， “那麻煩你了，小心點！”

“嗯?！崩鑽樐吓郎蠂鷫?，再從圍墻上面跳到那棟架空樓上，很快就找到了那顆 “逃逸”的籃球。他抱起球，朝林紓婷微笑地示意。然后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哪里知道腳一滑往左邊摔了一跤，整個人橫躺掛在了旁邊的一棵大樹的枝干上。

“?。∧銢]事吧？”林紓婷叫道。

黎崢南剛想安慰林紓婷說 “沒事”時，樹干就 “咯吱”一聲斷裂開，黎崢南整個人便摔了下去……

（四）

黎崢南從架空樓上摔下來摔得很重，他是橫躺著著地的，頭上流了很多血。

他被送到醫院搶救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了，手術結束后又在醫院昏睡了兩天兩夜，把他爸媽嚇得人一下子瘦了下來。

他昏迷的那兩天，林紓婷幾乎放學一下課就去醫院看望他。也許是因為內疚與自責，她的眼睛哭得腫成核桃。

黎崢南的爸媽了解到兒子摔下樓的具體情況，理智告訴他們這實際上和林紓婷沒有直接關系，而感性神經卻一直強迫他們將兒子的不幸關聯到林紓婷身上。兩者交錯作用的情況下，他們對前來殷勤看望的林紓婷態度排斥語氣冰冷！

黎崢南昏迷不醒的那兩天，許歆堯只跟著李筱一起去看望了一次，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黎崢南，自己的眼淚決堤了一般。

上課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黑板發呆，連老師要求看書本自己做課后的練習題的時候都沒發覺出來，還是身邊的同桌一次次地提醒她才回過神來。

而林紓婷幾乎每節課都趴在桌子上，眼睛紅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雖然大家跟她說話的時候她還是強顏歡笑，但大家實際上都心知肚明。

周五下午放學前，李筱上廁所時路過值班室聽見黎崢南的班主任正在打電話說什么 “已經醒了”、“那就好”，她下意識細聽了下，才知道黎崢南大概已經醒過來了。

等到她們到達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林紓婷剛剛走出房門，眼圈紅紅地離開了。

李筱看許歆堯忐忑的樣子，索性自己敲門，是黎媽媽開的門。

“阿姨好！”

“來看崢南的吧？”

“嗯，聽說崢南他已經醒了?！?/p>

“是啊是啊，他醒了！”黎母點點頭道， “你們快進來吧。”

許歆堯走進病房的時候，臉上燙得就像發了燒一樣。這時黎崢南正躺在床上喝粥，他的病床旁放著一疊小說，應該是林紓婷剛剛還給他的吧！聽見腳步聲的他看見了朝著病床走來的她們，便虛弱地微笑了下。

這是許歆堯最愛的笑容，但此刻就是這干凈的笑容刺痛了歆堯的心，因為它帶著遮掩不住的虛弱。

“崢南，你怎么樣了？”李筱先開口問道。

“我還好。”他吐字很慢。

“那就好！”

“謝謝你們，來看我。”

……

（五）

走出病房的時候，聽黎媽媽說，醫生說黎崢南摔壞了頭，引起輕微的腦震蕩，現在處于半失憶狀態。很多事情他都已經不記得了，就連她這個親生母親都是經過好幾次的提醒好不容易才記起來的。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智商有沒有出現問題，所以可能還要在醫院住很長一段時間。

黎媽媽說這些的時候，眼里止不住流淚。她把歆堯她們送到樓梯口就回去照看黎崢南了。

許歆堯想起了剛剛病房里的干凈微弱的笑容，不知背后究竟隱藏了多少苦澀。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她蹲在醫院門口的花壇旁邊，涼風中她的雙肩不斷發抖。李筱蹲下來抱住她一起哭……

很快就期中考了，黎崢南沒有來參加。

黎崢南是在許歆堯她們開始準備文理分科的時候才回到學校讀書的。

聽課間一伙人閑談說，黎崢南現在的智商完全變了一個人。據說他們班的數學老師出了份考卷給他一個人做，出的都是高一剛剛入學時候的最簡單的題目，可是他卻沒及格。

他的各科科任老師幾乎都感覺到他和以前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不再每天騎著山地車來學校上課，而是步行。黎媽媽為了方便照顧他，就在學校旁邊租了個學生房。

他不再和人經常在放學后一起打籃球，或者是因為心里面的陰影，或者說沒有人敢再和他一起做那么劇烈的運動。

他不再經常在課間經過許歆堯她們班，而且再也沒有來過她們班找林紓婷，那些借給林紓婷的書可能也漸漸被遺忘在他記憶的某一個角落里。

醫生說，他還在恢復期間。但醫生沒有說，他的恢復期究竟需要多久？在命運面前，也許一切都是未知數吧！

很快，夏天就到了！

在端午節前，黎崢南休學了。

許歆堯經過他們班等隔壁班的李筱時，透過玻璃窗看到的只是他空蕩蕩的課桌椅，上面貼著的課程表可能是他留下來的唯一證明他曾轟轟烈烈存在過的證據。

秋天到來的時候，許歆堯已經是一名高二的理科生了，李筱因為理科不好所以選擇了文科。林紓婷本來就是一個喜歡文學的女生，她也選了文科，分班后居然和李筱分在了同一個班級。

而黎崢南，他回到了學校，重讀高一。

『后記』

泰戈爾曾經說過，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魚與飛鳥的距離，一個在天上一個卻深潛海底。你像飛鳥掠過水面，倒映出我落落寡合的年華。

如果很久很久以后你還記得我，我想告訴你的是：雖然飛鳥和魚的距離是這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但請你不要忘記深潛海底的魚一直都在原地，從來沒有離開過那片給予它幻想的海。它一直看不清海里的飛鳥的倒影究竟是真是假，但她還是不斷地向他靠近，以為自己學會了飛翔！

如果有一天魚兒變了心，那不是因為她不再喜歡飛鳥，而是因為她學會了怎樣真正愛一個人，怎樣真正愛自己。

我不知道會不會有那么一天，但在這之前，請你以飛鳥的名義繼續留在我幻想的海域里，讓我擁有渴望飛翔的動力。

祝你幸福！我們都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