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
作為一位普通讀者,當你打開報紙或者雜志,看到一篇篇引經據典的文章或聽一位朋友口若懸河地白話時,需要一些技巧來準確分辨出對方是真的讀書破了萬卷,還是裝腔作勢。
來自于正反兩方面的需求,促進了“談論沒讀過的書”的手法的日益成熟,并最終變成一系列技巧。這些技巧廣泛見諸于各大雜志、報紙、談話節目、文學沙龍和咖啡廳里。那么,如何談論一本你沒讀過的書呢?
最基本的手法,叫作避實就虛。如果這本書是和西藏相關,那么用盡可能多的篇幅來討論西藏文化本身;如果這本書的主題是西班牙美食,那么簡要回顧一下伊比利亞半島的歷史是個不錯的選擇——盡管這與美食毫無瓜葛,卻總能顯出博學。通常的對話會這么發生:“你看過林清玄的《心的菩提》嗎?”“嗯,他這書有著濃郁的禪宗味道,你知道,禪宗是由六祖慧能創立,它在現代社會更顯出影響力……”。
避實就虛的風險在于,你必須第一時間判斷出這本書的主題。《孤獨六講》《于丹評論語》之類的書名淺顯易懂,容易判斷;但像《追風箏的人》《IQ84》之類,很難光憑題目來想象主題,更不要說猜測內容。
于是還會有第二招,談論文筆。一本書可能沒有情節、沒有角色、甚至沒有主題,但絕不會沒有文筆,哪怕是《時間簡史》和《腓力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這種技巧的精髓在于,不要涉及到任何細節,不要涉及到任何可能會露餡的說辭。比如這樣:“你說《我的名字叫紅》?噢,是的,這本書無論從哪個方面講都很優秀,但給我最大的觸動是作者的文筆,那是一種租獷和精致彼此蘊涵的奇妙風格。掩卷之余,讓我感覺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靈震顫,如風暴過后的大海,異乎尋常的平靜”。
你看,這一段話沒有體現出任何有效信息,“粗獷和精致彼此蘊涵”可以用來形容任何文筆,沒有人會知道發言者被震顫的到底是心靈還是心臟——可你讀起來會覺得很美妙,有時候還可能覺得很信服。
接下來,叫作挾洋自重。大量引用名人名言是個錦上添花的好主意。你只要記住其中的一些名句,并在談論的時候保持從容淡漠就足夠了。如果實在不記得也不要緊,可以這么說:“記不得哪位哲人曾經說過,人生就像是一鍋菠菜湯,太苦了。”既顯得有飄逸自然的文學性,又不會被人捉住痛腳。
還有一種混搭的技巧,把兩樣不相干的話題聯系到一起,在遣詞造句上推陳出新,越是不相干,混搭起來的效果越好。比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時間簡史》就像是一個物理學家對《尤利西斯》的致敬,霍金以清晰的理科邏輯與冷漠客觀的大宇宙觀,庖丁解牛般地消解了《尤利西斯》那隱藏在紛亂的思緒碎片后的內在張力。
聽眾往往會被這種比喻上的新奇感吸引,津津樂道,從而忘記他們原本的目的。不過這種手藝需要擁有廣博的知識面和豐富的聯想能力,才能讓聽眾徹底迷失。到了這個境界,只言片語,皆可迷人,要等到了幾十年后回首往事時,聽眾才會驚訝地發現,原來這小子其實什么也沒說。
(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