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永圣
(東北財經大學學科建設處,遼寧大連 116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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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法理學觀念溯源
鐘永圣
(東北財經大學學科建設處,遼寧大連 116025)
在現代法理學中,關于法律本質的討論,觀察視角都局限在“人”而忽略了“天”。在“法律到底是誰的意志”這個法理學核心問題上,中國傳統法理學的核心觀念既不是“君權神授論”也不是“圣賢意志論”,而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天人合一論”。她的邏輯是:天意通過人意表達。如果人意與天意相合,就是“順之則昌”,由此產生的立法、法律和司法具有公正性、權威性、適用性和持久性;如果人意與天意相悖,就是“逆之則亡”,由此產生的立法、法律和司法具有偏私性、隨意性、齟齬性和短命性。“人意”中的人,其上升為法律的意志如果不合“天意”,都不是適當的法律。而在中華文化中,天下人民全體公正的訴求體現的就是天意,公心就是天心,民意就是天意。所以不論“君主”如何產生,“君意”必須順應民意,君心必須體悟天心,否則就是違反天意,難免社會動蕩,民生艱難,自取衰亡。古有法治和禮治之爭,今有法治和德治之爭。其實都是盲人摸象式的爭論。準確理解和運用中國傳統經典法理學,不但會為構建中國特色法學學科提供一種可能圓融無礙的理論解釋,也將為完善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社會主義強國提供邏輯暢通的理論依據。
中國傳統法理學;天人合一觀;君意;天意;民意
在漢語中,存在著“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幾個相關詞匯:道理、天理、文理、法理、管理、經理、治理和打理。其中道理、天理、文理和法理都有“真理”和“至理”的意蘊,有揭示事物本來面目的意思。在現代漢語實際使用中,“文理”更多地被理解為“文科”和“理科”之意,而古代“法理”的內涵顯然要比當今作為法學學科專用術語的“法理”廣泛而深刻得多。這四個詞解決的是依據的問題,就是以什么為準繩來處理國家社會事務。后面四個詞匯管理、經理、治理和打理主要都是動詞的意蘊,表達有法可依、有道可循之后怎么辦理的意思。
不管什么“道”什么“理”,都是本來存在、寂然不動的,處于“虛空”狀態。這種“虛空”不是“無”,不是“沒有”,但是如果沒有人來揭示,就不能被認識、發現和理解。“理解”在漢語構詞法上,本來是“解理”的意思,就是解開、解釋清楚這個“理”。“理”和另一個不表示數字功用、表示哲學狀態的“一”又是異曲同工的關系,“一以貫之”、“道生一”和“理一分殊”等經典中華文化詞匯有著“賢賢道同”的同一所指。一旦這個“道”、“文”、“理”、“法”或者“一”被人悟到了,就是“悟道”,就是“明理”,就是“懂法”,就是“歸一”,就是“文明肇始”,蒙昧的狀態就結束了。所以從中華文化的源頭上來說,伏羲畫卦這一偉大的舉動被稱為“文明肇始,一畫開天”。
從中華上古歷史上看,“道”在高人。就是“天子”往往自己就是悟道、明理、通達無礙的真人、至人、圣人、賢人,不必一定要禮請“國師”指導。加上“一圣出世,萬賢相助”的天人感應現象,一位偉大的天子往往有一批賢人輔佐,文華燦爛,將星閃爍。如果他們時至而行,得機而動,就能成就絕代之功。是以“三皇五帝”的功業不是“傳”(音“船”)說,而是“傳”(音“撰”)說。前者在現代漢語中是虛無縹緲、可能有可能無、類似“無稽之談”,有臆想、瞎掰的意思;后者實際上是“紀傳體史書之說”的簡稱,或者是“列傳上說”的簡稱,指正史銘記的意思。發音不同,其所指有天壤之別。
這是中華文化“明君圣主”傳統的來源和實質,天下尊有道有德之人為“主”,如《黃帝內經·靈蘭秘典論》所言,“主明則下安”,因其明道、明德、明仁、明義、明禮,所以能夠如《易經·賁卦》所言,“觀乎天文以察時變”,頒布歷法,確定農時,標明二十四節氣,推演天干地支以紀年,“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制定禮儀和法律,使天下人民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生長收藏和進退容止。此時的法律,就是以防萬一,有不聽教化、作奸犯科者,依律懲戒,以保天道、人倫不失。如果人人依道、依德、依仁、依義、依禮、依法而行,各司本職,各行其道,則圣王垂拱,天下大治,世界和平。
但是,這是“法律道德化”的時代,人民淳樸,道德深厚,訴求大多惟義所在,唯道是求,唯德是存,自然時時自省,不待犯法。當天下所生之民漸失道化,寡廉鮮恥,唯利是圖,則如《孟子》所言,“上下交征利,其國危矣”,此時必須把道德法律化,才能保證天理、人倫、公平、正義不受侵害,保證人身、財產、名譽不受非法傷害,保證國家的尊嚴、社會的秩序和人民的幸福不受損害。所以,道德水準高低與法律制度的寬嚴呈現出相反相成的規律,道德水準下降,法律作用上升。恰如老子在《道德經》中所揭示的,“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到了“失禮”的地步,就已經是“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為了保證不亂,就必須加強法制建設。是以后面的邏輯應該是“失禮而后法,失法而后暴”,違反法律之后,就要面臨警察、軍隊等國家暴力部門了。
當社會上的人士不明白中華傳統法理學的這種脈絡、歷史、內涵和邏輯框架的時候,就始終在人治還是法治、民主還是君主、意志論還是契約論、階級意志還是全民意志這樣的議題上打轉,不能走出分科局限的障礙,從而無從領悟中華文化圓覺貫通的法理理念,無法領悟和應用天人合一的法理理念。
用現代語境的表達來說,就是如果法律和領導人的意志不是體現了最廣大人民的意志,就是背離了“民主”制度設計的初衷,但是未必真的就不合天道或者真理。如果法律的意志體現的是一個人的意志,這個人如果是明道者,那么法律就是天道的呈現,執行的結果就是明君圣主治理下的天下大治,“人治”、“德治”和“法治”三合一;如果這個人不是明道者,那么法律就是個人喜好的呈現,執行的結果就是“獨裁者”意志下的專治,即使領導人是民主制選出來的,即使法律的制定有立法的程序正義,即使形式上是“法治”,事實上也是“人治”,衰亂不可避免。如果法律的意志體現的是一個階級、一個群體、一個家族、一個政黨甚至一個國家的全體人民的意志,關鍵的問題也還是“人意”與“天意”是否相合。所以《禮記》上講:“自古先王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君主和民眾都需要明天道明天理,“天下文明”就好管理。也正如《大學》所講,“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本立而道生”,“理通法自明”,法理上搞清楚了,中國現代法學建設和法制建設就有了令人信服的邏輯框架和理念明晰的政策設計依據。
按照中華傳統文化的邏輯,眾人都是天地生養的“孩子”,大家一起就代表天——其中的“元首”就專稱叫“天子”——所以民意就是天意,順應民意就是順應天意。君主制和共和制的區別,就是君主的“君意”自動代表“天意”,共和制的“總統”要經過選舉才能代表“民意”。如果君主是明君圣主,則人民撞上了大運,因為民意、君意和天意合一,如《孫子兵法》所說“上下同欲者勝”;如果很不幸,君主是個昏庸糊涂的人,君意脫離民意,又自稱代表天意,就會導致分裂乃至滅亡等嚴重的社會動蕩和朝代更迭。在共和制體制下,元首的出現被視作少數服從多數的“民意表達”,“選賢與能”的方法使元首的產生范圍擴大了,不再局限于“皇家”和“長子”,出現“合格”領導人的概率增大,但是制度成本也在上升,而且不能排除選舉出一個平庸領導人的可能性。同樣,在法理上說,法律意志到底是不是“人民的意志”并不第一重要,最重要的是這個被實施的意志是否“明”,是否與道理相“合”。
現代化國家離不開法律制度,離不開法律制度基礎上的“法治”。但是如果以簡單的二分法來看待這個問題,把“法治”和“人治”等議題標簽化、對立化和局限化,就無法很好地解決現實問題。現代國家建設理論中主要的派系和觀點大都出自西方分科視角下的法學、政治學和哲學等學科見解,很少有學者認真、持久、深刻地挖掘、領會和運用中國傳統法理學的觀念,以更圓融、更準確、更清晰地梳理國家建設的基本法理觀念。“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一個多次在歷史上創造百年以上盛世強國的悠久文明,怎么會沒有自己獨具特色的法理文明呢?
2016年5月17日北京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的召開,是中國哲學社會科學構建和發展中里程碑式的歷史機緣。法學是對哲學社會科學具有支撐作用的學科,而法理學是整個法學建設的基石,必然要得到優先的構建與完善。以文言表達、作為實質內涵存在的“中國傳統法理學”歷史悠久,符合現代閱讀習慣、作為學科范式的“中國傳統法理學”并不存在,需要當下的總結和構建。打造具有中國特色和普遍意義的法理學學科體系,必然要以“中國傳統法理學”的復興為起點。
中國的法理學觀念來自于“一以貫之”的中華文化核心理念,貫穿道理、天理、倫理、生理和物理。以現代的學術分科眼光審視,不會發現“中國傳統法理學”這門學科的存在,就像用顯微鏡去觀察每一個細胞組織不會發現整體的“人”一樣。由于中國近代一直為擺脫外強侵略和爭取國家獨立奮斗著,因此不但沒有機會審視自己傳統中的法理學文化遺產,而且連反思世界法制史和法理學文化基礎的機會也非常匱乏,就直接“借鑒”國外法理學觀念開始了“現代化國家法治”的工作。這項工作粗略地說,可以概括為兩個明顯的歷史階段:先是跟從蘇聯的“統治階級意志論”,后是信從歐美的“社會契約論”。
新中國成立后,“統治階級意志論”就成為中國法理學的最基本、最主流的觀念。這一理論源自蘇聯,代表學者是維辛斯基,而追溯維辛斯基觀點的來源,據說來自《共產黨宣言》的一句話:“你們的觀念本身是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和所有制關系的產物,正像你們的法不過是被奉為法律的你們這個階級的意志一樣,而這種意志的內容是由你們這個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來決定的。”由于馬克思著作的權威性和當時蘇聯“老大哥”的社會主義陣營領導地位,使得“統治階級意志論”長期壟斷中國法理學認識,并且外溢到其他社會科學領域繼續發揮這種“權威性”影響。例如中國的稅收理論中就長期存在“稅收是統治階級的需要和特權,依靠國家強力保障征收”的學術觀點,在實證分析法學中也有類似的關于“國家權力論”的學術觀點。說明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界當時并未考慮到馬克思恩格斯的論述是有具體時限性的,當資產階級政權被推翻以后,人民政權的法律性質就發生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變化。“全民意志論”就是后來學者對這一變化研究的體現。至于改革開放以后,從社會主義有計劃商品經濟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探索定位,源自盧梭《社會契約論》的歐美法理學認識后來者居上,和市場經濟理論一樣,忽然之間以“先進”、“科學”、“國際范例”的面貌清洗、覆蓋和主導了法理學對這一核心問題的看法。這些認識都是從中國社會的時代性出發得出的適應當時主要潮流的看法,并沒有找到“法的本質”的“終極存在”。究其原因,至少是忽略了一點:人和社會所處的文化環境的本質來源。
中國文化是秉持“天人合一觀”的文化。所有對法的概括,不論是“階級的意志”也好,還是“全民的共同意志”也好,都是人對“天道”——世界規律或者自然秩序——的感知。所以,人類社會的法理來自“天理”或者“道理”,而且法律一定是倫理的體現。
為了迎接歷史機遇,中國特色的法理學構建就必須在學術原創能力上展現出中華文明本有的實力。這一點,除了傳承、總結和梳理中國傳統法理學觀念,都不可能有迅速達成目的的可能性。如果中國法理學學者試著了解中國傳統法理學觀念,多在傳統經典上下功夫,一旦在理念上豁然貫通,就會在解決影響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發展的突出問題上取得明顯進展。
這是中國學術歷史性的機會。發現自我、強大自我和完善自我的同時,走向世界、利益世界和造福世界。
從《易傳》上記載可知,自庖犧氏(另有伏羲、庖羲的說法)仰觀天文,俯察地理,中觀人事,劃出卦象,把天、地、人、事、物的變化規律揭示出來,即“圣人則之”,“法”與“理”的原始來源就有了。在漢語中,“法則”、“法理”、“法律”等詞匯都從“則天法地”而來(能夠“則天”,隱含著對一切事物的了知和把握),它不是人的主觀臆造,而是主客觀同一的人類文明表達,天文、地理、人倫是融合體,彼此并不能截然分開。
《道德經》被譽為是“兼三才而兩之”的偉大作品,也是對中華文化道法傳承的一次高度概括和總結。它對“道德”與“法律”的關系的揭示,適合分析古往今來的一切社會形態;它對人與自然環境之間的效法關系的揭示,具有中華文化獨有的“天人合一”性質。例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世界上最早的關于“自然法”和“自然秩序”對人類社會“法學意義”的闡釋。
天行有常,明此常道落實到人類社會,就是人倫規范。這一過程是“天意”化為“人意”的過程。當大禹觀洛書之象,悟通天地極則與事物規范,就像伏羲畫卦傳《易》于人間一樣,把天道自然秩序化為人倫社會治理的規范,以《范》的名義傳之人間,成為中華上古文化中治國理政的大經大法,后世尊稱為《洪范》。“規范”一詞在漢語中由來久遠,其中的“范”就是從大禹觀“洛水出書”而來。至于“規”,是“規矩”的代表,是兩個儀器,在吐魯番阿斯塔納出土的“交尾圖”中,男女上半部各執規和矩,下半部呈現脫氧核糖核酸的雙螺旋結構,既揭示“化生萬物”的宇宙法則,也表明夫妻的行為準則和規范。這幅畫的文化含義,顯示中國古代文化始終是建立在“天人合一”觀基礎之上的,它是一切人類“法”的來源。在《黃帝內經·上古天真論》中,有“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于道”的論述。這充分說明“人”與“天”在“道”上合一,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法則”存在。
現在反腐倡廉的過程中,黨紀國法、政治規矩這些詞匯大家屢見不鮮、耳熟能詳,殊不知這些詞匯是中華文化源頭上的法理學概念。提到“紀”,我們就自然會想到“律”,想到“律”就會想到“法”。“法紀”也是一個使用頻次很高的詞匯。在《史記·五帝本紀》中關于黃帝統一華夏之后的政治措施有這樣的記載:“舉風后、力牧、常先、大鴻以治民,順天地之紀,幽明之占,死生之說,存亡之難。”這里的“天地之紀”,即有“道理”、“規矩”、“法理”、“儀軌”、“規范”和“律令”之意。表明治理天下的政策和法令,并不是單純由人構造,而是順應天地自然的秩序和規律顯應出來的,具有“天人合一”性。能夠完成這種體悟和顯化的人,都是“明君圣主”、“世間高人”,普通人難以企及。
但是在明君圣主治理天下的道德社會,人人自覺、自律、自樸,應用法律以調解和制裁的機會很少,多數情況下,“教之以禮”就可以了。人人守禮,禮尚且不犯,何來違法亂紀?在《禮記·禮運第九》中記載孔子的說法是:“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指出大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公“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于禮者也”。而對于禮的來源和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孔子認為:“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而禮的來源,孔子認為“必本于天,效于地”,而后“達于喪祭、射御、冠婚、朝聘”等國家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故圣人以禮示之,故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
由此可以看出,“禮”在教化得當、人人聽話的情況下,完全可以代替“法”,大家都講“禮”就不必要在法律面前評“理”,禮讓大興,何來對簿公堂!以道治、德治、孝治和禮治來管理天下,并非不可能,中華歷史上也并非沒有實現過,只是當一個社會整體的道德水準下降到唯利是圖的時候,權利義務關系糾纏不清的時候,就不能憑借道德準則來規范人的行為了,法律和暴力就相應地登場。細觀《禮記》的內容,“禮”的規定涵蓋了古代中國人的一切場合和行為,完全起到“法”、“律”、“規”、“范”的作用。而除了“禮”的規定,還有“義”的規定,禮義合起來,把現代法理學所論述的“權利義務關系”全部規定清楚了。
在現代法理學中,關于法律規則的來源,有神源論、圣賢論、強者論或者征服者論、階級意志論、國家權力論、社會契約論和全民意志論等不同說法,它們都有其合理性和可被學者“討論”的“不足”,但沒有一個可以一統天下的“權威理論”。在中國《易經》文化看來,這就是“變易”,事物變化、環境變化、觀念變化,文化表達與概念也隨之變化,久而久之,了解形式上的差異就足以耗盡一個學者一生的精力,哪還有余力“向上一著”,去了知關于“法”還有亙古“不易”的一面呢?可是在中國的原創經典中,不論《易經》還是《內經》,不論《道德經》還是《壇經》,都已經足夠清晰地說明了“法”的根本緣起。
本文追根溯源,充其量只能表明一個研究結果:恰恰由于“天人合一”法則的存在,使得關于“法的本質”或者“法律到底是誰的意志”這樣的法理學根本問題,得不到一個被所有學者認同的“確切”答案。因為“人”不同,就意味著“天地”不同,經歷、認知、覺悟、立場、意愿、品性、目標等都不同,是不會有統一的答案的,最終呈現給世界的觀點和法理學現象,必然還是分科的、局限的、時代的,而不是圓覺的、完滿的、永恒的。我們所能找到的唯一可接受的路徑,就是“盡可能接近真理”,無論民意還是天意,都必須是正義和真意。
道理、天理、公理、一理、易理,都是“法理”的來源。制定法律者須明理,依照至理來制定法律,確立規范,制定禮儀。中國古代文化的一切制度,都有著出于同一文化淵源的講究,體現著人與自然的高度合一。對自然高度的覺悟,導致高度相應的制度設計和文化表達。例如,為什么上古天子的辦事機構叫“明堂”?為什么天子的方位必須是“面南背北”?全是來自《易經》對天地自然運行道理的揭示。在《易經·說卦傳》第五章中對此有清晰的闡述:“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理,蓋取諸此也。”為什么作為儲君的太子叫“東宮太子”?是因為“帝出乎震”,不但皇帝出于震,所有一切都由震生發,“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所以太子(普通人家叫長子)的居室在東方,主事業生發。
對于時下的中國而言,樹立文化自信,在自己的先祖文化中尋求最精粹的思想指導,以融入時代發展,即使不是唯一的選擇,也是不可或缺的選擇。
首先是既要謙遜地繼承傳統和尊重經典,也要敢于質疑和突破。當代人類在技術層面對物質世界的認識和解讀,已經瓦解了過去幾百年間建立起來的“科學世界觀”,牛頓的絕對時空觀被愛因斯坦的相對時空觀替代,量子力學關于“沒有意識的參與就沒有物質”的發現,導致劍橋大學的理論物理學家霍金公然宣布“哲學已經死了”。現代物理學以科學的方式驗證了中華文化“天人合一”觀的無限可證實性。這些成果表明我們正經歷著人類歷史上最為深刻、最為宏大和最為獨特的創新實踐,必然給認識世界和理論創造提供廣闊的空間。由于量子力學的發展,甚至連法理學的根本問題“法的本質”也受到了根本性的影響和改變:物質世界都是意識參與的結果,那么人們自以為的“公正”豈不是更加決定于意識?是不是更加說明不論法律體現了誰的意志,重要的是這個意志是否“與天道相合”?了解了這個世界的“真相”和時代特征,我們就清楚了一個基本原則:不執一理,不落窠臼,“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在“實事求是”之下,“一切皆有可能”:“權威”可能瓦解,過往的“科學”可能被證偽,“真理”可能被發現和遵從。
其次是堅定自信中華傳統文化中有自己的法理學。立足中國傳統,通古今之變化,發思想之先聲。中國法理學的構建,必須擺脫對“老大哥”的崇拜、對“國際慣例”的盲從、對“傳統文化”的漠視等“幼稚病”,自己站立起來。與其說構建,不如說是“與時偕行”地總結,因為原本它就存在,把傳統經典中的法理精髓用時代語言表達出來就足夠了。
最后要堅定自信當代中國的實踐能夠為法理學學科構建提供素材。最近30年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管理實踐,可以為中國的當代法理學構建提供關鍵材料,有利于提出問題、凝練觀點和創建理論。尤其是中國共產黨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民主政治、先進文化、和諧社會、生態文明以及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等領域建章立制的實踐,很可能是未來全世界學習的制度創建范例。許多學者已經意識到,所謂西方法理觀念下的民主或者美式民主,與其說是建立在法治基礎上,不如說是建立在新教倫理基礎上。中國獨特的法理觀念,是人與人、人與自然高度合一的智慧,經過一番“現代化”的梳理、總結和實踐,一定是人類文明所能夠產生的最佳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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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9
鐘永圣(1973-),男,博士
1671-7031(2016)06-0079-06
D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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