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紅
(蚌埠醫學院 公共課程部,安徽 蚌埠 23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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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多元文化影響下的成長主題小說
——以哈尼夫·庫雷西的《黑色唱片》為例
唐 紅
(蚌埠醫學院 公共課程部,安徽 蚌埠 233000)
成長小說是英美文學中一種十分重要的類型和分支。在《黑色唱片》中,哈尼夫·庫雷西一方面繼承了成長小說的傳統寫作技巧;另一方面描繪了當代亞裔移民所面臨的生存困境和探尋走出這一困境的出路。小說通過主人公沙希德成長過程中面臨的焦慮、擺脫這一焦慮的出路等方面的描寫,出色地表現了當代英國亞裔青少年在多元文化語境下中所面臨的困境,同時也提出了要勇敢地跨越各種人為藩籬,建構自己的“第三空間”的建議。
《黑色唱片》;成長小說;多元文化;“第三空間”
蘇珊·荷在研究了英國文學中的成長小說之后認為,“成長”指的是小說的主人公由于自身的性格歷經磨難之后,在引路人的指導下,調整自身,融入社會。而成長小說,根據莫迪凱·馬科斯在論文《什么是成長小說中》,他將成長小說定義為:“展示的是年輕主人公經歷了某種切膚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改變了原有的世界觀,或改變了自己的性格,或兼有之;這種改變使得他擺脫了童年的天真,并把他最終引向了一個真實而復雜的成人世界”。[1](P7)哈尼夫·庫雷西(HanifKureishi)是繼薩爾曼·拉什迪之后在世界文壇有重大影響的亞裔作家,同時也是獨樹一幟的成長小說家,他的一系列小說《郊區佛爺》、《黑色唱片》以及《加百列的禮物》都在“忠實地記錄著主人公們在經歷一系列矛盾沖突后痛苦成長的過程”[2](P113)的同時也展現了當代移民后裔在全球多元文化和后殖民語境下在異質國的真實生存狀態。《黑色唱片》(The Black Album,1995)是哈雷夫倫敦三部曲第二本,是一部關于巴基斯坦第二代移民在倫敦成長的小說。文章為讀者描述了一幅20世紀90年代英國背景下長大的新一代巴基斯坦移民生活畫面。亞裔少年沙希德在種族歧視和家庭紛爭中,渴望進入大都市開始新的生活。來到倫敦之后,他在身份的尋找中逐漸成長,在與周遭的經歷和沖突中,在母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痛苦掙扎中,最終尋找到屬于自己的道路,從不經世事的莽撞少年成長為穩重從容的青年。
主人公沙希德在少年時期的成長煩惱主要源自兩個方面:一是少數族裔在以白人文化為中心的英國所遭受的種族歧視和文化殖民;二是他和父輩移民之間的摩擦和矛盾。移民作為流散文化的必然產物,同時經歷了物理、文化,時間和空間的雙重變遷,在保持民族性和融入居留國文化的兩難選擇中備受折磨,同時居留國的主流文化對于出生在、居住在英國的少數族裔并沒有表現出歡迎和接納。小說以1989年的英國為創作背景,當時的英國已經逐漸喪失了全球霸主的地位,為了挽回頹勢,英國政府不得不鼓勵之前附屬國的居民移居英國以重振經濟,但非白人的外來定居者并沒有受到當地居民的歡迎。據 Keith Hoggart和EmrysJone合著的書籍《倫敦:一個新的大都市》所述“海外移民被視作是有限制源的爭奪者,在倫敦和英國的其他城市,當地人和移民之間的矛盾導致了許多公開的沖突,這也反過來印證了種族歧視的真實存在”。[3](P151)小說中英國雖是沙希德的出生地和成長地,但他卻始終未能真正融入其中,民族印記和在學校里遭受的不公正對待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是個格格不入的“異類”和“他者”。即便說著流利的英文、小心翼翼地不去僭越少數族裔聚集的邊緣地帶,沙希德還是被學校同學們叫囂著“滾回去”,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是“唯一一個深膚色的人”,他確信別人對他的心中“充滿了譏諷、厭惡和敵視”。在敵對和仇視的環境中,沙希德逐漸感到自己“在這個國家,越來越不像一個正常人 ,反而變成一個怪胎,我一直被踢來踢去,被窮追不舍”。[4](P14)“我是誰?”“我屬哪里”這些散居族裔世世代代都在尋找答案的問題使得沙希德在身份尋求道路上陷入困惑,“我變的偏執,我出不去,我很迷惘,我不知道該做什么”。
沙希德的成長焦慮還來自于和家庭成員之間的沖突和矛盾。沙希德的父親作為第一代移民,移民到英國的目的是“希望在這個不受獨裁統治的國家過上一種富裕且安穩的日子”。[4](P73)通過父親的不懈努力,沙希德一家在倫敦附近的肯特郡定居下來并躋身中產階層。父親希望沙希德和哥哥齊力可以繼承家中的生意。崇尚撒切爾主義,一身名牌、金錢至上的哥哥齊力是全家的寵兒,相較之下,沙希德則是家中的“二等公民”,被自己的家庭成員呼來喝去。比起金錢沙希德自幼就更加熱愛文字,這一愛好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父親年輕時和沙希德一樣熱愛寫作,但是在夢想被殘酷的現實摧毀后,父親質問他為什要寫“那些該死的殘忍玩意兒”。[4](P103)父親訓斥沙希德“就不是干這件事的人,你就不能好好讀書嗎?我那些侄子是律師、醫生、銀行家。那些藝術家類型的人永遠都是在受窮——你該怎么面對那些親戚的眼光”。[4](P103)在父親眼中,沙希德顯得不切實際,是個“書呆子,沒有實際生產力的男人”這樣不僅帶不來任何物質上的好處,并且會成為家庭的負擔。父親的態度無奈地折射出散居族裔在異質國的窘迫處境,而即使到了移民第二代,他們仍然無法掙脫“他者”身份的束縛,始終徘徊在社會的邊緣,正如書中所言移民“就像是剛過門的娘子”,這場和移居國的婚姻“是多么的悲慘”[4](P74)。在家中,父親苦心維系的家庭隨著他的離世而分崩離析,沙希德也萌生了離開家庭的想法。他計劃去倫敦讀書,他渴望“拉開與家人的距離”、思考自己“來到英國的目的”和尋找自己的身份坐標。這樣的情節安排遵照所有的成長小說的發展模式,少年離開自己熟悉的家庭,開始了自己的成長之旅。
青少年的成長都會受到一些人的影響,這些人從正、反兩方面豐富著他們的生活閱歷和社會認識。因此,成長的引路人在成長小說的敘事中充當著重要的作用。通過正、反引路人的言傳身教,主人公確立起自己的人生方向。總的來說,沙希德的成長過程中既有正面引路人,也有反面的引路人,他們共同的作用下也使得沙希德最終厘清了自己的選擇。
(一)反面引路人
在沙希德離開家來到抵達倫敦學校之初,結識了擁有相同民族文化背景的同學利亞茲和查得。天然的文化聯系使得渴望“結交幾個亞裔朋友的”沙希德對二人產生了自然的親近感。沙希德覺得他們之間是相似的,“理查茲特她們是他遇到像他的人,一切都不必解釋,沙希德相信他,稱他是兄弟,他和他們的關系比家人還要密切”。[4](P43)遠離母國文化的沙希德也在和朋友的交往中第一次真切的接觸到模糊的想象中的民族,這使得對無法被西方文化接納的沙希德重新獲得身份認同的一線希望。但是隨著交往的深入,沙希德發現利亞茲和查得是本質主義身份觀念的擁躉,而他們由于無法真正融入主流文化以及遠離家園的物理和心理上的錯位,使得無歸屬感在心中慢慢積淀。主流文化霸權與種族主義意識形態的歧視、排斥與打擊,使得利亞茲和查得對英國主流文化和英國白人產生反感的心理。他們盲目地批判一切西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一切接觸都被視作是“有辱靈魂”的,并且逐漸演變成極端主義的暴力團體,這開始引起了沙希德的反感和厭惡。其次,盡管最初沙希德想要融入其他亞裔中,他很快便意識到他的這些“朋友”并不贊同他的藝術創作或者他對于文學的好奇心。查得,這個曾經的西方文化的擁護者,覺得沙希德對于文學的熱愛是“犯了嚴重的錯誤”,勸他“不要再浪費時間討論文學這些無聊的話題,還有好多正經事需要處理”。[4](P30)查得希望沙希德和他們一樣停止獨立思考,只是簡單地遵循教義和遵守巴基斯坦的刻板文化習俗,這無疑是沙希德所無法接受的。再次,在與二人的交往中,沙希德始終處于被動的地位。Deikman曾斷言“大多數的社會團體和家庭結構相似,有占據主要地位的(家長)和被支配的(孩子)”。[5](P34)利亞茲組建的小團體和沙希德不如意的家庭結構如出一轍,沙希德在其中并沒有獲得應有的尊重和平等對待,他需要無條件地服從利亞自的命令,依舊扮演著“邊緣人”和“他者”的角色,從而無法獲得身份和自我認同。
(二)正面引路人
沙希德成長道路上的正面引路人則是英國女教師迪迪。迪迪是沙希德所在學校年輕的文化課講師。她在課堂上和學生們熱烈地討論黑人歷史和當代文學。迪迪崇尚美國文化和美國文化背后所宣揚的自由和民主,以至于在她的辦公室門上醒目地掛著“一切限制都是監獄”[4](P34)的牌子。迪迪對于美國文化的熱愛和對于美國文化和自由民主的關聯與當時的世界歷史文化背景息息相關。二戰后,隨著英國帝國形象的轟然倒塌,美國成為政治寡頭,1989年更是美國歷史上最重要的時刻,因為美國在冷戰中的勝利加固了自己作為西方自由主義和資本主義象征的地位。隨后,美國的流行文化偶像,像書中不斷提到的“王子”、“麥當娜”逐漸成為席卷全球的文化符號,受到全球青少年的追捧。迪迪深受其影響,她毫無民族偏見,并鼓勵自己的學生“研究一切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從麥當娜的頭發到皮夾克的故事。”[4](P26)而被英國文化隔絕在外的沙希德,也得以在迪迪的陪伴下出入以前自己單獨無法涉足的場所,他有機會體驗倫敦本土青年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正如Homles所說“迪迪教自己的學生通過當代文化、種族和性別政治的理解去闡釋自己生活的世界。她鼓勵沙希德,并且向他展示了他之前從未遇到的世界”。[6](P41)
對于美國流行音樂的共同熱愛也使得兩人之間產生了自然的好感,確立了戀愛關系。最初的沙希德表現的像個“脆弱的小男孩”,而迪迪則在兩人的愛情中扮演著引領者的作用。她鼓勵沙希德涂抹上女性使用的化妝品,鼓勵沙希德找到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勇敢尋找真正的自己。迪迪深深地影響著沙希德,她使得在母國文化和居留國文化之間進退兩難的沙希德找到了新的棲身之所。她所代表的美國自由主義使沙希德免于在母國文化和英國文化之間備受折磨,而美國音樂給身心帶來自由使得沙希德最終確定了自己想要擁有的生活方式。但是最終他意識到迪迪所代表的自由和愛才是救贖自己的最好方式,而最終沒有滑向極端分子和恐怖主義的深淵。
在《黑色唱片》中哈雷夫顯然對于本質主義的身份觀念持強烈反對意見,并且對于保持“英國性”的做法嗤之以鼻。小說的標題《黑色唱片》就源自于美國著名黑人歌者王子的同名黑人音樂專輯,而王子本人“半黑半白,半男半女,半陰半陽,既陰柔又陽剛。”[4](P35),正是雜糅文化的最好的證明。此外小說中處處透露出文化雜糅的痕跡,這與后殖民理論家霍米巴巴的理論不謀而合,巴巴認為“世界上的任何文化都是雜糅文化”,而文化的雜糅不僅是解構本質主義的利器,也為沙希德這樣的亞裔移民提供了獲取流動、可建構身份的可能。
沙希德這也為少數族裔提供了在母國和宗主國的文化沖突之下的間隙中,沙希德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第三空間。
他選擇了美國的流行文化,選擇了蘊含在流行文化后面的雜糅本質和當今文化多元趨勢的認可。沙希德沒有選擇像父輩移民那樣一位地膜拜西方文化,也沒有選擇和朋友一樣盲目地維持自己的“民族性”。這里也表現出作者哈雷夫對于傳統身份觀念的質疑,沙希德的選擇展現了身份的疊加而非分裂,這是對“英國身份一種靈活而動態的解讀,也可以被視為成為英國人的一個新方式”。[7]他在自由思想的推動下,“找到一支筆尖尚好的自來水筆,滿懷興奮的開始寫了起來”。[4](P366)在寫中沙希德“可以追隨自己的好奇心,在工作和愛情中”追求自己的生命價值。同時,寫作也成為沙希德宣泄情緒和重新建構身份的方式。在后殖民時代,宗主國的文化霸權依舊以文化輸出的方式奴役著第二代的移民,他們中的很多人沒有“根”,甚至“不會說自己國家的語言”只會說著標準的英語,他們會以英語來繼續續寫殖民國的意識形態,本民族始終處在失聲的狀態,他們的聲音無法被聽見,湮沒在居住國的文化當中,長此以往,他們無法解構殖民國的霸權統治。而沙希德通過寫作,解構了本質主義的身份觀,他可以重新書寫自己的文化身份,被壓制的弱勢文化,可以對占據主導的霸權文化進行“改寫”,通過寫作,可以打破壁壘,逐漸消除種族、性別的差異,改寫自己的邊緣文化身份,改變沒有話語權的現狀,在寫作中,也可以找回自己的民族記憶,讓世界重新聽到他們的聲音。
在小說的結尾,沙希德由一個迷惘的少年最終成長成為一個初露鋒芒的藝術家。至此這部小說也真正地成為了一部kunstlerroman(藝術家小說的德語版本)。[5](P311)
《黑色唱片》中主人公沙希德是生活在東西方文化“縫隙”中的新型“英國人”。通過追尋和選擇美國的流行文化,他打破了原有的種族、階級、性別的界線,跨越了人為的藩籬,構建出既不屬于東方文化也不屬于西方文化的“第三空間”文化。沙希德的故事也在一定程度上隱喻著亞裔群體在英國的成長體驗,沙希德個人的成長焦慮也可以上升為群體的焦慮。借用成長小說的創作形式,庫雷西不僅僅向讀者們講述了一個亞裔少年的成長故事,也揭示了多元文化背景下移民后裔的成長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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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654(2016)10-0058-04
2016-08-08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消費主義的興起與20世紀20年代美國小說研究”資助(12YJC75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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