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里的驚聲尖叫

朱明陽

摘 要：張煒長篇小說《古船》因其寬闊而深厚的歷史容量備受學界關注，小說以大量象征性意象表現了作家對于特殊歷史時期的深切思考。同時，人物作為隱秘意象也值得一探究竟。本文通過分析小說中出現的幾類不同人物，體會人物作為隱秘性象征意象的隱喻作用，解讀作家隱藏在字里行間的歷史觀。

關鍵詞：張煒 《古船》 象征意象

《古船》這部小說本身充滿吸引力，但為何它沒有發展成一部“情節小說”呢？是因為小說審視的不是人的歷史，而是歷史中的人。作者能深入到人物的靈魂深處，尋找最真實的人物聲音。尊重人的愿望，把他們當成真正的人，還原他們最原始的愿望，沒有政治，沒有階級。這部作品區別于“十七年文學”的地方就在于作者瓦解了“階級”，好好思考了人——眾生，人世間的每個人，怎么做一個人。人物在本文中也是作為象征意象的一個考察重點，他們象征著一類人，意味悠長。本文將以向往不同歷史方向的人為劃分依據，將人物隱秘意象分為正反兩個部分。這種正反逆轉產生了一種強大的內在扭轉力，對比強烈，具有豐富的意義可闡釋性。

一、深陷循環眼——隋見素等人物意象新探

這些人物象征意象貫穿全篇，打通了敘事肌理。他們把民族的生命力鎖在磨屋的頂端，他們無視歷史的真實走向，他們深陷在歷史循環眼中，打著圈，走不出來。

（一）四爺爺趙炳——毒人。四爺爺趙炳出生于赤貧家庭，在老隋家沒落后掌握了高頂街的生殺大權。表面上看他地位尊貴，實則是土皇帝，是大家眼中神一般存在的人物，是封建勢力的典型代表，是洼貍鎮“老磨”式的尊者。有著封建宗法代言人的他老謀深算，不同于趙多多的簡單粗暴，在他權威尊貴的身份之下，是一顆陰毒的心，是典型的雙重人格，一半尊長、一半惡魔，極會搬弄權術，見風使舵。他整人的手腕都是一門學問，從不形于色，偽善的面具極其隱秘。如他暗地里拘留了李其生，卻又裝模作樣地舍棄了看媳婦歡兒最后的機會去“營救”李其生。他帶著對老隋家最深的報復隨意蹂躪含章近二十年，讓含章叫他“干爹”。他常常教育眾人“不能太過”，顯得很有自知之明，可是誰又知道他仗著自己的權力對含章進行了幾十年的侮辱。在遭受含章沉痛的反抗后，他覺得自己終于盼來了含章。他自知自己的罪行是對含章的侮辱，也是對老隋家的侮辱，但這可以完成他對老隋家精神上的復仇和自己精神上的平衡，并從中獲得快感。他是鎮上一切苦難的操盤手，披著“赤貧”和“封建家長制”的外衣，一毒再毒。這類人是真正的陰險，是蝎子般的人物，阻擋著洼貍鎮的前進。

（二）隋見素——仇人。作為本書的第二男主角，二弟隋見素是一個生命力頑強的小伙子。從一開始，他就表明了自己的野心：“我要奪回趙多多的粉絲大廠。”{1}他從小就和叔叔隋不召很像，有著強烈的抗暴激情，勇敢、精明，有著強烈的征服心。他是洼貍鎮第一個入城經商、回來開小商店的人，他引進了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并公開棄舊迎新。但強烈的家族復仇傾向還是使他不惜一切代價要為趙多多制造“倒缸”，他還阻撓李知常進行設備改進，尤其當他“為趙多多”扶缸而發生與抱樸兄弟間的沖突時以及他聯合趙炳與抱樸對抗時，都沒有記住哥哥那句“要緊的是和鎮上的人在一起”。不只是上面這些，在算賬發瘋競標粉廠失敗、入城販賣皮革被蒙騙、企圖對付自己的哥哥之后，他患了絕癥：

它在緊急關口判了我死刑，讓我害了絕癥。那場爭斗沒有了，老天懲罰了我，我對你、對大喜、對一切別的人犯下了罪過，一下子了結了。{2}

鎮上見多識廣的老中醫郭運說：“你剛勇激烈，取勢易，可惜淡了后味兒。這與鎮上人相去遠矣。”一個熱情陽剛的小伙子，怎會落到如此沒落的田地，這都是因為他內心中的私欲在作怪。人的心中，應該多些理解和大愛，才能走得更遠更穩。

二、出逃這圍城——隋抱樸等人物意象新探

他們是歷史的舵手，他們順歷史大方向而行。他們是歷史的舵手，與時代趨勢同行。

（一）隋不召——深情的浪漫主義之花。隋不召作為一個浪漫的航海家，好奇心永遠不減。出逃到外面的世界，回來后為死氣沉沉的洼貍鎮帶來了一抹亮色。他時常念叨著地下河的開發和鉛筒的后患，但灰暗的洼貍鎮，似乎永遠不會欣賞這個大孩子身上的美，直到他英雄赴死，人們才發現一種貴重的價值觀消失了。雖然侄子見素得了他愛好自由的真傳，但不同的是，隋不召不參與洼貍鎮的勾心斗角，他的心里只有航海家鄭和大叔。他天天拖著酒瓶子，交絆著雙腳，孩童般天真地夢囈著。在整個洼貍鎮蒙罩著灰色的時候，只有他保持著可貴的清醒：“有一條大船已經靠碼頭了，鄭和大叔親自掌舵，我還呆在洼貍鎮干什么？”“……我病了？是洼貍鎮病了！你聞聞它的臭味兒，聞見了么？”“……真他媽的窩囊廢，一個個身強力壯，就這么踞在街上給祖宗丟人！還不快上船，蘆青河漲水了，風好流好，鄭和大叔早開著船走了。”看似瘋癲，實則有一種令人震顫的清醒。隋不召浪子般的外表下，有著火一般的熱情。他似花朵，濃艷，芳香。他是沉默時代唯一的亮點，只是他沒看到抱樸的出山。這個具有抗暴激情的人物，是真正的有識之士。

（二）隋抱樸——改革者的腳步。隋抱樸，這個隋門長子，本應帶領弟弟妹妹大干一番，結果卻是每天在這磨屋里和老磨兩兩相望：

“抱樸一個人坐在老磨屋前，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按時用木勺往磨眼里扣綠豆。”{3}

一個機械的動作，一種機械的人生。老磨那個圓圓的磨眼，磨了綠豆，仿佛也磨住了主人公隋抱樸的人生。隋抱樸好像每天只會不停旋轉的陀螺，周而復始地做一只困獸。我們可否把抱樸看成老磨呢？不盡然。抱樸之所以肯坐在老磨前是因為他一直在思考人是怎么一回事，洼貍鎮為什么會失去理智，苦難為何會降臨：

“苦難啊，快離開洼貍鎮吧，越遠越好，越遠越好，永遠也別回來！”{4}

但就是這樣一個有識之士，卻在心里發出這樣的吶喊：

“我是老隋家有罪的一個人！”{5}

男主角隋抱樸，一個“哈姆雷特”式的人物，成天糾結在“是與不是”中，想的多做的少。他是民族資本家的兒子，經歷了新舊歷史交替的苦難。面對現實惡勢力伴隨著老隋家的“原罪感”，使他甘愿蝸居在小小的磨坊里，目睹苦難不敢行動。他與小葵的愛情也在這種“懺悔”中結束。小累累是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他是不是自己的骨肉呢？因為那眼睛有李兆路的影子。猶豫不僅使他錯過幸福，有時也因禍得福，悟得人生。還鄉團變本加厲亂打亂殺的殘暴和血腥，使他沉痛地思考著，使他最終拿起了算盤反復衡量這人生的苦樂。他認真研讀《共產黨宣言》，反復思考著洼貍鎮粉絲大廠未來的出路。最后他得出結論：要和鎮上的人在一起。粉絲大廠不是隨便哪個人的。所以他走出了粉絲房，接過屬于他的擔子。出逃桎梏，走向新生。他代表了生活中那類想的多做得少的人物，心中有著宏偉藍圖但卻一直裹足不前。好在最后這個道德上的強者選擇了行動起來，拯救自己的鎮子和人民。

三、結語

張煒這部現實主義長篇著作像一面多棱鏡一樣包含了豐富的意象內容。以四爺爺趙炳為首的反動勢力代表了阻礙社會發展的一撥人，他們的歷史觀是停止的，甚至是倒退的，他們只顧自己的一己私利，把民族責任置于不顧，讓中華民族這艘古老的大船在塵封中陷落，有如土皇帝的趙炳，專制集權，壓抑人性，扼殺了含章的青春，打壓了洼貍鎮的發展。還有自私如隋見素般發狂地復仇，心海里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眼中充滿了瘋狂的火焰，燒灼了洼貍鎮的未來，也燒灼了年輕的自己。以隋抱樸為首的先進勢力代表了推動社會發展的一撥人。他們是社會前進的動力，這個社會沒有他們，將會是怎樣的破敗，怎樣的腐敗，不得而知。隋迎之的深明大義，置個人價值于不顧，全心為國家，體現了他寬廣的心胸和無私的大愛。隋抱樸雖然是想的比做的多，想的比做的快，但是最后關頭，作為隋迎之第二的他還是站了出來，帶領洼貍鎮走向新的道路，宣布了趙炳一類歷史人物退出了歷史舞臺。

正如著名文學評論家雷達先生稱：《古船》為民族心靈史上的一塊厚重碑石。在民族文化的集體陷落中，張煒的反思呈現了底層人民的精神世界，他們以悲天憫人的博大胸懷關注著我們民族前進過程中的艱難險阻。

{1}{2}{3}{4}{5} 張煒：《古船》，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9頁，第338頁，第13頁，第215頁，第82頁。

參考文獻：

[1] 張煒.古船[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2] 蔡世連.古老土地上的痛苦選擇——論張煒《古船》的文化意蘊[J].當代文藝思潮，1987（4）.

[3] 吳俊.原罪的懺悔，人性的迷狂——《古船》人物論[J].當代作家評論，1987（2）.

[4] 雷達.民族心史上的一塊厚重碑石——論《古船》[J].當代，1987（5）.

[5] 汪暉.《古船》的兩種歷史觀[J].當代，198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