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馮唐譯的《飛鳥集》,一下子紅了。對馮譯的吐槽,猶如八寶山的訃告,紛至沓來,無不在宣告馮唐文學生命的死亡。
馮唐的譯筆,別具一格。比如“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開褲襠。長如舌吻,小如詩行。”我覺得過于亨利·米勒,不太泰戈爾,說不上好,也不算太糟。再如“有了綠草,大地變得挺騷”,如果請范偉或趙本山來念,倒是神采飛揚。至于這句“我是死啊,我是你媽,我會給你新生噠”,有北京胡同串子的韻味,但以之譯泰戈爾,就難免驢頭馬嘴。
不過也有譯得還可以的。比如“你對我微笑不語,為這句我等了幾個世紀”,再如“美,在愛中,不在鏡中”,簡潔有意趣,比鄭譯要好。
其實,鄭振鐸譯的泰戈爾本就不算好,缺乏詩意,文字也啰嗦。我更喜歡吳巖的譯本。比如吳譯泰戈爾《他的路》:“從清晨到黃昏,他們負著種種使命匆匆趕路;而我獨個兒坐在路旁,撿著蒺藜荊棘,從清晨到黃昏。他會在這條路上經過,而我就在等他;蒺藜荊棘刺傷他的腳,他渾身上下都是灰塵,而我害羞得要命,從清晨到黃昏”。譯文雖略老式,但節奏、音韻、意象都蠻好。
在我看來,舉報馮譯并要求有關部門予以下架收回,實在比馮譯要粗鄙多了。誠然,任何公開出版的書籍,都不能免于被批評,甚至不能免于被讀者抵制,但它依然可以公開發行,除非它的內容侵權或違法。我的朋友唐映紅說得不錯,“事實上,任何作品都無法取悅所有人,再偉大、完美和精致的作品都難免會令部分人不悅。”
如果馮譯因為有粗鄙字眼而要下架,那么《紅樓夢》也該下架。我們都知道《紅樓夢》里不乏“便扯下自己的褲子來,硬邦邦就想頂入”的句子,較之馮譯的“腫脹”,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馮譯的爭議,并未隨其下架結束。馮唐在微博曬出自己以前的托福成績單,聲稱“我們比比英文和中文,如果你勝,我洗耳恭聽”。據說是因為有人抨擊說,鄭振鐸曾留洋,在燕大和清華做文學教授,而馮沒有文學教育背景,學醫出身,當然譯得沒鄭好。
說馮唐學醫出身因此譯得不如學文出身的鄭振鐸,這是站不住的。文學創作不需要專業背景,否則世界上優秀的文學作品就要少一大半了。但馮唐的回應也毫無意義,托福成績單可以證明翻譯的能力嗎?
說回來,我覺得馮唐最大的問題,還不在腫脹,而是自戀和譫妄。自戀本身并不壞,王爾德說,自戀是一個人一生浪漫的開端,我很喜歡這個說法。但自戀不意味著毫無自知之明,也毫無自省的能力。
比如馮唐一再自詡的詩句“春風十里,不如你”,化用自杜牧的“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馮唐也沒避諱這一點,但他認為自己的句子比原句更牛逼,這就未免譫妄了。詩歌如何,耳朵是最好的評判者,我們試著將馮唐的句子與杜牧的原句誦讀幾遍,高下立見。
在馮唐的譫妄背后,或許也藏著深深的不自信,所以才會曬自己的托福成績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