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 田亮 許陳靜

離開周恩來的日子,已經有40年了。
40年前的十里長街送總理,把一個襟懷如海、隱忍不言、顧全大局、鞠躬盡瘁的總理形象,永遠定格在人們心中。那是他最后10年的肖像。甚至也可以說,是他后半生的肖像。
但周恩來不僅僅只有這一面。
在天津市南開中學,回廊盡頭一排小平房里,有他當年的寢室西齋209號;那句熟悉的“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下面,署名是“翔宇”。他定格在南開中學的肖像,是少年意氣、飛揚灑脫。
在廣州市長洲島,黃埔軍校的小樓靜看江水拍岸、船塢斑駁,常有學生來此參觀,紛紛跑到周恩來那張著名的戎裝照前“合影”。他定格在黃埔軍校的肖像,是英姿勃發、目光如炬。
在廣州市太平館,古老的西餐廳里保留著周恩來婚宴時的布置和菜品,他和鄧穎超的結婚照曾掛于墻上。他定格在太平館的肖像,是一身浪漫、滿目柔情。
40年后,當我們想起周恩來,會想起這些與他臨終前截然不同的面孔。青春的熱情,理想的激越,風度的瀟灑,待人的誠摯,處事的綿密,乃至決斷的果敢,都融于一人,鍛造出一個傳奇。
在那些日子里,他是“統戰之神”,游走于敵我之間,以仁心征服對手;他也是“諜戰之神”,執掌諜報與情報機關,鏟除叛徒毫不留情,斗智斗勇搶占先機。這兩條戰線,一公開一隱蔽,一陽謀一暗戰,在他身上堪稱完美地結合起來。“周公的才思決策有如電閃雷鳴,周公考慮問題之周詳又如水銀瀉地。”郭沫若此言恰切。
他在世時,已被民主人士尊稱“周公”。“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其文出自曹操《短歌行》,其典出自西周初創時武王之弟為招納人才殫精竭慮的故事。亦是恰切。
他去世后,在社交網絡上,為數眾多的“80后”“90后”成了一個龐大的“周粉”群體,時常把“周恩來”三個字刷成網絡熱搜詞。這是周恩來與其他名人很不一樣的地方——他成為年輕人的偶像,他俘獲新生代的心,他從回憶故紙里的“周公”變成社交網絡上的“主角擔當”。比如,2014年《北平無戰事》熱播,王牌飛行員方孟敖一再追問他的秘密入黨介紹人崔中石:“崔叔,你認識周副主席嗎?我能見到周副主席嗎?你能替我把這塊表送給周副主席嗎?”于是,“周恩來”三個字刷屏了。
2015年《偽裝者》熱播,三面間諜明樓對大姐說:“明鏡同志,我現在代表中共南方局跟你講話。”明樓原型是周恩來、潘漢年手下的五面間諜袁殊,抗戰期間南方局書記也是周恩來。于是,“周恩來”三個字又刷屏了。
2015年9月3日勝利日大閱兵,一名大學生發了條“這盛世,如你所愿”的微博,并配了一張周恩來的黑白照片。當晚8點,僅此一條,轉發量就達93萬,評論和點贊量達79萬。還有更多網友刷屏:“開國大典的時候飛機不夠,你說飛兩遍,現在再也不需要飛兩遍了,要多少有多少。這盛世,如你所愿吧,山河猶在,國泰民安。當年送你的十里長安街,如今已是十里繁榮。”“周恩來”三個字又成了勝利日當天微博的十大最熱話題之一。
是什么讓他40年后魅力長存?答案肯定很多,我們講述其一:他出生于燃情歲月,他有過燃情歲月,他能照亮當代人的燃情歲月。
周旋
“1959年起,一些國民黨戰犯陸續獲得特赦,伯伯接見了他們。一位黃埔學生對伯伯說,我們沒有跟著老師干革命,走到反革命道路上去了,走錯了路,有負教導,對不起老師。伯伯卻說,不能怪你們學生,是我這個老師沒有教好。”
“伯伯”是周恩來,“老師”也是周恩來。在周恩來身邊長大的侄女周秉德79歲了,與《環球人物》記者憶及舊時趣聞,朗聲大笑。她說的這個認錯的學生,就是國民黨中將、黃埔軍校一期學生杜聿明。他和黃埔的同學們,跟周恩來決裂過、廝殺過,但勝負分曉后,再見周恩來,一張口,依然恭恭敬敬叫“老師”。翻遍史書,兩軍交手,雙方高官,常見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或“各為其主暗自相惜”,罕見的是以一身周旋于不同道者之間,氣節不墜信仰不改,卻周游更廣“朋友圈”更大。
黃埔軍校初識“校長”
黃埔軍校第一任政治部主任是戴季陶,干了不到一個月,就因為人事矛盾,不辭而別。接他班的邵元沖是舊文人,不懂政治工作,也干不下去。國民黨左派人士、黃埔軍校黨代表廖仲愷希望中共推薦一位適當人選。當時,周恩來剛從法國回國。周秉德說:“伯伯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得知要建立黃埔軍校的消息,積極趕回祖國,甚至等不及路費寄到就坐最低檔的艙位回來了。” 他出任中共廣東區委委員長兼區委宣傳部部長,同時投身黃埔軍校,擔任政治教官、政治部主任。廖仲愷一提議,26歲的周恩來慨然接下重任。
周恩來思想生平研究會名譽會長廖心文說:“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是周恩來回國后擔任的第一個公職。他也是黃埔軍校的開創者。雖然他沒有專門學過軍事,但是對軍隊工作,他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上任后,周恩來支持軍校進步學生建立“血花劇社”,編演新劇,宣傳革命,還在軍校成立了中共支部,又通過蘇聯顧問鮑羅廷的關系,為黃埔軍校籌到了一批蘇聯武器。種種開創性的成就,讓毛澤東后來稱周是“我軍政治工作第一人”。
蔣介石身為黃埔軍校校長,對周恩來的工作能力十分賞識,稱周恩來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這也有原因:蔣在粵軍地盤上辦軍校,除了學生和教員,沒多少資本,蘇聯的武器、資金和中共的政治工作,都是他辦校所需要的。但他對周恩來和黃埔軍校的中共勢力也不是完全信任,不允許中共黨員當帶兵軍官,只能搞政治工作。
1924年11月,黃埔第一期學生畢業,蔣介石以此為基礎,成立兩個黃埔教導團,這就是后來中央軍的起源,是他的嫡系和本錢。周恩來認為,共產黨人也應掌握軍隊。他經孫中山同意,組建“大元帥府鐵甲車隊”,調來黃埔軍校軍官徐成章,學生趙自選、周士第等擔任指揮,士兵多為廣東工農運動骨干,后來發展為葉挺獨立團,在東征、北伐中建立了赫赫戰功。
1925年,為消滅叛亂的軍閥陳炯明,蔣介石率黃埔學生軍東征,周恩來擔任東征軍政治部主任。周恩來侄子周爾均、侄媳鄧在軍向《環球人物》記者回憶:“記得在汕頭,看到有兩棟一模一樣的小洋樓。一棟住著東征軍總指揮蔣介石和家眷陳潔如,另一棟住著東征軍政治部主任周恩來和夫人鄧穎超。這兩棟樓緊挨著,每天蔣、周都要交往過從,共商大計;兩家人常常一起用餐,親密無間,也體現了當時蔣介石對七伯的倚重。”
但蔣介石排斥中共的決心已定。東征軍剛取得一定勝利,蔣介石就在一次會議上對周恩來說,中共在軍校內“秘密發展組織,長此以往會出問題”,要求周恩來將軍校和軍隊中的中共黨員名字都告訴他。周恩來答道,此事關系兩黨,要請示中央才能決定。后來,蔣介石又找周恩來談話,攤牌說,黃埔軍校的共產黨員要么退出共產黨,要么退出黃埔軍校。
蔣介石步步緊逼,當時的中共負責人則主張為維護國共合作局面而退讓。周恩來和軍校里已經暴露的共產黨員,最終于1926年離開了黃埔軍校。周秉德說:“他離開時,沒人敢送別,只有一期學生胡宗南氣喘吁吁地趕來跪送他。蔣介石知道后非常生氣,責備這個學生不該向共產黨下跪。胡宗南說,自己雖與周恩來政見不同,但還是很尊重他。”氣歸氣,蔣介石當時還需要中共為他在北伐中出力,所以表面文章還是得做,他舉辦晚宴歡送周恩來等人,席間一再感謝周恩來在黃埔軍校的工作。
當蔣介石在反共道路上越走越遠時,周恩來最終和“校長”分道揚鑣。“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向共產黨人舉起屠刀時,七伯毅然決然地同蔣介石徹底決裂,隨后領導南昌起義,用革命的武裝反對武裝的反革命,直到取得最終勝利。”周爾均說。

1938年7月,武漢舉辦活動紀念全面抗戰一周年, 周恩來為大會主席。
對蔣氏父子用心良苦
十年內戰,周恩來與蔣介石是不共戴天的敵手。兩人10年沒見面。再次相見時,是在一個“萬萬沒想到”的場合。
廖心文說,西安事變中,周恩來代表中共進行斡旋,達成了釋蔣抗日的協議。1936年12月24日,當蔣介石見到周恩來時,開口便說:“恩來,你是黃埔的好同志。我以領袖人格擔保,決不再打內戰,以后你可來南京與我談。”此后,國共為抗日展開第二次合作,周恩來再度與蔣介石周旋。

(左圖)1945年8月28日,應蔣介石邀請,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右一)在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左三)、國民黨政府代表張治中(左一)的陪同下赴重慶談判。(右圖)1937年2月,國民黨派張沖(中)為代表到西安,與共產黨代表周恩來、葉劍英商討兩黨合作。
周恩來善察蔣介石心事。1937年3月,他在杭州與蔣介石會談。蔣介石恭維了幾句中共的“民族意識、革命精神”之后,忽然說:“你們不必談與國民黨合作,而是與我合作,這個問題解決了,其他都好商量。”周恩來聽出,蔣介石關心的是“領袖問題”,回應道:“如果委員長決心抗日,中共一定竭誠合作,決不謀取一黨之私利。”蔣介石聽了很高興。周恩來也借機提出了中共的要求。
此后,周恩來又給蔣介石帶去一個好消息:中共從共產國際得到消息,蘇聯已查到了蔣經國的下落,批準他返回中國。蔣介石驚喜交加,對周恩來做了一句評價:中共“最有理智、最有人情味的同志”。
數年后,歸國追隨其父的蔣經國,也對周恩來的“人情味”深有體會。周秉德向《環球人物》記者轉述了蔣經國愛將蔡省三向她親述的一段往事——1941年,蔣經國在江西贛州創辦了《江西青年日報》,自任社長,蔡省三是總編輯,深得蔣經國信任。1945年,毛澤東偕周恩來、王若飛等人飛抵重慶展開國共會談。在“中蘇文化協會”籌辦的宴會上,毛澤東等人在二樓貴賓廳休息,樓下的蔡省三想看個究竟,站到樓梯口探頭張望。周恩來發現了,馬上站起來招手示意他過去,問他需要什么。蔡省三沒有思想準備,就直說想見見毛澤東。周恩來便帶他到毛澤東座前,介紹說:“這是蔣經國先生的助手,陪都青年界的精英。”毛澤東與蔡省三握手說:“好哇!好哇!全國青年大團結呀!”蔡省三有些緊張,不知說什么,也跟著說“大團結,大團結”,匆匆告辭下樓。第二天,蔡省三與蔣經國共進早餐,匯報此事,并說自己以前多次見過周恩來,還向他提過意見。蔣經國沉吟道:“周恩來對人那么誠懇,這不全是做作,是他確有素養。周恩來做人的工作是第一流的。”
后來長期分管對臺工作的羅青長曾在回憶錄中寫道,周恩來去世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臺灣問題。人民大會堂的臺灣廳是周恩來親自提議設置的,一切擺設都遵循周恩來的安排。墻上一幅鄭成功畫像,是周恩來吩咐羅青長到故宮博物院調來的,還讓羅青長復制一幅,通過關系贈送給蔣介石父子,可見用心良苦。
發現陳誠的“正能量”
自黃埔軍校起,周恩來就與國民黨一些“亦正亦邪”的人物打交道。他總能看準時機,挖掘出他們的“正能量”。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處處長、周恩來思想生平研究會秘書長潘敬國說,周恩來與陳誠的關系值得一說。
陳誠是浙江青田人,保定軍校畢業后從軍,曾入黃埔軍校任教育副官。據說,他在黃埔軍校讀到周恩來以“翔宇”之名撰寫的文章,十分欽佩,主動求見周恩來,被其談吐和見識所征服。后來在黃埔學生軍東征時,陳誠任炮兵連長,作戰英勇。周恩來稱贊他“炮打得好”,又叮囑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作為蔣介石的校友、同鄉和嫡系愛將,陳誠在十年內戰中忠心耿耿為蔣氏效力。但到抗戰時期,周恩來與陳誠的關系再度變得友好。廖心文說,“七七事變”后,陳誠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長,希望周恩來到政治部工作。孔祥熙則想拉周恩來去財政部。周恩來請示中央,認為去政治部可以發揮統戰作用,便出任政治部副部長,直接領導負責抗戰宣傳工作的第三廳。
第三廳廳長是郭沫若。開會時,郭沫若常見陳誠緊隨蔣介石身邊,形同侍衛,蔣若咨詢,陳有問必答。因為陳誠個子不高,郭沫若給他起了個“袖珍詞典”的外號。但“袖珍詞典”對周恩來也很尊重。有文章稱,當年政治部舉行“(孫)總理紀念周”,周恩來參加時,陳誠必到場;陳誠主持時,周恩來也必到會。這個活動有固定儀式,開始時要唱國民黨黨歌,誦讀《總理遺囑》,結束前還要讀國民黨《黨員十二守則》。周恩來以遲到、早退避開這些儀式,陳誠也理解,甚至讓別人領讀《守則》,自己陪周恩來離開。陳誠舊部楊伯濤說陳誠這個人“延攬名流,禮敬賢達”,有借周恩來為自己博得好名聲的意思,但他和周確實“關系不錯”。
皖南事變中,陳誠在湖北配合圍攻新四軍,稱贊“蔣委員長看問題看得很遠”,“避免了共產黨軍隊抗戰勝利后威脅南京”。但他與新四軍軍長葉挺是黃埔故交,葉挺被扣押,過著艱苦的囚犯生活。陳誠幾次勸葉挺投蔣,被拒絕后還請出蔣介石親自勸降。周恩來看出陳誠不忍故交受難,便托人請陳誠游說蔣介石把葉挺改為軟禁,給予一定自由。后來,周恩來又請陳誠允許記者陸詒探望葉挺,陳誠當天就批準了,這在當時是有點風險的。見面后,葉挺告訴陸詒:“辭修兄(陳誠字辭修)對我照顧還周到。”陸詒離開時,陳誠說:“你將來回重慶時,望代為轉達周公,希夷兄(葉挺字希夷)由我就近照顧,安全和生活決無問題,請他放寬心。”周恩來的識人之明,可見一斑。
國民黨敗退臺灣后,實權人物除了蔣氏父子,便是陳誠。周恩來在宴請名記者曹聚仁時提到,如果兩岸統一,蔣介石、陳誠、蔣經國“都可以到中央來”。周恩來還提到,陳誠如果愿意管臺灣,蔣經國“只好讓一下做副的”,如果陳誠愿到中央工作,地位“不在傅作義之下”。他還安排人照顧陳誠在浙江青田的姐姐的生活。
1961年下半年,美國邀請陳誠訪美,企圖在是否從金門、馬祖撤退的問題上離間蔣氏父子與陳誠的關系,搞“兩個中國”。廖心文告訴《環球人物》記者:“當時美國人在拉陳誠。在這種情況下,總理做了工作。”陳誠赴美前,周恩來請人帶話給臺灣,希望兩蔣與陳誠加強團結,把軍隊抓在手里。后來,陳誠看到了1955年以來中美大使級談判的記錄,很是感動:“中共拒絕美國一切建議,而堅持美艦隊及武裝力量退出臺灣的做法,不受奸詐,不圖近利,是泱泱大國風度。”
1965年3月,陳誠病逝。遺囑未提“反攻大陸”。人們解讀,這是周恩來的周旋起了作用。后來,周恩來迎接李宗仁歸國時,在機場發表講話:“陳辭修是愛國的人,他堅決反對美國制造‘兩個中國。”
8萬大洋買他人頭的人,也成了他朋友
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的數位對象,不約而同提到一個名字——張沖。潘敬國說,總理晚年患病,上手術臺前留下一句話“我不是叛徒”,這是指“伍豪事件”,始作俑者就是“中統”特務頭子張沖。但兩人不打不相識,抗戰中反而成為很好的朋友。
張沖是浙江樂清人,當過“中統”的二號人物。據張沖親屬的回憶,1931年,顧順章叛變,供出了周恩來等人的藏身地。張沖奉命趕往上海搜捕。撲空后,張沖炮制了所謂“伍豪等243人脫離共黨啟事”,在上海多個報紙刊出,企圖將周恩來搞臭——“伍豪”是周恩來當時的化名。上海地下黨識破了這個陰謀,中共中央以毛澤東名義發布公告,揭露此事為國民黨謠言。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張沖被蔣介石派去西安與周恩來談判,開始了兩人的直接交往。兩人進行了5輪談判,張沖被周恩來的人格魅力折服。促成蔣經國回國,就是張沖向周恩來提出的建議。后來,張沖還提議派中央視察團考察紅軍轄區,周恩來建議,名字改一字,稱考察團以示平等。這個考察團成行后,增進了雙方的理解。
“七七事變”后,張沖奉蔣介石之命去蘇聯爭取軍援。行前與周恩來見面,周恩來給他一張名片,并寫上:“張沖先生奔走國共合作工作,卓著功勛,請以同志關系接待。”張沖憑著這張名片,在莫斯科見到了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王明,并因此獲得面見斯大林的機會。
張沖此后對周恩來也多有幫助。周恩來在延安摔傷胳膊,中共中央決定送他去蘇聯治療。張沖應中共請求,安排飛機將周恩來接到蘭州,再搭蘇聯飛機飛赴莫斯科。1939年,身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主任的周恩來要去皖南處理新四軍的事務,卻未獲蔣介石準假。張沖給他出了個主意,以回紹興老家祭祖為由向注重孝道的蔣介石請假,順道就去了皖南。這個辦法果然成功。
1941年,張沖因病逝世,周恩來參加追悼會發言時流下熱淚,并寫下“風雨憶同舟,安危誰與共”的真誠挽聯,這兩句話至今仍為我黨統戰工作的方針。周爾均說:“張沖曾用8萬大洋買過周恩來的人頭,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后來卻對周恩來心悅誠服。”
“他是一個性情中人”
周旋者,是一個很難扮演的角色。遠有張良斡旋“鴻門宴”,憑的是無雙機智;近有美國總統斡旋巴以沖突,靠的是無出其右的身份權威。周恩來除此之外,還有旁人無法企及的一點——讓人一見如故的人格魅力。
冰心曾言,“我所認識的和總理有過交往的人,都認為總理對他(她)最關心、最愛護”。潘敬國說:“張學良與周恩來第一次見面就相談甚歡。除了在抗日救亡問題上的立場相近,周恩來溫文爾雅的風度也一下子抓住了張學良。”
周恩來與擔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的馮玉祥也是一見如故。據馮的舊部回憶,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后,馮玉祥在南京初見周恩來,印象就很好,說“共產黨真是有人才啊”。抗戰中,馮玉祥聽到傳聞,說他身邊有共產黨員,就直截了當問周恩來:“我身邊有幾個共產黨員?”周表示回去查一下,后來告訴馮,某兩人是共產黨員,“如不方便,可以調走”。馮玉祥也很爽快,“不必了,心中有數,今后辦事就更方便了”。后來,這兩個共產黨員成了馮周之間的“交通員”。
潘敬國說,1941年,馮玉祥六十大壽,周恩來親筆寫祝詞,稱贊馮玉祥“始終獻身于民族國家事業,奮斗不懈,屹然成為抗戰的中流砥柱”,還贊揚馮玉祥“先生今屆六十,猶自稱小伙子,而先生的體魄,亦實稱得起老少年”。馮玉祥非常高興,寫了一首“謝壽詩”在《新華日報》發表,其中有“為了我們的國家民族,為了全國同胞和全世界的人群,努力不懈,不怕犧牲,盡自己的本分打倒侵略的敵人”等句子。國民黨右派當時罵馮玉祥為“共產黨的尾巴”,甚至給他寄子彈恐嚇他。但這讓他和周恩來走得更近。
周恩來的魅力從何而來?是他的大理想造就了他與人交往的大格局。周爾均說:“總理的青年時代充滿了愛國豪情,在法國勤工儉學時曾寫下《生別死離》一詩:‘生死參透了,努力為生,還要努力為死。”對人生使命的壯志豪情,既讓他能忍辱負重、犧牲自我,也讓他在處理與對手的關系時,以大是大非、民族大義為重,超脫了一己的恩怨。
周恩來的教養也是他的魅力之源。廖心文說,周恩來的生母辦事干練,待人真誠豁達;嗣母出生于書香門第。兩個母親對他的教育很嚴格,養成了他溫和、文雅、謙讓的性格。潘敬國描述了一個細節:“周恩來與人握手,總是緊緊握著對方,另一只手輕輕拍打對方。他的眼神非常熱忱,專注地盯著對方。”周爾均則回憶,他的祖父是周恩來的二伯父,周恩來寫字慣用行書,但每次給他家寫信,全用端莊的正楷;信中提及二伯父二伯母,都另起一行或抬頭書寫。“七伯是一個性情中人,有真性情、真才華、真勇氣,同時內心又充滿了溫暖的真情。”
暗戰
“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這是《孫子兵法·用間篇》里的一段話,足見諜戰之悠久,春秋戰國時便已興盛。數千年之后,周恩來“以上智為間”,開辟隱蔽戰線,使之與統一戰線工作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為革命的成功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保障。
一提起國民黨特務,不免令人毛骨悚然,而周恩來領導的中共特務與情報工作卻富有藝術性。中共的特務組織更是先于國民黨成立。

李克農(1)、 錢壯飛(2)、胡底(3)是著名情報工作人員,被稱為“龍潭三杰”。
成立特科
1927年,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員,第一次國共合作走到終點。周恩來一度被扣押,這使他認識到,斗爭方式必須更加隱蔽。同年5月,周恩來任中央軍事部長,他倡議并主持成立了特務工作處,隸屬于中央軍事部,分設特務、情報、保衛等4股,以情報工作為主。
“有了軍委特務工作處這樣的工作組織,我們黨就掌握了敵人的主要動向,事先作了必要的準備,所以在(1927年7月15日)汪精衛在武漢公開叛變之前,黨就順利地把部隊撤出來了,避免了損失。這同‘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時所處的被動局面是完全不同的。”多年后,周恩來對特務工作處成立的意義作了如此評價。
1927年11月,中共中央改組特務工作處,在上海成立中央特科,繼續由周恩來領導。中央特科設立總務、情報、行動和交通4個科,任務包括:保證中共中央領導機構的安全,收集掌握情報,鎮壓叛徒,營救被捕同志,建立秘密電臺。其中,陳賡為情報科科長,他與行動科科長顧順章等人曾在1926年經周恩來推薦,由黨中央選派赴蘇聯學習政治保衛業務。

中央特科機關舊址,位于上海市武定路930弄14號。
“行動科又稱紅隊,一項主要任務就是除掉叛徒。比如出賣彭湃的叛徒白鑫曾任中央軍委秘書,掌握很多內情,必須除掉,帶隊完成清除任務的就是科長顧順章。康生當年也是這個科的,還當過科長。有一次,紅隊隊員執行任務失手,后來康生出馬,兩支勃朗寧手槍一別,馬褂一穿,禮帽一戴,拄個拐棍兒,很快就除掉了叛徒,很有功夫的。交通科科長李強本是學土木工程的,硬是在周恩來的要求下,組裝出我黨第一部電臺。”周恩來特型演員劉勁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特科成立后不久,國民黨也有了特務組織。1928年2月,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設立黨務調查科,專門捕殺共產黨人,由陳立夫負責,后發展為“中統”——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統計局。1932年,蔣介石效仿墨索里尼成立秘密組織“中華民族復興社”,下設特務處,黃埔六期學生戴笠任處長,后發展為“軍統”——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之后又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
“打進去,拉出來”
“特科獲取情報的主要方式有兩種:‘打進去和‘拉出來。前者即選派干練人員打進敵重要部門;后者即設法將敵方重要部門人員爭取過來,為我提供秘密情報。”《中國秘密戰》作者、八一電影制片廠文學部原主任編輯郝在今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當時,陳立夫的黨務調查科為擴充特務人員,開辦無線電培訓班,周恩來便派遣李克農、錢壯飛、胡底三人投考,并陸續在“中統”內部取得要職,后被稱為“龍潭三杰”。他們還組建黨的特別小組,李克農擔任組長,往來寧滬之間指導工作,并負責與中央特科聯系。“李克農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他的兒子都上高中了,還不知道父親是干什么的。有一次,兒子偶然發現枕頭底下有一把手槍,就問李克農是怎么回事,李克農說:‘爸爸干的是公家的事,你不要問。”劉勁說。而胡底被調往天津,順利掌控了北方機關的情報;錢壯飛則當上了總務調查科科長、“中統”領導徐恩曾的機要秘書。
中共特科“拉出來”的第一個人恰是國民黨派駐上海的第一個特務鮑君甫。他是中央特科成員陳養山的密友,心想若能幫共產黨做事,同時搞點共產黨的消息去應付國民黨,便可兩全其美。鮑君甫將自己的想法告訴陳養山,還把隨身帶著的一份搜捕共產黨員的名單交給了他。周恩來認為,鮑君甫雖在政治上不很可靠,但對中共地下工作非常有用,便批準由陳養山與他單線聯系,對他加強教育,為我所用。后來,在清除叛徒白鑫和營救澎湃、任弼時的行動中,就有鮑君甫提供的情報。
上海灘幫會大佬杜月笙的顧問楊度也被“拉出來”。楊度早年便是慷慨兒郎,接受康有為、梁啟超的維新思想,還與袁世凱私交頗深,袁世凱稱其“精通憲法,才堪大用”。后來,楊度通過孫中山認識了李大釗,世界觀開始改變。1929年,潘漢年打算介紹其加入共產黨。周恩來考慮到楊度的知名度很高,在上海的白色恐怖氛圍,這樣一個與各界都有廣泛聯系的消息靈通人士,能發揮很大作用,于是批準了54歲的楊度成為中共秘密黨員。
“楊度還出庭為被捕的惲代英辯護。惲代英很硬氣,一直不承認自己是惲代英,而是堅稱自己的化名,國民黨也被弄糊涂了。可惜,就在惲代英快要被提前釋放時,中央特科行動科科長顧順章于1931年4月24日在武漢被捕,生活日漸腐化的他當晚就叛變了,還把惲代英出賣了,惲代英沒過幾天就被蔣介石的劊子手處決。”劉勁說。
果敢決絕
“顧順章認識全部特科人員,掌握幾乎全部秘密地址,只要他開口,中共中央機關就會被一網打盡!”郝在今說,“不過,顧順章說要見到蔣介石才能提供全部情報。捕獲顧順章的武漢行營偵緝處急著邀功請賞,先向黨務調查科報告了顧順章已叛變的消息。”一夜之間,武漢向南京連發6封緊急電報。“當時正好是周末,徐恩曾跑到上海玩兒去了,武漢來的電報全部落入錢壯飛手中。錢壯飛立刻讓女婿劉杞夫到上海向李克農報告。李克農顧不得安置家屬,就向上級匯報。”周秉德說。
“當時情況非常危急,必須趕在敵人動手之前,采取妥善措施。恩來同志親自領導了這一工作,把中央所有的辦事機關進行了轉移,所有與顧順章熟悉的領導同志都搬了家,所有與顧順章有聯系的關系都切斷。兩三天里,我們緊張極了……”當年參與組織撤退的聶榮臻曾回憶說。4月28日,陳立夫、徐恩曾派張沖等人趕到上海中共中央的一個秘密機關,卻一無所獲。陳立夫問旁邊的特務:“剛才見到什么人?”對方答道:“進入弄堂時與一個氣質莊重的女子和一個行色匆匆的老頭擦肩而過。”顧順章后來得知此信息時說:“那女子是周恩來,那老頭是陳賡。”——早在南開中學讀書時,16歲的俊朗少年周恩來就在校話劇團中扮演過女角。陳立夫哀嘆:“抓住周恩來,只差5分鐘。”
中央機關緊急轉移時,顧順章的妻子、岳父母等都在中共中央的秘密機關打雜,周恩來找到他們,告訴他們顧已叛變,要與其劃清界線,并準備將他們一并帶走。顧妻不從,試圖逃走。周恩來考慮到上海的秘密機關無法囚禁他們,任其出走又會暴露中央行蹤,于是決定帶康生、陳養山等人將顧家9名成年人滅口,并將尸體埋在院內花壇下。對于顧順章8歲的女兒和12歲的小舅子,周恩來特別強調孩子是無辜的,將女兒送到保育院,把小舅子放回了家。
“當時布置得太周到了,把咱們黨的實力保存下來了。不然中央的主要力量就要被蔣介石一網打盡,可能就沒有今天了。”周秉德說,“同時,伯伯愛憎分明。他為特科制定了嚴格的原則與紀律,反復強調:不許亂打叛徒,危害大的才打;不準打公開的特務;不準搞綁票。”
但在周恩來1931年底離開上海到蘇區工作后,特科后期工作逐漸偏離原則,從1933年至1934年連續7次在公開場合懲治國民黨特務,3次盲目制裁所謂內奸。由于一再暴露在敵人面前,又不能有效地防御敵人的破壞,兩批紅隊被捕犧牲,組織遭受嚴重破壞。
“前幾次反‘圍剿斗爭之所以能夠取得勝利,情報發揮了重要作用。而1932年的第四次反‘圍剿打得并不如意,只是‘險勝。到第五次,情報的作用沒有發揮出來,就失敗了,開始長征。1935年,中央在長征途中派陳云回到上海,重整情報系統。”劉勁說。
閑棋冷子
1936年的西安事變促成國共雙方再次合作。第二年,全面抗戰開始。然而,蔣介石認為,日本是皮膚之患,共產黨是心腹之患。
1943年6月1日晚,蔣介石主持召開官邸會議,決心取消中共武裝和根據地政權,并密電“西北王”胡宗南:“借共產國際解散良機,閃擊延安,一舉攻占陜甘寧邊區,行動絕對保密。”胡宗南完成布置后,于7月2日將進攻邊區的時間定為7月9日。然而在7月4日,胡宗南卻收到朱德的電報:“道路紛傳,中央將乘國際解散機會,實行剿共。當此抗日艱虞之際,力謀團結,猶恐不及,若遂發動內戰,破壞抗戰團結之大業,則陷國家民族于危難之境。”
胡宗南的計劃暴露,他雖然發覺有人泄密,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他的機要秘書熊向暉。熊向暉是周恩來早年布置在胡宗南身邊的一枚“閑棋冷子”。他在清華大學時秘密加入共產黨,父親是國民政府湖南高等法院庭長。1937年底,周恩來在武漢給進步學生演講,熊向暉被深深折服。中共北京地委的領導蔣南翔把熊向暉推薦給董必武和周恩來。周恩來在充分了解熊的情況后,安排其接受胡宗南面試,進而憑其才能成為胡宗南的秘書。董必武囑咐他“少聯系共產黨、一定做好隱蔽工作”。
1942年,蔣經國巡視西北3個月,熊向暉奉命陪同,兩人交情漸深。熊向暉的機會更多了。1943年7月3日,正是他將胡宗南的進攻計劃傳到延安,“閑棋冷子”始見奇效。而胡宗南和蔣經國對他信任如故,1947年他結婚時,證婚人正是蔣經國。蔣經國還答應支付婚禮所需費用,并讓熊向暉把所邀賓客的姓名和住址告訴他的秘書陳元,由陳元代為印發請柬。陳元原是胡宗南部下,恰是熊向暉將其介紹給蔣經國的,自然也樂意幫忙。

熊向暉被周恩來稱為“后三杰”之一。

沈安娜是蔣介石身邊的速記員。
“胡宗南還打算讓熊向暉赴美留學,熊向暉秘密向周恩來報告。周恩來說:‘去!國民黨花錢為我們培養人才,為什么不去?!”劉勁說。后來,由于機票不好買,胡宗南又讓熊向暉在他身邊工作了3個月。其間,胡宗南對熊向暉說:“前天總裁急電召我來南京,說美蘇英法四國3月10日在莫斯科開會,屆時將討論中國問題。總裁當機立斷,命令我直搗共產黨的老巢延安。并選在四國外長會議的第一天,即(1947年)3月10日發起攻擊。”說完,胡宗南給了熊向暉一個文件包,里面是進攻延安的方案和陜北共產黨的軍隊兵力配置情況。熊向暉將文件內容默記于心。3月3日晚,熊向暉就將情報送到了西安《新秦日報》主編王石堅的家,通過電臺將情報發到延安。此時,連胡宗南的軍長和師長都對計劃一無所知。
由于有可靠情報,共產黨總能在胡宗南眼皮底下行進,胡宗南非但沒能“給共軍以毀滅性打擊”,自己反而損失慘重。毛澤東稱熊向暉“一個人可頂幾個師”。周恩來說:“我黨打入國民黨內部的情報人員工作卓越,李克農、錢壯飛和胡底屬于前三杰;解放戰爭期間,又有三位突出的情報人員(熊向暉、陳忠經和申健),同樣一人能敵萬千軍,創造了情報工作的奇跡。他們就是后三杰。”
“新中國成立后,伯伯設宴招待國民黨起義元老張治中、邵力子等人。當他們看到熊向暉也在場,驚訝地問:‘這不是熊老弟嗎?你也起義了?伯伯笑道:‘他不是起義,是歸隊。”周秉德說。
他下的子都能收回來
1941年9月,中央情報部成立。周恩來作為中央軍委副主席及長江局副書記、南方局書記,繼續部署、領導了黨的情報工作。他具體地、創造性地提出了“三勤”(勤學、勤業、勤交友)與“三化”(職業化、社會化、合法化)政策,核心是職業化。他要求每個秘密工作人員都要以固定職業作掩護,一切言論、行動、服飾都要同本身的職業地位相稱,“黨的工作要打入社會,只有打入社會才能鞏固黨”,三教九流都可參加,但必須同流而不合污。而且必須具備并利用過硬的專業技術。
沈安娜就是一例。她憑借出色的速記技能,考入浙江省國民政府,后來進入國民黨中央,蔣介石的重要會議她都參與記錄。1938年冬,沈安娜看到國民黨無望,提出去延安的要求。周恩來對她說:“你已經打入國民黨核心機關,能參加各種重要會議,接觸機密文件。為了情報,要甘當無名英雄!”
“1946年,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決定撕毀‘雙十協定,開打內戰,4月,國民黨召開國防最高委員會會議,做出進攻解放區的部署。會后,速記員沈安娜立即將記錄全部抄報延安。6月,國民黨在中原地區向解放軍發起進攻,局部內戰爆發。周恩來預先有安排,中原野戰軍得以轉移。”郝在今說。
蔣介石在國民黨高層決策會議上,講到一些絕密問題時,會突然示意:“下面的話不要記。”這時,全場的人員都要停下筆來。沈安娜就把蔣介石的講話牢牢記在心里。待到會議休息上廁所之際,再偷偷寫下來。1949年4月,沈安娜離開國民黨,回到上海。5月,上海解放,沈安娜的情報生涯結束。“放出去的網,伯伯最后都收回來了,真是深謀遠慮,收放自如。”周秉德說。

年輕時的周恩來。
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周恩來“拉出來”更多有價值的戰友。周秉德說:“閻寶航原是張學良手下,抗戰時期,重慶的閻家大院搞救濟會,凡是東北老鄉找他,他都提供容身之所。伯伯看到他的仗義之處,于1937年介紹他加入共產黨。1941年,在國民黨的一次宴會上,閻寶航碰到了德國軍官、外交官、武官等人,聊天時他們說:‘干杯!莫斯科見!”閻寶航據此獲得德國將于1941年6月20日前后一周內突襲蘇聯的情報,并從孫中山兒子孫科那兒又確認了這個消息,這才把情報交給共產黨。周恩來直接擬了一份緊急電報,通報莫斯科。1941年6月上旬,在希特勒全面進攻蘇聯前夕,斯大林接到了這份由中共領導人直接署名而不是通常由情報機構簽發的情報,蘇軍得以提前24小時進入戰備。1995年,俄羅斯慶祝衛國戰爭勝利50周年時,已去世27年的閻寶航和協助其搜集情報的長女閻明詩獲得俄羅斯時任總統葉利欽簽發的衛國戰爭勝利50周年功勛紀念章和證書。
就在見到熊向暉“歸隊”那天,張治中感慨道:“早知道蔣介石在政治上、軍事上不是共產黨的對手,今天才知道,在情報工作上,也遠遠不是共產黨的對手。”國民黨撤退臺灣后,周恩來仍然領導著兩岸之間的情報工作。“我以前一位同事的岳父就曾在周恩來的指導下與臺灣情報人員聯絡,那邊只認這個人的筆跡,信件不寫抬頭和落款,只寫內容。那邊的信息過來,咱們也只認那個人的筆跡。”周秉德說。
隱蔽戰線從無到有,從弱小到壯大,周恩來是無可爭議的奠基者和領導者。“周恩來去世前會見的最后一個人還是情報工作負責人羅青長,最關心的仍然是臺灣。他一生領導統戰與情報工作,并將兩者發揮到極致,全世界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郝在今說,“為什么中共情報人員絕大部分都至死不渝地追隨周恩來?因為周恩來從選人的時候就十分注意,選擇的對象必須要忠誠,且對自己要求嚴格。在工作過程中,周恩來對他們又十分關心。有一次,周恩來與熊向暉秘密接頭,熊向暉臨走時,周恩來叫住他,讓他帶了幾本雜志出去,萬一國民黨盤查好有個正當理由。果然,熊向暉被國民黨特務跟蹤,特務還將其行蹤記錄下來,但并沒有發現什么破綻。”
周秉德認為,這與周恩來的早年經歷有關。“伯伯給我們開家庭會議時說,我們是沒落的封建官僚家庭出身,他祖父做過縣官,父親、伯父都沒做出什么大的事來,他被過繼給叔父家,與生母、嗣母相依為命,后來還變賣家產維生。當鋪掌柜常挖苦說:‘呦,周家少爺也來當東西啦!家境的沒落讓他總想著要自立。‘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讓他更加認識到政黨和人一樣,都要自立。經歷了血雨腥風,他更加不容自己有任何閃失,也不容同志有任何閃失,他以一顆赤誠的心面對每一個同志和朋友,才贏得了每個人的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