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諍
去年金秋時節,作家王安憶最新的長篇小說《匿名》問世。在這部約35萬字小說中,王安憶塑造了一個失蹤者的形象,他在意外遭綁架后,被扔到幾省交界處的深山,逐漸褪去文明世界的各種附著后,依舊頑強存在著的是什么。《匿名》先是在上海本埠純文學期刊《收獲》上分期連載,在刊物副主編鐘紅明看來“這是一部很難概括的作品”,《收獲》將小說最后一段話直接放在文前作為介紹,“人類曾經忙碌生活,如今漸次退出的杳無人跡的深山中……他的思索漸次逼向文字、語言和生存最根本的元素和原點。”
小說單行本今年1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作為王安憶完成《天香》之后4年才推出的長篇新作,因而備受矚目。該書責任編輯楊柳在書衣背面寫了這么一句話,“生活中藏著隱喻,也布著陷阱。讀者,你要小心。”推薦乍聞之下多少招徠的味道濃了些,面對媒體楊柳的解說卻老實得可愛,“王安憶是動腦筋的作家,她還是希望每部作品都有不一樣的東西,而《匿名》是真正和以前不一樣了。”
需要特為指出,翻開厚厚的《匿名》單行本,并沒有作者親為或邀人代寫的前言與后記,哐當就是給出目錄“上、下部”。用王安憶自己的話講,“它近乎是‘裸著就出版了”。這多少顯示了她渴望讀者少一些問題,消停下來安心閱讀的初衷。也正是因為作者與編輯們對寫作動機等一系列問題的語焉不詳,才給了我們一次面對面同她對話的機緣。采訪安排在滬上一家酒店的會議廳,當日王安憶身著淺咖色的高領毛衣,外罩一件深草綠色的開衫坐在回型圓桌的凸隅,雙臂扶在桌面上,嫻靜中略帶一絲緊張,而隨著針對提問的娓娓道來,她逐漸恢復了復旦中文系講臺上王老師那份自若的神采。

Q&A
Q:據說這部小說的題材來源是三十多年前一個失蹤教師的真實事件,這似乎依然延續了您現實主義創作的偏好。
A:故事的人物靈感,的確是三十多年前那件失蹤教師的事情,我一直記掛著這事兒,雖然我沒有追蹤事件的最終結局,但它給我提供了一種故事的思路——雖然材料不多,但我重視故事。那些片段性的寫作是不能滿足我的——給那些破碎的、表面的現象一些詮釋,這種所謂的現代派寫作我沒什么熱情,我的大熱情就是敘事。
Q:在前作《天香》之后,時隔四年才推出這部新作,我非常感興趣您此次的寫作狀態是怎么樣的?
A:這部小說對于我個人來講確實是一個非常新鮮的寫作機會,很陌生。寫的過程中常常會有一種恍惚感,就覺得這么寫下去有沒有前途。很多時候我在想既然已經寫了,怎么咬牙也要寫下去。這部寫作大概兩年零5個月,這其中不是天天寫,有時候也會出去,在漫長的寫作中充滿了阻礙,有時為了找到一個確切的詞語不得不查《辭海》,這部小說也不像以前的作品那么好讀,以往寫好《天香》,寫好《長恨歌》,我心里面總是覺得有幾分勝算,這是比較踏實的。但是寫好這部小說以后,我就是很困惑,從來沒有這樣子那么急切地想聽到一些回應。
Q:作為一名成熟的作家,您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改變,抑或說這樣的冒險?
A:再讓我寫以前那種日常生活的小說,就很難下筆。30多年寫下來,真的會覺得很不滿足,因為寫作本身會向你提要求,越覺得世界妙不可言,你的小說形式就越跟不上。而且前幾年陳思和就給我打氣,他一直對我說:“王安憶你應該要有勇氣寫一部不好看的東西。”可能我很注重故事的情節,他說你應該寫大段的議論,根本不照顧讀者的心情,不管他們讀得懂讀不懂,你就寫。
Q:作為當代知名作家,您在復旦教授小說寫作也好幾年了,如何調試這種介入感與間離感?2016年會有一批當代作家推出新作,可謂中國文壇“大年”,您怎么看?
A:我特別羨慕賈平凹和莫言,他們似乎一肚子故事,怎么都寫不完。格非是最有學院氣質的作家,更貼切地說,他就是一個學者,然后去寫了小說。其他的人我想不出來,可能現在要談中國作家是否形成學養的問題還太早了。如果跳出學府,以是否能理性認識寫作、認識社會的標準,我覺得是韓少功。我們是同時代的,他是我這一代人里最有自覺性的作家,對歷史的認識、對文學的理想,是很突出的。
就自己的閱讀趣味而言,我還是愛看長篇,長篇讀著多過癮啊。我覺得中國的長篇,在結構上還是完整的,這方面表現比較突出的就是嚴歌苓,可能因為她在美國受過創意寫作的訓練。我們撇開美學觀、價值觀不談,僅就長篇結構來說,她做得很好。她很高產,寫作已經有了匠氣,是有套路可尋的,依照這個套路她能調動起感情和素材。這種匠氣倒未必是有害的,你不可能要求每個作家都是托爾斯泰,而我們的問題是,自己的作家連這個套路都還沒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