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
中國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制筆大國,但筆頭的“球珠”竟然還需要進口。身為中國“制筆大王”,這些年,邱智銘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
“去年,我們在鋼鐵產量嚴重過剩的情況下,仍然進口了一些特殊品類的高質量鋼材。我們還不具備生產模具鋼的能力,包括圓珠筆頭上的‘圓珠,目前仍然需要進口。這都需要調整結構。”——這番話,是李克強總理1月初在太原主持會議時透露的。
如果不是總理說出來,估計好多人都不知道,3000多家制筆企業、20余萬從業人口、年產圓珠筆400多億支……
中國“筆王”的尷尬往事
位于寧波北侖的貝發集團,筆類產品產銷規模全國第一、全球第三,是當之無愧的“中國筆王”。貝發集團董事長邱智銘介紹:“中國年產400億支圓珠筆,我們公司每年大概會生產30億支,高端筆一支的利潤比賣一臺空調還高,便宜的筆一支卻只能掙幾厘錢。”總體來說,中國制筆業量大、利薄、技術含量低。
絆住中國制筆腳步的,是一顆小小的“鋼珠”。原來,生產圓珠筆筆頭需要先將優質不銹鋼加工拉絲成直徑2.3毫米的不銹鋼絲,然后通過精密切削將其制作成筆尖,誤差不能超過2微米(一根頭發絲直徑的1/35),其中包含36道工序,甚至比制作鐘表零件還要難。
中國現在有3000多家制筆企業,卻沒有一家掌握高端筆頭和高端墨水制作的核心技術。這些高端墨水和高端筆頭,以及筆頭和墨水的關鍵制造設備都得從瑞士、德國、日本進口,平均下來,中國制筆企業做一支筆賺不到1分錢。
邱智銘說,貝發集團并非不想解決這個問題。1993年春節,36歲的他從父親手上接過只有30多名員工、搖搖欲墜的家庭制筆作坊,通過在廣交會上到處塞名片打開外貿之路,1996年外貿額達2600多萬美元,是當時上海“英雄”“豐華”“永生”和“中國鉛筆一廠”4家制筆企業出口額的總和。
1997年,邱智銘打算進軍高端筆制造領域。他花了40萬歐元從瑞士引進一套制造筆頭的設備,當時廠家贈送了300噸制造筆頭的線材。可這批線材用完后,國內居然沒有地方可以買到同類線材了。最后好不容易通過廠家找到日本和德國的線材供應商,對方卻“要么不賣,要么高價賣,或者壓貨半年,或者以次充好……反正就是欺負你造不出來。最后,我們不得不通過從印度采購,再輾轉到國內的方式來獲取線材。”
與董明珠的“賭約”
2014年,在工信部的支持下,貝發集團終于與中科院材料所、太原鋼廠等共同攻克了不銹鋼筆頭線材的研發與生產,項目產品可替代進口,目前正在進行推廣階段。筆頭機也研發出了樣機,正處于產業化階段。但目前,制筆行業仍然缺少智能化、集成化、模塊化、信息化的柔性生產流水線。
現在,邱智銘1997年從瑞士進口的那套筆頭制造設備仍在“服役”。記者在車間看到,這臺碩大的機器已經略顯陳舊,卻仍一直隆隆運作。
邱智銘指著機器介紹說:“它的特點是智能化、多工位,每分鐘能生產280個筆頭。”“如果自己掌握這個最核心的零件制造,那賺的錢可能就要乘一倍兩倍甚至更多。可我們沒有,雖然買回來了,可自己生產的筆也可以說不是自己的,因為別人不認同。只有是你創造出來的東西,才可以拍著胸口說我可以賣這個價,這個真的太重要。”2015年11月,央視2套《對話》錄制現場,邱智銘這番感慨,得到了在場不少企業家的共鳴。“我來給你研發這種設備!”格力當家人董明珠當場承諾:“一年后,我給你這個設備,只要現在一半的錢!”
這是董明珠繼和小米董事長雷軍的“賭約”后,又下了一個新的賭約。“如果合作研發成功,受益的不僅是貝發,還有整個中國制筆業。”邱智銘難掩激動和興奮,他欣然“對賭”:如果有了一流國產設備,就一定能在一年內造出中國自產的世界好筆。
邱智銘說,這份“賭約”的賭注,大家都沒有說,但大家都明白,其實“賭”的就是中國民族工業的信心和底氣。“就像22年前,我從父親手中接過搖搖欲墜的貝發時一樣,前路艱辛卻無比堅定。”
砍掉2000萬美元
訂單的“斷舍離”
除了與董明珠結下“賭約”,2015年,邱智銘還做了一件“斷舍離”的大事——削掉了價值2000多萬美元的訂單。
為什么有生意都不做?邱智銘細細解釋:這筆外貿訂單如果只看表面,似乎可觀,但算下來,“每一支筆的利潤幾乎連幾厘都不到,甚至有的還要虧錢。這是因為現在東南亞、印度等地區的產品競爭力越來越強,我們出口的中低端筆進入了一場又一場價格戰,利潤空間也越來越小。我們的筆類產品關鍵設備大多是從瑞士、德國、日本進口,用低價去拼也競爭不過東南亞、印度等地區的產品。”
據了解,貝發舍棄了這個大訂單后,2015年的業務量只微增了3%,是近幾年來增量最小的一年,但效益卻比2014年好了50%以上。“我們發現,并不是一股腦兒攬下所有的訂單就一定是好的,企業在目前的大環境中生長急需必要的‘斷舍離。”邱智銘說。
除了效益上升以外,邱智銘還意外收獲了客戶們對貝發的重新定位。原來,有許多國際客戶認為,貝發接手更多的是大批量中低端產品訂單,而往往忽略了它的一些高端好筆。事實上貝發掌握五大核心技術,擁有授權專利1300余項,也做高端產品,最貴的是一支售價5999美元的限量版定制筆。經過削減訂單事件之后,“生產好筆要來找貝發”這樣一個理念深深地烙進了客戶們的心。
邱智銘表示,其實在制筆行業中,高端定制的好筆利潤空間可以達到幾百或幾千元人民幣,甚至超越了一臺空調的利潤空間。中國制筆企業被缺乏核心技術、產量巨大、價低、利潤薄的產品束縛得實在太久了,是時候為產品找一個全新的定位,在高端好產品的市場上重新立足了。“我們會更加注重產品的原創設計,尤其是它的工業外形設計,希望可以達到三菱筆書寫功能的要求。”邱智銘說,“我們還擁有了國家級工業設計中心,它的含金量不亞于國家級技術中心。”
與沃爾瑪交鋒
早期的貝發,代表了“中國制造”典型的成長軌跡,走的是低價的OEM路線,沒有自己的品牌和知識產權。然而,與國際零售大鱷沃爾瑪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卻讓邱智銘下定決心,以自主的知識產權打響自己的國際品牌。
1999年,邱智銘接到夢寐以求的沃爾瑪的通知,邀請其到美國沃爾瑪總部做推介會。邱智銘在推薦會上的陳述非常成功,貝發優質低價的產品引起了沃爾瑪的強烈興趣,沃爾瑪當場就表態要簽個大訂單。然而,會談結束后,沃爾瑪卻拿出了一份知識產權承諾函擺在他面前,承諾函的大致內容是:貝發必須保證,所有在沃爾瑪銷售的產品沒有侵犯其他廠商產品的知識產權,否則將獨自承擔后果。
面對這樣的一份承諾書,邱智銘頗感猶豫,“說實話,中國產品模仿別人已經形成習慣了,當時我們心中也沒底,貝發的產品到底有沒有侵犯別人的知識產權。”第二天,邱智銘來到美國商場查看市場行情。不看則已,這一看則給了邱智銘重拳一擊,幾乎貝發所有類型的產品在市場上都能找到,而且人家都寫在那里,這些產品有哪些專利。為此,邱智銘主動放棄了沃爾瑪的大單,決心開始以自主知識產權的通行證敲開歐美市場的大門。
從那時開始,邱智銘要求貝發所有的產品必須有自己的創新,他說:“你可以借鑒人家,但不能照抄,哪怕外形上一點點的創新,也可以避免很多麻煩。”到了2002年,當邱智銘再次走進沃爾瑪時,他挺直胸膛,擲地有聲地說: “我們這次帶來的所有產品都有自主知識產權,包括發明專利、外觀專利。”堅冰被敲碎后,貝發拿到了沃爾瑪400多萬美元訂單,并在賣場中使用自己的品牌。繼沃爾瑪之后,眾多的歐美零售渠道都對貝發敞開了大門,包括STAPLES、TARGET、TESC O等。
將品牌文化融入
每一件產品中
“十三五”帶給邱智銘滿滿的期待,對于新時期的產品,他在心中早已有了規劃。
“我們會更加注重產品的原創設計,尤其是它的工業外形設計,希望可以達到三菱筆書寫功能的要求。”邱智銘介紹說,“我們還擁有了國家級工業設計中心,它的含金量不亞于國家級技術中心。”
除此之外,貝發也開始著重在產品中添加更多的內涵,用邱智銘的話來說,沒有故事的產品賣不出去,要將品牌文化融入每一件產品中。
在好筆逐漸成為公司聚焦的中心之后,貝發同樣開始調整營銷策略——側重于C2B的反向定制,通過這種定制方式去滿足用戶價值的主張。“在經營企業的時候,講究價值非常重要。”
實際上,面對更加錯綜復雜的大環境,我國的制造企業都在紛紛轉型。淘汰落后產能與沒有競爭力的產品成為許多企業的選擇。同時,它們對于自主掌握高端技術的渴求也推動著產業更加智能化,各個企業在探索技術研發的這條路上異彩紛呈。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新材料產業、新能源汽車產業等領域再次給了制造業一展拳腳的機會。(編輯/張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