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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遠古神話影響中華倫理道德
中國古代最初的哲學也有三種重要的觀念:一是貴母崇陰的觀念,以《道德經》為代表;二是陰陽交感的觀念,以《周易》為代表;三是天尊地卑的觀念,以《禮記》為代表。這三個重要的哲學觀念與三大神話系統之間,顯然存在著某種內在的聯系。
雖然,《道德經》中的陰性崇拜,儒家的宗法觀念,《周易》的陰陽學說,都有人從生殖崇拜的角度加以研究,但是還沒有人對中國遠古生殖崇拜神話加以系統地疏理,并探討其對中國古代哲學觀念的影響。
眾所周知,中國的遠古神話是不成體系的,其中最古老的女媧、伏羲神話,內容雖然豐富但卻雜亂無章。筆者首先從生殖崇拜的角度對女媧、伏羲的神話進行疏理,并將其歸為三類:一是女媧造人的母性生殖崇拜神話;二是伏羲、女媧兄妹成婚的雙性生殖崇拜神話;三是伏羲創造諸文明成果的男性生殖崇拜神話。這三類神話恰恰與人類社會發展的三個時期相對應:女媧神話產生于母系氏族社會,伏羲神話產生于父系氏族社會,而女媧和伏羲成婚神話則產生于從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過渡的時期。與之相應,中國古代最初的哲學也有三種重要的觀念:一是貴母崇陰的觀念,以《道德經》為代表;二是陰陽交感的觀念,以《周易》為代表;三是天尊地卑的觀念,以《禮記》為代表。這三個重要的哲學觀念與三大神話系統之間,顯然存在著某種內在的聯系。
女媧是中國古代一位最著名的女神,產生于遠古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母系氏族社會時期,當時的人們不知道兩性關系在人類繁衍過程中的作用,所以把人的生育完全看成是女人的事情,由此而產生了女性生殖崇拜。此期間存在著大量表現這種崇拜的彩陶圖紋,比如:魚紋、蛙紋和魚蛙紋,以及大量的葫蘆形器皿。在以高出生率應對高死亡率才能保持種族生存的嚴酷的環境中,生殖能力成為膜拜的對象,女媧創造人類的原初神格就這樣形成了。無論是“摶黃土作人”,還是“女媧之腸化為神”,都是這類神格的表現,其他文化英雄的神格都與此密切相關。比如,女媧“補天”,就是止血。女人在分娩過程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血崩”,掌握了一定的止血技術,提高母親和嬰兒存活率,就是這類神話的歷史原型。這一原型在“積蘆灰以止淫水”一語中表現更加清晰。草木灰能止住的“洪水”其實就是“紅水”,是血與羊水的混合物。即使在上個世紀中期,醫療條件落后的農村,產婦依然以草木灰墊下身;一旦發生大出血,產婦只好坐在草木灰上,等著血止。現在看來是一種無奈的方法,但在遠古卻是一項偉大的發明,它降低了母親和嬰兒的死亡率。“女媧作笙簧”的神格依然與生殖崇拜有關。在沒有文字的時代,“生”與“笙”、“皇”與“簧”之間是沒有區別的。所以“女媧作笙簧”就是“女媧作生皇”,有如伏羲之“作春皇”一樣。
以女媧神話為代表的中國遠古女性生殖崇拜對中國古代哲學的影響,主要體現在《道德經》中,其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道德經》對“道”的解釋。在老子的《道德經》中有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對道的思考,對天地自然以及人類的起源的追問。“道”作為哲學范疇本來是一個極具抽象和思辨性的概念,但是在老子卻使用了幾個非常直觀的詞匯來表達他對“道”的理解,比如:“萬物之母”、“玄牝之門”和“象帝之先”,其中的“母”、“門”和“帝”等幾個形象而直觀的概念與“道”具有同位的意義。這些概念可以清楚地反映出老子思想受到古代傳統神話思維的母性生殖崇拜觀念的影響。
二是對“生”這一概念的運用。在《道德經》中,“生”概念出現過35次,其意義在不同的語境中各有不同。有作為自然現象的“生”,比如“荊棘生焉”,是說植物的生長;有人生和生命的“生”,比如,“無厭其所生”,是說百姓的生活和生命過程。聯系《道德經》對“道”的解釋,“生”是“道”根本性的功能。因為,無論是“萬物之母”,“玄牝之門”還是“象帝之先”都只是從存在形態上對宇宙本源做形象化的描述,而《道德經》對本源的追問并未停止于此,其對“萬物之母”和“玄牝之門”的功能做了深入地思考,所謂“天門開闔,能為雌乎”的疑問,就是這種思考的表現,而“能為雌”就是“生”。所以才會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種對道的本性的認識。
三是對陰性或水性的推崇,因為水性與柔弱,正是女性的特征。水滋潤萬物的生長,卻并不爭名、爭利、爭功,所以說“上善若水”;水總是流往低處,居于人們所厭惡的地方,“故幾近于道”;水無形,所以它最弱,但沒有什么堅強的東西能夠戰勝它,所以說“柔之勝剛”。水的這些美德,正是母性崇拜的體現。這也是將“道”這一哲學范疇的形象化或者道德化的表現。在母系社會時期,雖然男性孔武有力,富有進攻性,但是在溫柔的母(女)性面前,他們依然處于從屬地位。可以說,以柔克剛,水至柔,滴水穿石,生養萬物卻從不以主宰者自居,這些話語都是對偉大母性的贊美。

伏羲女媧圖
遠古先民認識到男性在生殖過程的作用之后,開始崇拜男性的生殖能力,男性的社會地位主升,中國古代社會進入了由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的轉變期。這個時期的彩陶紋繪上,女性與男性生殖器官的崇拜圖案并存,主要有:蛙與鳥、蛙與蛇、鳥與魚等,這是所謂“雙性崇拜”時期。此間遠古先民開始崇拜性交過程,因此出現了大量的明確向人們昭示兩性交媾意味的圖案和神話。比如:吞燕卵、履大人跡和人首蛇身交尾等。
中國古代神話主要是氏族的神話,氏族社會的形式和結構就為神話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現實基礎。中國的遠古社會,與世界其它文明發源地一樣,曾經出現“兩合婚制”,就是成對的氏族聯合在一起,彼此為對方提供著婚姻的配偶。這種特有的“兩合婚制”就是兄妹成婚神話的歷史原型。根據有關材料的考證,中國遠古時期有著悠久的兩合婚制的歷史,而女媧與伏羲的組合,也許就是中國遠古氏族社會時期兩合制婚的氏族聯盟。
《周易》的哲學思想是非常復雜和豐富的,但是有一個重要的思想內容貫穿其始終,這就是對自然界的陰陽感應、天地化物、萬物交感等現象的揭示。這種思想,正是兩性崇拜的哲學表達,與兩性崇拜的神話有著密切的關系。
無論是母性崇拜還是雙性崇拜,其核心觀念是對生的崇拜,所以都會表現出對創造生命之偉力的歌頌與贊嘆。在《周易》中,“生”這一概念意義很復雜,從哲學范疇的角度思考,大致可以包括三重含義:一是抽象意義的產生,比如“剛柔相推而生變化”中的“生”;二是具體的生命過程,比如“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的“生”;三是天地創造萬物的過程,比如“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生”。從生成變化之“生”,到生死之“生”,再到人生之“生”,最后達到天地大德之“生”的高度概括。《周易》中雖然沒有表現出其間的邏輯演進過程,但是“生生之謂易”、“天地之大德曰生”等命題無疑是對萬物總根源和世界本性的思考。《周易》這一反映兩性生殖崇拜的哲學觀念,對中國古代哲學思維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從《道德經》中的“天門開闔”,到《周易》中的“天地之大德”,表現中國古代哲學觀念發生重大的變化。如果說《道德經》是崇陰貴母,那么《周易》則是對陰陽、天地、乾坤交合而化生萬物的雙性生殖崇拜。人分男女,動物和植物有雌雄和牝牡,萬物之所以能夠繁衍,就是因為各有陰陽兩性的交合。正所謂“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這些觀念表明雙性生殖崇拜的神話思維,對中國古代哲學思維發展的影響是何其的深遠。
就《周易》的整個思想旨趣而言,它是占卜問筮之書,所以對吉兇的預測非常重視。從預測吉兇的角度,感應而交則通,通則吉。比如“泰,小往大來,吉亨。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否則便不吉,比如“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則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由于兩性關系與人類自然的生殖密切相關,所以兩性關系在古人心目中是吉利而且神圣的。和諧的性關系,不但是生育的開始,而且還會給當事人帶來吉利。比如“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枯楊生稊是老樹生根,老夫雖然老卻娶年青女人為妻,從而能夠獲得生育之功,所以“無不利”。異性相交可以創造生命,無不利,而同性在一起就會發生沖突、分離和爭執,所以不吉,正所謂“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有兩性才會有感應,有感應才能交合,有交合才會吉利。天地之間因感應而化生萬物,圣人因感應而體會人的意愿,天下才能和平。因為感應是天地、萬物和人類的共同情感和要求。這就是感的力量,所以說“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當男人的權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要求確認自己作為父親的地位,要求按照自己的血緣計算世系,這時母系社會就崩潰了。以太陽神為代表的獨立的男性祖先神出現,伏羲就是這類神祇。
近年來的考古發掘證明中國古代確實存在過太陽崇拜,比如,新石器時代的器物表面經常見到“十”字或類似十字的裝飾符號,就是太陽神的象征。這種崇拜與父系氏族社會的建立是同步的,隨著男性地位的上升,男根的形象逐漸由溫柔的卵、龜、蜥蜴等轉變為威猛的蛇和龍,然后又與太陽的形象結合起來,表明中國遠古的太陽神崇拜是生殖崇拜的一種特殊形式。古代中國的太陽崇拜源自生殖崇拜,最后又消失于祖先崇拜的祭祀之中,一系列的祖先神,比如:炎帝、黃帝、祝融、帝嚳等,都曾經是太陽神。中國遠古時期的太陽神崇拜發展到后期出現射日神話,這標志著中國古代史官文化的開始和神話時代的結束,太陽從多到一,最終其神格和形象被天和男性祖先神取代,伏羲也就從太陽神,轉化三皇之首的祖先神。
祖先崇拜是生殖崇拜的特殊形式,它的出現表明中國古代社會進入宗法制社會,從此男性成為社會權力的掌握者,男女之間的關系不再是平等的。對男性祖先的崇拜,是古代宗法制度的觀念基礎,圍繞著這一傳統信仰而建立起來的各種制度、禮儀、風俗等,都意在維護以男權為中心的宗法的等級制。為此,統治者普遍推崇“天尊地卑”的觀點,將其尊卑等級秩序說成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將上天的權威與人間的男權制度聯系在一起,必然建立獨裁統治,為此統治者需要壟斷祭祀天地的權力,這是建立人間專制的前提,“絕地天通”由此而發軔。之后,神意的解釋權就成為了統治者的特權。以此為基礎,他們提倡“神道設教”,將自己理解的神意,作為統治民眾的意識形態,并且強制性地將其灌輸給民眾,為加強專制統治服務。
大一統的帝國建立起來之后,皇帝成了“天子”,亦即太陽或者天的兒子。統治者為了統一思想,強化自己的權威,壟斷了祭天的宗教權力。并且根據對天道的解釋,建立起具有強制力的禮法規范,其核心就是等級和尊卑制度。為了維護這種等級森嚴、尊卑有序的社會,統治者需要意識形態的辯護,所以他們制禮作樂;為了社會內部的凝聚力,統治者用定期的祭祀活動不斷強化著對男性祖先的崇拜,所以“孝道”成為宗法制社會倫理道德的核心。“天尊地卑”、“君尊臣卑”、“男尊女卑”是貫穿于整個宗法制社會的內在精神,是支持宗法制社會政治體制、倫理道德的精神依據。在這種觀念的指導之下,制度化的建立便是所謂的“禮制”,正如孔子所云:“制度在禮。”在傳統宗法制度條件下,禮是法、道德和所有社會規范的總和,它構成中華傳統文化中的一重要組成部分,即禮儀典章制度,其核心是等級制。
祖先崇拜仍然是一種生殖崇拜,只是對生殖神的崇拜轉化為對祖先的祭祀。重生必然重死,生與死在中國古人看來,不過是一種循環。據筆者統計,僅《禮記》中“祭祀”出現了28次,“死”字就出現了266次,“喪”字出現了564次。可見,關于死、喪和祭祀是禮儀制度中的一項重要內容。祭祀活動所表達的中心內容是對祖先的崇拜,它以鬼神信仰為基礎;隆重的喪葬活動,以“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為目的,建立起生與死之間的橋梁。尊卑的秩序,禮儀的規范,不僅表現在現世的生活中,也體現在對死者的祭祀過程中,“生則敬養,死則敬享”,無論生死,尊卑長幼的宗法制度是不能淆亂的,這種生死一致的等級尊卑觀念,溝通著生者與死者之間的聯系,正所謂“事死者如事生”。所謂“事”,便是按照禮儀規范,恪守等級制度,生時敬奉長輩,死時祭祀祖先。宗法制度下對長者的喪禮,對祖先的祭祀,成為中國古代進行等級尊卑教育和倫理道德教化的重要方法。
(新浪網傅小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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