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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較管窺蠡測衡萬物細推質測通幾識大千*
——關增建教授訪談錄

2016-03-09 14:49:51萬輔彬,關增建
關鍵詞:研究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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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較管窺蠡測衡萬物細推質測通幾識大千*
——關增建教授訪談錄

萬輔彬/問,關增建/答

[編者按]關增建,男,1956年生,1990年畢業于中國科技大學,師從李志超、錢臨照教授,獲科學史博士學位.同年入鄭州大學工作.1995年任鄭州大學文博學院院長,破格晉升教授.2000年調入上海交通大學,現為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通識教育委員會主任、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科學技術史研究,側重物理學史、計量史、科學思想史領域,兼顧科學史的教育功能和通識教育研究.出版著作多部、發表論文多篇,承擔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外譯項目等多項國家和省部級科研項目,兼任上海市科技史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科技史雜志》、《自然科學史研究》、《自然辯證法通訊》等刊物編委.其計量史研究獲國際好評,日本計量史學會前任會長巖田重雄曾在日本計量史學會學報《計量史研究》上評價說,關增建教授的“研究范圍極廣,僅其部分研究內容就涉及中國古代計量理論、制定計量單位的科學過程、天文計量史、中國計量與科學的發展過程及其相互關系、中國古代計量和社會的相互作用、中國和東亞國家的計量交流史等多個分支.此外,他自1998年以來,還得到財團法人松下國際財團的研究資助.其業績得到了國際上的高度評價.因此,他和丘光明成為中國計量史界的雙璧”.

自述有云:在已有的成果中,對中國古代物理思想和計量史的研究,偶得風氣之先;對中國古代科技成就的闡釋,樹碑與毀廟并存,唯以取得合理解釋為追求.治學取向向往兼容并包,對科學史在高等教育中的作用亦感興趣.希望在科學史研究的道路上,能夠有所收獲.

萬:早幾年就想約您訪談,由于你我都比較忙,一直未能如愿,最近終于擠出時間斷斷續續讀了一些您的大作,這才擬好訪談提綱,終于可以開始訪談了.

由于您在科學技術史的多個研究領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發表了百余篇學術論文,出版了《中國計量簡史》等8部專著,《中國計量史》德文版還獲得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立項,這是上海交通大學獲得的首個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是貴校人文社會科學原創學術成果“走出去”的突破.您是上海交通大學科技史學科主要帶頭人之一,早在2008年就被推選為中國科技史學會的副理事長.您在自述中說:“在已有的成果中,對中國古代物理思想和計量史的研究,偶得風氣之先;對中國古代科技成就的闡釋,樹碑與毀廟并存,唯以取得合理解釋為追求.治學取向向往兼容并包,對科學史在高等教育中的作用亦感興趣.”我想首先請您詳細介紹一下您在中國古代計量史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關:謝謝萬先生抬愛,給了我一個這樣的機會,使我有機會回顧一下自己的學術之路!

計量史是我關注的科學史研究的領域之一,也是我認為應該大力發展的一個科學史研究的方向.所謂計量,其本質特征是以法定的形式和技術手段實現單位統一、量值準確可靠的測量,它既是測量活動的基石,也對整個測量領域起指導、監督、保證和仲裁作用.計量這個概念,可以指測量本身,也可以泛指一種工作、一項事業或一門科學.計量是科學技術的基礎,沒有計量,就沒有科學技術.計量也是國家機器正常運轉的技術保障、是經濟和貿易得以正常開展的技術保障.計量的重要性決定了計量史的重要性,由此,研究科技史,不能忽略了計量史.

我是20世紀90年代下半葉開始想到要做計量史研究的.當時中國社科院有一個“八五”重點研究課題,要編撰一套《中華文明史話》叢書.這套叢書中有一些科技史的選題,其中有一部是度量衡史.叢書編委會中負責科技史選題的是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的王渝生副所長.渝生兄征詢我的意見,我建議將原定的度量衡史改成計量史,因為計量史較之度量衡史,其內容更豐富,科技意味也更強.渝生兄對我的建議深以為然,寫作這本書的任務也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萬:這個建議無疑把選題定位深化了、內容拓寬了.但前人對計量史沒怎么研究過,不是拿現成的材料就能編成,而是要通過大量梳理、研究才能寫成.

關:確實如此.真正要動手寫,發覺并不容易.因為在中國學術界,有丘光明先生做的非常漂亮的度量衡史,有多位前輩做的厚重的天文學史、物理學史,但沒有計量史.雖然蔡賓牟、袁運開兩位先生主編的《物理學史講義——中國古代部分》(高等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書中,專門辟出一章寫“中國古代物理計量的起源和發展”,但這樣的一章還稱不上是系統的計量史.總體來說,中國的科學史界忽略了從整體上特別是科學內涵上對計量史的把握,甚至于對計量史究竟應該包括哪些內容都還不甚了了.當時權威的說法是,在古代中國,計量就是度量衡.這種說法顯然不妥,因為計量本質上是在統一單位的基礎上的測量,而中國古代除了度量衡以外,天文計量、時間計量、空間方位計量也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

要寫計量史,還要弄清楚計量在古代社會中的地位,古人是如何看待計量的?他們的計量理論是否發達、計量實踐是否豐富?說到底,古代計量是否有足夠的內涵值得研究.

實際上,在古代中國,人們對計量重要性的認識超越了當代人.中國古代有諸子百家,他們的哲學和政治主張互不相同,但他們在對計量重要性的論述上卻別無二致,都把計量作為治國方略來對待.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統一度量衡,這是他把這些思想家的理論付諸實施的具體表現.通過梳理相關文獻,我們不難發現,中國古人不但從理論上對計量的重要性做過充分的論證,還發展出了頗具特色的計量理論,有過豐富多彩的計量實踐.在計量基本要素諸如計量單位制訂、標準器設計與制作、量值傳遞、計量科學研究、計量的法制化管理等方面,中國古人走在了世界的前列.過去一提到中國古代科學,人們印象中就是農、醫、天、算四大學科,實際上,計量是可以與這四大學科相媲美的第五大學科.在中國科學史領域,計量史研究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根據這樣的思考,我初步梳理了古代計量的基本內容,擬訂了古代計量史的大致體例,撰寫了《計量史話》一書,于2000年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該書出版以后,得到了計量學界的關注,《中國計量》雜志社決定在該刊開辟“計量史話”欄目,邀我參與.我在該雜志上發表了自己對計量史一些理論問題的思考,諸如計量的社會功能、中國計量的歷史分期等等.有一些計量事件和計量人物研究的文章也刊載在該雜志和別的一些刊物上.2005年,我和孫毅霖等合作完成的《中國近現代計量史稿》一書在山東教育出版社出版,國際科學史權威雜志ISIS于2009年第2期曾刊載書評,介紹該書并給予了好評.

萬:一本《計量史話》引出了《中國計量》雜志“計量史話”欄目,還發展成一部專著,非常值得.

關:除了通過自己的研究為計量史的建設添磚加瓦,在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系的研究生培養中,我也根據學生興趣,引導他們做計量史的題目,讓他們成為計量史研究的生力軍.繼2005年在北京召開的第22屆國際科學史大會設立計量史的分會場之后,2009年在布達佩斯召開的第23屆國際科學史大會、2013年在曼徹斯特召開的第24屆國際科學史大會,我都和日本學者合作,爭取設立計量史的分會場.在這些分會場,交大師生計量史研究的文章占據了越來越大的比重.到了今天,如果說在中國科學史研究諸領域中,還存在著計量史研究這樣一個領域,人們已經沒有驚奇的感覺了.2015年中國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計量史》的立項,也意味著學界終于認可了計量史作為科技史一個新的學科分支這一事實.

萬:獲得2015年中國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可喜可賀!

您在中國計量史研究方面取得的成就國內公認,并獲得國外學者好評,日本計量史學會前任會長巖田重雄曾在日本計量史學會學報《計量史研究》上說: “(關增建教授的)研究范圍極廣,僅其部分研究內容就涉及中國古代計量理論、制定計量單位的科學過程、天文計量史、中國計量與科學的發展過程及其相互關系、中國古代計量和社會的相互作用、中國和東亞國家的計量交流史等多個分支.此外,他自1998年以來,還得到財團法人松下國際財團的研究資助.其業績得到了國際上的高度評價.” 將您和中國計量科學研究院丘光明教授一道,譽為“中國計量史界的雙璧”.這是恰如其分的公允的評價.

關:丘光明先生是計量史研究的前輩,特別是在度量衡史研究方面成就斐然.我在和她交往的過程中,學到了許多東西.巖田重雄先生也是我所尊重的計量史研究的前輩,他曾擔任過日本計量史學會的會長和名譽會長,是國際知名的計量史專家.他對中國非常友好,對中國計量史研究也很關注.我的《計量史話》一書,就是他請日本計量史學會常務理事現在是副理事長的加島淳一郎先生翻譯成日語,在日本計量史學會學報《計量史研究》上連載刊登的.他羅列的我的那些計量史工作,在中國計量史領域屬于先行一步性質的探索,對中國計量史學科的形成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巖田先生對此比較看重,所以他把我與丘光明先生相提并論,這是對我的抬愛.我把這看作是前輩的鼓勵,激勵自己不停步,不松懈,爭取在計量史研究方面多做些工作.老先生2013年去世了.我也借此機會,表達對她的由衷的懷念.

萬:您是如何走上科技史研究之路,又是如何選擇中國計量學史作為研究方向?

關:我走上科技史研究之路,帶有一定的偶然性.我是77級學生,本科在西北工業大學度過,學的是物理學.當時大家都奔著四個現代化去努力,在考慮人生職業時當然首先要投身科技現代化,并沒有想著要研究科技史.當時對科技史也沒有多少了解.大學畢業后在鄭州大學教普通物理,后來在校內聽聞一種說法,說77級是“文革”后首屆大學生,從77級開始,今后不是研究生在高校不能當講師——這種說法從來沒落實過,于是動心要考研究生.但當時77級學生已經在單位發揮作用了,單位不太樂意讓這批青年教師離開,就告訴我們說每人只給一次機會,考不上就安心在學校工作吧.既然只給一次考研機會,報考哪個專業就要仔細斟酌了.在翻檢招生目錄時,發現中國科技大學招科技史研究生,考試科目除了政治和外語外,還有四門,分別是普通物理、古代科技文獻譯注評、作文和綜合考試.這幾門課比較對我的口味,普通物理我學得還可以,課程考試曾得過滿分.至于古文和作文,我們在讀大學時,西北工業大學考慮到“文革”十年,大學教師隊伍斷層,于是從錄取的新生中遴選了一批人讀師資班,定位是畢業后要在大學當教師.當時物理教研室的徐緒篤教授覺得這批學生今后要做大學教師,中文水平低了是不行的,于是從西北大學中文系請了一位教師,給我們開了一個學期的中文課.這門課主要是讀古漢語.在課程的摸底考試和最后的結業考試中,我都排在了前列.這樣從文理兩個方面一掂量,我覺得自己的文不會輸給一般的理科生、理不會輸給一般的文科生,考中科大的科技史研究生應該還是有希望的,于是就報考了中科大.考下來以后,成績還不錯,就這樣很幸運地成了中科大的學子.

進入中科大后,因為我大學期間的畢業設計做的是根據激光散斑光強分布測量物體表面粗糙度的實驗,那個實驗的本意是要驗證日本學者已有的工作,我把實驗設置做了一點兒改動,結果比日本學者的還要好一些,最后的畢業報告還在當時的《陜西物理》上發表了,李志超老師覺得我做實驗可能還可以,于是最初的定位想讓我做古代科技的模擬實驗驗證工作.讀研究生第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要提交課程論文,我在提交的文章中對漢代科學家張衡《靈憲》中的“闇虛”概念提出了新的解釋,李老師看后,興奮地對我說,你這個觀點有道理,今后還是做文獻吧.于是我就沿著做文獻的路子走下來了,一直走到今天.

萬:李志超先生有一雙慧眼,他對學生的長處看得還是很準的.

關:實際上,對模擬實驗和科技考古方面,我也還是有些興趣的.李老師在科技史界提倡科技考古方向,指導學生做了不少科技考古方面的課題.耳濡目染,我也比較留意這方面的動態.記得有一次趁周末去看安徽省博物館,發現在陳列的漢代文物中,有一件被館方標記為“甗”的蒸具,在其上側底部有凸起的截流槽,可以把順器壁下流的冷凝水收集起來,同時還有個導管將其導引到器外.這就是說,該器物并非像館方認為的那樣僅僅是蒸具,它還可以起到蒸餾作用,是一個蒸餾器.而當時人們所知道的中國古代蒸餾器的起始年代,一般認為是在元代.現在這個蒸餾器是漢代的,而且是發掘出土的.當時我很興奮,回到學校后告訴了李老師,李老師也很高興,說這件器物的結構,決定了它一定是一個蒸餾器.后來我跟李老師合寫了文章,在鄭州召開的首屆全國科技考古學術會議上做了宣讀.我們的報告引起了與會人員的重視,其中包括上海博物館的與會人員,他們專門找到我,提出要交換資料,進行合作研究.原來上海博物館也有一件類似的器物,只不過他們的器物是征集來的,不像我們發現的這件,是直接出土的.這應該是我在科技考古方面的一個偶然的發現吧.我博士畢業后到鄭州大學工作,曾任鄭州大學文博學院院長,因職務之便,接觸過不少考古學家,跟著他們學到了不少考古和文物的知識.這些知識,使我終身受益.我后來的工作,一直是以文獻為主,但在解讀古代各種文獻時,會時時自我提醒,要注意用考古和文物的視角看待所討論的問題.這樣的視角,確實使我在研究中獲益匪淺.

我是在中國科技大學完成了自己的研究生學業的.在李志超、錢臨照兩位前輩的指導下,先后獲得了中科大科學史的碩士、博士學位.碩士論文討論的是方以智的科學思想,博士論文則進一步把研究視野擴展到了中國古代的物理思想.當時的中國物理學史,已經有不少高水平著述存在,但這些研究多從對器物的分析以及對一些較為明顯能與近代物理知識掛鉤的文獻著手進行論述,缺乏對古代物理思想的系統研究.我的博士論文算是在這方面做了嘗試,后來湖南教育出版社于1991年出版了我的《中國古代物理思想探索》一書,該書是學界第一部以中國古代物理思想冠名的著作.

在我的博士論文中,有一章專門討論中國古代的測量思想.測量思想當然是古代物理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古代測量思想的討論,構成了我后來研究計量史的前期工作.因為有這樣的前期工作,后來我進一步思考了計量史的內涵、考察了它的重要性,發覺它確實是一座藏在深山人未識的金庫,值得發掘,由此慢慢走上了研究計量史的道路.

萬:您是李志超先生的高足,李先生對他的學生影響是很大的,他的兩部著作《國學薪火》和《天人古義》您都撰文給予評論.2014年李先生80華誕我有幸與會,聆聽了您對李先生的評價.

關:確實如您所言,李先生對他的學生影響很大.這種影響,是人格與學術的雙重感召.李先生剛正不阿、坦誠待人、不畏權貴、不計名利、傾心學術的特點,在認識和了解先生的人中,是得到公認的.在學術上,李先生的特點是科學知識精通、文史底子深厚、思想敏銳活躍、動手能力超群.在前沿科學研究方面,李先生的波成像理論曾獲1979年中國科學院重大成果一等獎,這充分體現了他的科技造詣之深.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造詣,李先生在閱讀古代科技文獻時,常常有令人耳目一新的發現.例如在他讀沈括《夢溪筆談》中“格術”條目時,就敏銳地發現了其中所包含的格術光學思想,并由此闡發了成像現象最基本的共性.他讀《夢溪筆談》中的“紅光驗傷”條目,一眼就看出了古人做法中的科技內涵.這樣的學術洞察力,確實讓我們望塵莫及.

李先生喜歡引用《易經》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說法,來區分科學史研究中的實證研究和思想辨析兩個不同層面.在先生的心目中,這兩個層面沒有高低之分.我在先生80華誕慶祝儀式上對先生的評價是:道器兩精.就“道”的層面而言,先生對中國傳統思想的探究并由此引申到對思維和社會普遍原理的闡發,多為傳統史學和哲學沒有注意到的大問題,常常讓人有振聾發聵的感覺.例如,先生通過對古文“機”的溯源,發現古文“機”是信息和控制的概念詞,提出了“機發論”的思想,使這一影響了中華民族兩千多年的重要思想得以重見天日.此外,先生還提出了“信息是物質存在方式”的學說,總結出了中國古典哲學六大論:合異論、混一論、玄始論、機發論、神生論、仁教論,在此基礎上創立了“科技文化學”.如此等等.在當代的哲學家中,鮮見有如此之論者.先生的思想,確實是卓爾不群.

萬:李先生的“道器兩精”、“卓爾不群”在2014年80華誕慶祝座談會上與會者形成共識.

關:就“器”層面(也就是科學史的實證研究)來說,李先生的工作,也是我們望塵莫及的.先生最初介入科學史研究,是從沈括研究開始的.在研究《夢溪筆談》所提漏刻精度問題時,先生在十分簡陋的條件下,自己動手做實驗,不但證實了沈括浮漏可達每晝夜誤差小于20秒的精度,從而證明在惠更斯發明擺鐘之前,中國的水鐘漏刻是世界上最精密的計時器,而且還從實驗結果意外發現了一個前人沒有想到的因素,就是沈括漏壺的漫流壺中水的表面張力隨溫度變化可以調節水壓,從而補償了黏滯性對漏壺流量的影響.先生的這一石破天驚的發現,完全解釋了沈括漏壺之所以會有那么高的精度的原因,除了對沈括漏刻的研究,先生對張衡候風地動儀工作原理的推測和復原方案的設想、對張衡水運渾象的復原考證、對梁令瓚黃道游儀的考證和復原、對蘇頌韓公廉水運儀像臺的復原考證尤其是對其關鍵結構即李約瑟所云之擒縱器原理的解說,都讓人耳目一新而又心悅誠服.

我的碩士論文是在李先生指導下完成的.碩士畢業后,我在中國科技大學繼續讀科學史的博士學位,師從錢臨照教授.在錢、李兩位恩師的指導下,完成博士學業.

錢老是中科院資深院士,在晶體物理學方面成就斐然.同時,他還是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首任理事長、中國科技史領域《墨經》研究的開拓者.他對《墨經》中的光學、力學條目的研究,迄今在中國科學史研究領域仍然具有示范性意義.錢老治學嚴謹,對學生很有親和力,同時又嚴格要求,以理服人.我有一篇討論《墨經》凹面鏡條目的文章,對條目中的“中”這一概念的理解與先生有所不同,先生專門把我喊去,攤開了一桌子的書跟我討論.先生對學術認真的程度,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記得有一年暑期,我到錢老家里討論畢業論文,進門后見老人坐在陽臺上,一手拿蒲扇,一手拿著我的畢業論文,正在仔細批改.此情此景,我現在還記憶猶新.

在求學階段,能夠遇到李先生、錢老這樣的老師,真是三生有幸.

萬:李先生也因為學生們很有成就而感到自豪和欣慰.您在李先生的影響下對中國古代物理思想也很有研究,從《中國古代物理思想探索》這部著作中就可以看出您做了不少鉤沉和闡發.請您也詳細談談這方面的成就和體會.

關:《中國古代物理思想探索》一書,是在我的同名博士學位論文基礎上完成的,1991年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當時選這個題目做博士論文,壓力還是很大的.首先是中國古代有沒有物理學,這個問題是有爭議的.如果沒有物理學,何來物理學史?何來物理思想史?對此,我的理解是,“物理”這一概念,古今含義不同,有一個演變過程.中國先秦時期提出過“萬物之理”的概念,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有《物理學》一書,該書所言之“物理學”,意味著對所有自然現象的研究,與中國人所說的“萬物之理”頗有相似,人們在研究自然現象的過程中,因為研究對象的細化和研究方法的不同,逐漸分化發展出了不同的學科,形成了今天我們所說的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等.我們今天在回顧科學發展的歷程時,也需要對古人各種各樣的知識進行整理、分類,加以闡釋,給予評價等,這就需要有一個描述框架和參照.當我們用今天所說的物理學的知識體系作為參照時,我們的研究,就構成了物理學史的內容.從學理上說,物理學的含義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是從古代慢慢發展演變過來的,物理學史研究的任務,是要說明這一演變過程,而不是去論證古代也有類似今天的物理學的存在.曾有人主張按古人的知識結構、知識分類體系來撰寫科學史,目的是要避免用現代知識解釋古代學術.這種主張從實踐上迄今未見到有成功的代表作問世,在學理上也是站不住的,因為如果嚴格按照其理念行事的話,史學研究最終將只能原封不動地復印古書,甚至連加個標點符號也是不應該的,因為即使只加個標點符號,也是摻雜了當今知識的結果.

雖然從學理的角度,開展對中國古代物理思想的研究沒有問題,但真正動起手來,還是面臨許多問題.首先,研究古代物理思想,不能不涉及時空觀,而當時蘭州大學劉文英教授剛發表了《中國古代的時空觀念》長文,既系統又深刻,這使我的研究一開始就面臨一個很高的門檻.為此,我耗費了很大的精力來寫這一部分.我的做法是,從原始文獻著手,一條一條地分析解讀,努力從古人的立論依據著眼,讀出其內在的思維邏輯.這樣一番努力,居然真被我讀出不少新意,除了完成了博士論文,還順帶發了一些文章.

我對中國古代物理思想的研究,容易引起學界不同意見的,大概是對古代光學思想研究的那一部分.我的碩士學位論文做的是《方以智科學思想之研究》,在讀方以智的《物理小識》時,在其對光的本性的論述中,發現了方以智是這樣定義光的:“氣凝為形,發為光聲,猶有未凝形之空氣與之摩蕩噓吸,故形之用,止于其分,而聲光之用,常溢于其余.氣無空隙,互相轉應也.”*方以智.物理小識,卷一,光論[Z].李志超老師在看了這段材料以后,斷定方以智描述了一幅光的波動圖景,這種波動圖景不是現代光學的波動說,而是建立在方以智“氣一元論”學說基礎上的一種原始的波動說.為了與現代科學所說的光波動學說相區別,李老師建議把方以智的光波動學說稱之為“氣光波動說”.李老師要我沿著這個思路繼續探索.根據李老師的思路,我繼續在《物理小識》中尋覓,很快發現了方以智的“光肥影瘦”學說討論了光走曲線問題.“光肥影瘦”說的核心內容,是說光在傳播過程中,總會向障礙物的陰影處侵入,使有光區擴大,陰影區縮小.方以智不但提出了這一概念,還專門做了針孔成像實驗,力圖證實他的理論.“光肥影瘦”說描述的圖景,與今言之“衍射”本質上頗為相似.這樣,方以智的光學理論就成體系了:它有自己對光的定義,有在其獨特定義基礎上推論出的光的傳播方式,有運用這一理論對一些自然現象的解釋,還有對這一理論相應的實驗驗證——盡管按照現在的認識,其實驗驗證并不能算是成功.當時分析出這樣的內涵后,我很興奮,也得到李老師的認可.在寫文章時,因為擔心被別人說是對中國古代科技的“拔高”,我試圖不用“衍射”,改用“繞射”,后來錢老提出異議,說那樣做沒有必要,因為繞射就是衍射.錢老說他們當年審訂科學名詞翻譯時,Diffraction一詞一開始是被譯為“繞射”的,后來再三推敲,最后確定為更文雅的“衍射”.所以,沒有必要因為要避嫌而采用“繞射”這個詞.

不過,文章寫成后,發表并不順利,《自然科學史研究》就未能通過.大概是李先生和我的提法太超前了,審稿人不能接受.后來,幾經曲折,1987年,一家科普雜志《光的世界》刊登了李先生和我的文章《明末學者方以智的光波動學說》,更正式的文章一年后以《〈物理小識〉的光學——氣光波動說和波信息彌散原理》為題,發表在上海的《自然雜志》上.寫博士論文時,我將這一部分充實細化,放到了博士論文里面.

一些學者不接受我們對方以智光學思想這樣的判斷,理由大概有兩個,一是說方以智的光波動說沒有波長、沒有周期這樣的概念,這叫什么波動說?另一個是說方以智的“光肥影瘦”根本沒有提到衍射條紋,他所做的針孔成像實驗也看不到衍射條紋,怎么能說“光肥影瘦”概念與今言之衍射有相通之處?實際上,這些說法都是似是而非的.波是擾動或物理信息在空間上的傳播,波長和周期并非是波的本質特征,單個的脈沖波就沒有波長和周期.這涉及對波這個物理學概念的把握.至于方以智的“光肥影瘦”學說,那是他在其“氣光波動說”基礎上推論出來的,是一種理性構造,不是觀察所得.這正體現了其理論高度的邏輯一致性.方以智試圖通過實驗和觀察去證實他的猜想,這樣的做法是可取的.我們不能因為他沒有提到衍射條紋,就否定了這個概念的內涵.方以智在《物理小識》中,是把光與聲相提并論的,認為二者以同樣的方式發生和傳播,沒有人懷疑方以智對聲的認識是一種樸素的聲波動學說,為什么對于具有同樣形態的方以智光學理論,就不愿意承認它是一種波動學說呢?當然,方以智的光波動說與當代科學所說的光波動說,完全不是一回事,二者也沒有任何淵源關系,但我們不能由此認為他描述的光的產生和傳播圖景不是波動圖景.

我的博士論文涉及不少這樣的問題,除了方以智氣光波動說之外,還有中國古代有沒有原子論的問題、張衡的“闇虛”概念、古代的測量學說、誤差理論,等等.對這些問題,我的做法是將討論的具體問題放在古代大的知識背景上,看我們對該具體問題的解釋與當時的大知識背景是否相容.就拿張衡的“闇虛”概念來說,張衡在《靈憲》中解釋月食發生原因,說:“夫日譬猶火,月譬猶水,火則外光,水則含景.故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當日則光盈,就日則光盡也.眾星被耀,因水轉光.當日之沖,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是謂暗虛.在星星微,月過則食.”只讀這段話,很容易得出張衡已經正確認識到月食成因的結論,即月食是由于地球遮蔽了日光,月亮進入了地球的陰影所致.但是,如果考慮到當時的知識背景,張衡的《靈憲》是用陰陽學說解釋宇宙問題的,天為陽、地為陰,天圓地平,地的尺度可與天相比,比日不知道要大多少倍,這樣的大地,其背向太陽透射的影子,將是一個巨大的扇形,太陽進入這個扇形區域,就會被遮蔽,不可能僅僅是在“當日之沖”的位置才發生月食.在發現這樣的矛盾之后,再細致推敲張衡文章原意,就能發現現行解釋的不合理之處,從而提出新的解釋.

萬:您對中國古代物理思想的探索之所以有獨到之處,是因為能深入思考,不僅重視形而下的具體研究,而且重視形而上的哲學思辨.譬如對于方以智的“質測”與“通幾”概念異同的辨析,就比較到位.

關:我對這兩個概念的辨析,與碩士學位論文有關系.我比較重視對概念的厘清,認為概念是討論問題的出發點和歸宿,治學應該首重概念.我是在跟隨志超老師和錢老學習過程中,逐漸形成了這樣的認識和習慣的.在讀方以智的《物理小識》、《通雅》等著作時,接觸到了“通幾”和“質測”的概念,檢索前人研究基礎時,發現學界對這兩個概念評價很高,這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物理小識》的《自序》中,方以智給出了“通幾”和“質測”這兩個概念的定義:“寂感之蘊,深究其所自來,是曰通幾;物有其故,實考究之,大而元會,小而草木蠢蠕,類其性情,征其好惡,推其常變,是曰質測.”在其另一部著作《通雅》的《文章薪火》篇中,方以智進一步說到,“考測天地之家,象數、律歷、音聲、醫藥之說,皆質之通者也,皆物理也.專言治教,則宰理也.專言通幾,則所以為物之至理也.” 考究方以智的思想,他認為學術可以分為三種,一種是探究“物理”,這是質測之用;另一種是探究“宰理”,即治國之道;再就是“通幾”,意在探討“所以為物之至理”.

因為方以智認為“通幾”的功能是探究“所以為物之至理”,這與學界所認為的哲學是研究物質根本規律的說法頗為相似,所以,“通幾”是哲學;“質測”研究的對象是“萬物之理”,在研究方法上還要“類其性情,征其好惡,推其常變”,這與科學的任務和研究方法是一致的,所以“質測”是科學.在二者的關系上,方以智說,“質測即藏通幾者也”,“通幾護質測之窮”,于是,這就與現代所說的“科學中蘊藏著哲學,哲學指導科學研究”的說法相一致了.在對哲學和科學關系的認識上,方以智居然達到了現代人所認識的高度,這無疑是令人鼓舞的.

但是,我對學術界的這一評價并不認同.這一方面是由于我在讀科學史的研究生以后,受方勵之教授“哲學是物理學的工具”說法的影響,不認同“哲學指導科學研究”的說法.因為哲學和科學是不同的學科,它們所遵循的規則、所追求的目標、所使用的方法乃至各自的價值判斷,都不一致,因而很難用一個學科所得到的結論去指導另一個學科的研究.在科學史上,倒是不乏科學進步導致哲學理論更新的例子.在實踐中,科學是走在哲學前面的.另一方面,方以智所說的“通幾”、“質測”,其原意究竟是什么?與現在我們理解的科學和哲學的意義是否一致?這是需要仔細推敲的.

萬:疑似之跡,不可不察.

關:要推敲,就要把這些概念放在大的歷史背景演變上去考察.就“通幾”來說,其核心在“幾”這一概念上.在中國,“幾”的概念,在先秦就存在了,《易經》中就提到了這一概念,意指事物變化發生前出現的細微征兆,把握了這些征兆,就可以“以微知著”,預知事物運動變化趨勢.方以智一家從其曾祖父方學漸起,四世傳《易》,自然對“幾”的概念不陌生.非但如此,方以智還發展了這一概念,認為“幾”不但存在于變化發生之前,而且存在于整個運動過程之中,是把握物質運動的關鍵.他認為,物質世界處于永恒的運動變化之中,每一變化發生之前及發生過程之中,總有些細微東西存在,它們體現了物質運動趨勢,主導了物質運動發展方向,這就是“幾”.“幾”雖微小,卻很重要,掌握了“幾”,就把握住了物質運動根本,這是“所以為物之至理”.方以智所謂的“通幾”,含義大致如此.如果要用現代學科概念去歸類,大概屬于方法論的范疇,還不能完全等同于哲學的概念.哲學的含義,比“通幾”大得多,可以說“通幾”是一種哲學活動,但不能簡單地認為它就是古代哲學,這里邊存在著大概念和小概念的差異.

至于“質測”,就不一樣了,放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去看,明朝末季,西方傳教士進入我國,隨之也帶來了令中國士大夫耳目一新的西方科學.這些科學因其超勝于中國的傳統科學,難免要引起一些中國學者的興趣,在研習匯通之余,對其本身加以思考,認識到這類學術活動與中國傳統學術主流有所不同,需要為之起一個專有名稱以示區別,這也是勢在必行.這一任務由方以智完成了.細致分析方以智對“質測”的種種解說,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

說了這么多,歸根結底,對古代的概念,應該實事求是地去分析古人的真正含義,從而對之做出恰如其分的評價,而不是簡單地用一些現代學術術語套上去,以為這樣就是研究了.這是我的切身體會.

萬:您的母校——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張秉倫教授也是思想活躍、求真求實的一位導師,在中國臺灣學者劉廣定先生從理論上對魯桂珍和李約瑟的“‘秋石’性激素說”提出質疑后,張秉倫教授指導他的研究生對5種具有代表性的秋石方進行了模擬實驗研究和理化檢測分析,否定了魯桂珍和李約瑟關于“秋石”是性激素的說法.張先生這種理性懷疑的科學精神無疑對中科大科技史專業的學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您也發揚了理性懷疑的科學精神,先后發表了《糾謬正說權衡度量》、《中國科學史研究中的歷史誤讀舉隅》、《析〈墨經〉之凹面鏡成象實驗——“中”是焦點而不是球心》、《中國古代存在過原子論嗎》等一系列論文,您《推薦一部與我觀點不盡相同的物理學史著作》的文章,可謂“樹碑與毀廟并存”,真實反映了您“治學取向向往兼容并包”,“唯以取得合理解釋為追求”的特點,給同道以深刻的印象,本人對此也深表欽佩.

關:所謂“樹碑與毀廟并存”,實際是體現了我對科學史研究中兩種傾向的不滿.一種傾向是對古人的頂禮膜拜,從樹立民族自信心的美好愿望出發,不自覺地把古代一些原始的認識,說成是與現代觀點一致的思想.對這樣的廟宇,還是將其毀棄為上.例如,《左傳》中曾經提到,“隕石于宋五,隕星也”,說隕石是天上的星星落到地上的結果.學界據此認為中國人早在先秦時期就認識到隕石是天上星星掉下來的,正確揭示了隕石形成原因.相比之下,西方由于受到古希臘天界是完美的思想的影響,不承認隕石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直到1768年,拉瓦錫考察此問題,還說隕石的形成是由于“石在地面,沒入土中,電擊雷鳴,破土而出,非自天降”*中國天文學史整理研究小組.中國天文學史[M].北京:科學出版社,1987:147..這樣一比較,很容易得出結論說,中國古人很早就對隕石形成機制有了正確認識,遠遠走在了歐洲人的前面.

但是,如果考察一下古人對隕石成因的認識,就會發現,古人對隕石之所以會墜下,是以天人感應學說立論的.古人認為,天上的繁星,與地上的萬民相應,民眾安居樂業,星星就附天不動;國家治理混亂,民眾顛沛流離,星星就會脫離天穹,墜落地面,以此昭示上天對統治者治理國家效果不彰的不滿.而現代科學對隕石形成原因的認識,則是說在太陽系行星際空間,飄浮著大量太空物質,當它們與地球接近時,受地球引力作用而奔向地球,其中大部分與地球周圍空氣摩擦燃燒,形成流星,燃燒未盡的,落到地球上,就是隕石.古人沒有行星際空間的認識,他們在天人感應思想支配下所說的星,只能對應于恒星,而恒星無論如何是落不到地球上來的.也就是說,中國古人對隕石形成原因的認識,與西方古代一樣,無論如何都遠遠偏離了事實真相.

另一種傾向則是盲目崇拜當代科技,認為古人的那些東西不值一提,視古人豐富的創造力和令人嘆為觀止的思維成果如不見.前面提到的方以智的“氣光波動說”的遭遇,就是一例.對此,我們當然要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客觀地揭示古人取得的成就,揭示歷史本來面目,這就是我所謂的樹碑.古人確有大量成果,令我們嘆為觀止.例如,他們對計量重要性的認識、對度量衡標準器在計量中的地位和作用、對度量衡標準器的設計和制作,等等,無不體現了他們的睿智才華.在我已有的成果中,有不少文章都是屬于闡釋這方面的內容的.

所謂“唯以取得合理解釋為追求”,是我自己治學的一種方法.古人的那些思想、那些創造,不是憑空產生的,它們其來有自.做科學史研究,未必一定要給古人的認識以是否符合現代科學知識那樣的評判,我們的目的是要真正認識古代的科學技術,這就不能不從探究古人的思想和創造背后的那些原因出發,分析其思維邏輯.要多問一個為什么,思考古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認識.這樣一問,說不定就能問出一片新天地.例如,西漢揚雄在其《太玄·摛》篇中,“察性知命,原始見終”,探究生命本原、萬物終始問題,得出了“闔天謂之宇,辟宇謂之宙”的認識.他所說的“宇”指的是空間,“宙”指的是時間,這就是說時間是有起始的,時間開始于天地開辟.對揚雄的這一觀點,傳統的評價認為這是一種唯心主義的時間觀念,因為如果時間有起點,就必然有起點之前的問題,而時間有起點的說法,又不能承認起點之前還有時間,這就必然導致是神、上帝等超自然因素創立了時間的認識.這樣的時間觀,當然是不可取的.

但是,如果我們問一聲,揚雄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時間觀,他的思維邏輯是什么?也許就會得出不一樣的認識.我們知道,揚雄沒有用超自然因素來解釋自然的習慣,他把時間起點定位于天地開辟的時刻,是因為在此之前,宇宙是混沌不分的,缺乏有序運動,在那種狀況下,無從產生有效時間概念.他在《太玄·瑩》篇中說,“天地開辟,宇宙拓坦”,表現了更清晰的這種思想.這是對時間概念本質的更深刻的認識.

要對歷史現象取得合理解釋,除了要多問一個為什么,還要把所論對象放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上去考量.我多年前寫過一篇散論,其中提到:歷史是復雜的,在討論歷史問題時,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簡單從事.要學會用歷史的觀點看待歷史,這不但有助于我們正確理解歷史,而且也會增加我們看問題的寬容性,培養我們的歷史意識,有助于我們正確地理解現實.河南省鞏義市有一旅游景點,名為康百萬莊園,內有一副對聯,可為治史準則.該對聯為:

讀古人書須設身處地一想 論天下事要揆情度理三思

該聯言簡意賅,應該成為我們治學的座右銘.

萬:您對天文學史也有所涉獵,例如您對“地中”概念的闡發就令人印象深刻.

關:天文學史與物理學史從來是有重合的,不管在西方還是在中國,都是如此.由此,研究物理學史,必須關注相應的天文學內容.學者研究問題,不能自我設限,不管是天文學史還是物理學史,只要有心得,都應該去探究.我對“地中”概念的討論,就是這樣得來的.

中國古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地球觀念.他們認為地是平的,其大小是有限的,這樣大地表面必然有個中心,他們稱其為地中.顯然,地中觀念是錯誤的,它不符合自然界的實際.也許正因為如此,科學史界過去對之關注不夠.但地中概念又很重要,它在中國古代天文學發展的重要節點上幾乎都發揮了作用,例如漢武帝時的太初改歷,就有“落下閎為漢孝武帝于地中轉渾天”事件的發生*隋書·天文志上[Z].;唐代一行接受唐玄宗詔令進行天文大地測量,其目的居然是“求其土中,以為定數”*新唐書·天文志一[Z].;元代郭守敬進行規模巨大的“四海測驗”,在傳統所認定的地中處建高臺測影,其測影臺存留至今,成為古代天文學發展的實物見證,成為中國國家名稱緣起的實物見證.類似的例證比比皆是.顯然,研究中國科學史,地中是一個繞不過去的歷史概念.出于這樣的考慮,我對地中概念做了探析,發表了六七篇論文,引起了學界的注意.2010年,我國以“天地之中”河名稱為河南登封嵩山的一組歷史建筑群成功申請到世界文化遺產稱號,其中的“觀星臺”遺址的學術支撐就是我的那幾篇文章.

萬:自1995年以來,您對科學技術史的功能分析研究日漸深入,發表了多篇論文,特別是2012年在上海交通大學學報上發表的《通識教育背景下的科學史教育功能探析》一文,提出科學史課程是“通識教育不可或缺的核心課程”的論斷,論述有理、有力,非常到位,發人深省.

關:我對科學史教育功能的認識,有一個演變的過程.最早是在中科大讀研究生時,因為學了科學史,自然要問科學史有什么用這一問題.對這個問題思考的結果,是1995年在《大自然探索》雜志上發表的《科學技術史的功能》一文.沒想到我早年發表的這篇習作,還被您注意到了.

博士畢業后,我到鄭州大學任教,后來當上了鄭州大學文博學院院長.在這樣的崗位上,不能不思考跟教育有關的事情.自己的專業是科學史,這樣很自然就想到了科學史的教育功能.同時,對這一問題的關注,也伴隨著一種危機感而不斷深入.科學史學科要興旺發達,首要問題是要后繼有人,做到這一點的前提是其培養的研究生要有出路.科學史研究生的出路,與科學史學科的功能有關.

科學史確實有其獨到的社會功能.它本身兼具文理學科特質,是跨越當今社會高等教育因文理分科而導致的思維鴻溝的最佳橋梁.在普及人文教育、拓寬科普渠道、培養歷史意識等等方面,科學史也具有其他學科難以替代的作用.充分發揮科學史的社會功能,對當今社會的人才培養,大有裨益.為此,不能不重視科學史的教育功能.

1999年,劉鈍、廖育群諸公在北京香山組織了一個科學史發展戰略論壇,我也有幸與會,在論壇上提出了上述觀點,獲得與會諸公共鳴,也成為科學史學科的共識.進入21世紀以后,歷屆的科學史教學會議,都會圍繞如何發揮科學史在高等學校人才培養中的作用的議題展開討論.這充分反映了科學史界對科學史學科教育功能重要性的認識.

香山論壇后,我在從事科學史研究的同時,也在繼續思考科學史的教育功能問題.2000年,在《光明日報》上發表了《關注科學史教材編著》一文,深入到了科學史教材編寫問題.之后,又發表了一些文章討論這個問題.您提到的《通識教育背景下的科學史教育功能探析》一文,是我介入通識教育后對科學史教育功能進一步思考的結果.

萬:您之所以有這樣透徹的認識,是因為您對什么是通識教育進行了辯證思考,在上海交通大學新聞網“學者筆談”欄目中,您另辟蹊徑,詰問“通識教育不是什么?”從另一個角度,加深對通識教育的理解.您認為通識教育不是博雅教育,也不是通才教育,更不是專業教育,當然也不是專業教育的對立面,而是用以引導學生在生活中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人和公民首先應該接受的那部分教育,參考哈佛大學2007年通識教育的課程體系,由8個學科領域組成,分別是:“審美和闡釋的理解、文化和信仰、實證推理、倫理推理、生命系統科學、物理世界科學、世界中的諸社會、世界中的美國.同時,擔任這些核心課程的師資都是一流學者.哈佛要求學生必須在這8個領域中各選修一門課,每門課不低于1.5個學分,在一個學期內修完.”所以作為上海交通大學通識教育指導委員會主任的您,認為“通識教育課程體系應經過設計,其內容要有選擇”.科學史作為通識教育的核心課程之一是題中應有之義.

關:我介入通識教育,有一個漸進過程.在思考科學史的教育功能的過程中,逐漸接觸到通識教育,開始對從更廣泛的角度看待本科教育的教學體系問題產生了興趣.這中間有些機緣促成了我對通識教育的了解.2007年,上海交通大學要接受教育部的本科教學評估,在迎接評估的準備階段,主管教學工作的印杰副校長點名要求我參加學校自評報告的定稿工作,這使我有機會對交大整體教學工作特點有了了解.評估工作結束后,學校組織一批中層干部赴美國考察本科教學工作,我也隨團前往.那是一次認真的考察,跑了不少大學,認真聽報告,學到了不少東西.考察結束后每人要提交一篇考察報告,我則受命執筆全團的考察報告.完成這樣的報告雖然花費了不少時間,但也值得,因為由此了解了美國大學教育尤其是通識教育的狀況,為后來上海交通大學的通識教育改革做了一些知識儲備.

赴美考察結束后,學校決定推行通識教育,我也因緣際會介入其中.要推進通識教育,首先面臨一個選擇問題,因為在全世界范圍內,沒有一個通用的通識教育模式.在美國,哈佛大學的通識教育與芝加哥大學的通識教育就不一樣.在國內,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等等也都不同程度地在推進通識教育,但它們的做法各不相同.那么,上海交大應該采取什么樣的通識教育模式呢?我們經過分析,認為應該從通識教育的本義出發來設計通識教育.通識教育的本義是要培養21世紀負責任的社會公民,這樣的社會公民的知識構成應該有其基本的要求,我們首先要弄清這些基本要求是什么,據此設計相應的課程,來實現我們的教育目標.所以通識教育的課程體系必須是經過設計和遴選的,不是簡單開些文史課程就叫通識教育.在設計方法上,上海交大的通識教育課程體系設計采用的是目標倒逼方法:首先厘定教育目標,將其分解,用倒逼法設計課程體系.我們經過分析,認為哈佛大學的通識教育體系對交大有比較大的參考價值.我自己還申請到了上海市教委一個重點項目,對哈佛大學最新一輪通識教育課程體系改革進行研究.您提到的《通識教育不是什么?》那篇文章,就是我對通識教育與博雅教育、通才教育、專業教育等的關系思考后的一些認識.通識教育沒有一定之規,我的那些說法,只是自己的一孔之見,供同道們品頭論足之用吧.

萬:1999年上海交通大學成立了中國第一個科技史系,您是創始人之一,經過多年的努力,如今已發展成為科技史研究院,可謂篳路藍縷,真是不容易,請您談談體會.

關: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系的創始人是江曉原教授,是曉原兄篳路藍縷,從零開始創建起來的.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系成立于1999年,創系元老還有孫毅霖、鈕衛星等.我是在曉原兄的努力下,于2000年加盟這個隊伍的.科學史系一開始是在人文學院里面,是人文學院力量最強的學科隊伍.成立十年后,在大家的努力下,也是機緣巧合,2009年,我們成立了直屬學校的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在科學史學科的建制化方面,再次邁出了一大步.江曉原教授是研究院的院長,是學科的帶頭人.我和研究院其他同事一道,也為這個集體的發展做了一些事情.

具體到我們的一些做法,首先是要注重內涵發展,不趕時髦,不隨著各類指標起舞.由于教育行政化尚未得到根除,各級教育行政部門總習慣于以各種指標考核教師,考核單位.對之完全置之不理,也不現實.但若被指標牽著鼻子走,則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因為那樣會喪失自我,埋葬學術.在教育上,內涵建設永遠是第一位的.實際上,只要實實在在按學科發展規律辦事,指標自然也會上來.其次,就是要潛心營造學術氛圍.對年輕人來說,學問是熏出來的,這個熏,是學術氛圍的熏.沒有學術氛圍的單位,培養出來的只可能是市儈,學術永遠也上不去.這里我舉一個例子:2005年,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系的研究生創辦了第一屆“兩至會議”(即冬至會議、夏至會議).會議堅持“自由開放”的傳統,由學生來組織籌辦,報告的主角也是學生,教師擔當點評拍磚的角色.這樣的會議追求學術至上,一開始就得到了師生的認可,我們就鼓勵支持它持續辦下去,迄今已經堅持了十多年,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品牌與特色,吸引了海內外科學史研究機構學者和研究生的熱情參與,獲得廣泛好評.再次,還要努力營造和諧氛圍.這一條的重要性毋庸多言.我們的做法是:1) 尊重教師,成人之美.首先要尊重教師個人切身利益.一個單位如果沒有對個人的尊重,沒有對個人利益的重視,在21世紀的今天,要發展得好,是不可能的.小河有水大河滿,氛圍和諧,大家心情愉快,沒有內耗,自然就容易把業務做好.當然,要達到這一目標并不容易,要互相包容,互相理解,多做溝通.在隊伍的遴選上也要謹慎.2)對學生精心打磨,精雕細琢,形成以批評為主的關愛氛圍.國內科學史學科沒有本科專業,就科學史的人才培養來說,主要就是研究生教育.研究生是要做研究的,所以要培養他們的研究習慣.這首先要有一個做學問的氛圍,使學生在好的氛圍中成長.做學問就得求真務實,如果發現學生學問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當然需要雕琢打磨,這就是所謂的玉不琢不成器.為此,我們特別注意營造一種氛圍,使學生覺得自己既是導師的學生,更是研究院的學生.在學術活動中,我們對學生點評和批評時不分彼此,一視同仁,從不考慮其導師是誰,是否應該有所顧忌.習慣成自然,導師們也都很喜歡這種做法,因為這樣可以集思廣益,對培養學生是有利的.對學生的關愛,實際是有利于教師間的溝通的.

經過這么多年的努力,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學科獲得了同行的認可,我們回顧過去,自己也感到欣慰.借此機會,我們還要向全國的同行表示感謝,感謝大家的捧場和支持.愿我們共同努力,推進中國科學史事業的發展!

萬:非常感謝您用了這么多時間接受我們的訪談,今后有機會再深入交流.再次向您深表謝意.

[責任編輯黃祖賓]

[責任校對蘇琴]

中圖分類號:N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462(2016)01-0001-10

作者簡介:關增建(1956-),男,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通識教育委員會主任、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博士生導師,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副理事長,研究方向:物理學史、計量史、科學思想史;萬輔彬(1942-),男,安徽繁昌人,廣西民族大學教授,原學報(自然科學版)主編,中國科技史學會理事.

收稿日期:2015-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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