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證認識藥味的陰陽分屬

何雷　唐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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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證認識藥味的陰陽分屬

何雷唐雪梅

從氣味、藥效、五行的角度分別提出藥味的陰陽分屬所存在的問題，即藥味與氣味的陰陽分屬含混不明；藥效與藥味的陰陽分屬難以對應；五行與藥味的陰陽分屬不相匹配。對其作出相應的分析，認為藥味的陰陽分屬應該根據(jù)具體的參考對象辯證地認識，參考對象不同則所得到的陰陽分屬亦不同，不能生搬硬套“辛甘淡為陽，酸苦咸為陰”之論。

氣味；藥味；陰陽；五行

藥味分陰陽，首見于《內(nèi)經(jīng)》中“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咸味涌泄為陰，淡味滲泄為陽”的論述，后世則遵照此原文論述藥味，歷代中醫(yī)藥學家鮮有異議。然經(jīng)典的藥味陰陽分屬理論中存在著一些絕對化的機械套用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是出自于對《內(nèi)經(jīng)》原文理解上的偏差及對其整體思想內(nèi)涵的僵化理解所造成，亦或是其本身論證不足所致。本文通過嘗試從氣味陰陽、藥效陰陽、五行陰陽的角度提出問題并作出相應的分析，以期對藥味陰陽分屬作出科學客觀的認識。

1　藥味分陰陽存在的問題

1.1氣味與藥味的陰陽分屬含混不明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云：“……陽為氣，陰為味……味厚者為陰，薄為陰之陽。氣厚者為陽，薄為陽之陰。味厚則泄，薄則通。氣薄則發(fā)泄，厚則發(fā)熱……氣味，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1]

氣味之氣，中醫(yī)一般認為是藥物的寒熱溫涼之性。《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序錄云：“藥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又有寒熱溫涼四氣。”[2]這是有關(guān)藥性理論之一——“四氣五味”的概括。然《內(nèi)經(jīng)》將氣味概括為陰陽的相對概念，可知氣味應當屬于一組相互對立的方面，亦如水與火，上與下之類。而寒熱溫涼的藥性與酸苦甘辛咸的藥味來說，兩者間并不存在明顯的對立。故此處將其分屬陰與陽，似乎不甚合理。

又“味厚則泄，薄則通。氣薄則發(fā)泄，厚則發(fā)熱”，若將氣理解為寒熱溫涼的藥性，則氣薄者為寒涼之性，氣厚者為溫熱之性。溫熱之性能發(fā)熱，但寒涼之性能發(fā)泄顯然就與實際不相符合了。

“氣味，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原文明確表明了“氣味”二字，因此不能僅僅說是味的陰陽分屬。

1.2藥效與藥味的陰陽分屬難以對應

藥味的產(chǎn)生，最初是通過口嘗，靠人的感覺器官來辨別，它是藥物真實味道的反映。此外，藥味更重要的則是通過長期的臨床實踐觀察，不同味道的藥物作用于人體，產(chǎn)生了不同的反映，獲得不同的治療效果，從而總結(jié)歸納出一定的理論。也就是說，中醫(yī)之藥味不僅僅是藥物味道的真實反映，更重要的是對藥物作用的高度概括。自藥味作為歸納藥物作用的理論出現(xiàn)后，其“味”也就超出了味覺的范圍，而是建立在功效的基礎(chǔ)之上了。因此，本草書籍記載中常出現(xiàn)與實際口嘗味道不相符的地方。總之，藥味的含義既有藥物味道的“味”，又有藥物作用的“味”。從藥效來對藥味進行陰陽分屬，始見于《內(nèi)經(jīng)》“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咸味涌泄為陰，淡味滲泄為陽”的論述，后世一直沿用《內(nèi)經(jīng)》對藥味的陰陽分屬，鮮有異議。然對其進行深入分析，可知此種分屬方式與事實存在著不相符合之處。《素問·臟氣法時論》言“辛散”“酸收”“甘緩”“苦堅”“咸軟”[1]，提出了藥味與其功效的關(guān)系，藥味不同其效用也不同，后世在《內(nèi)經(jīng)》對藥味作用概括的基礎(chǔ)上加以補充，將五味代表藥物的作用歸納為：辛：能散、能行；甘：能補、能和、能緩；酸：能收、能澀；苦：能泄、能燥、能堅；咸：能下、能軟；淡：能滲、能利；澀與酸味相似。根據(jù)《內(nèi)經(jīng)》對藥味陰陽的分屬，辛味、甘味的藥物能發(fā)散，所以為陽；然從其效用來看，甘味藥并沒有發(fā)散的作用，而是具有緩和的作用。散，表示其運動速度較快，緩與散則相反，如此說來，辛味確為陽，而甘味應該為陰；苦味能堅，咸味能軟，如是則咸當屬陰，而苦又應該為陽，這顯然與經(jīng)典的藥味陰陽分屬不符。

1.3五行與藥味的陰陽分屬不相匹配

《素問·宣明五氣篇》曰：“五味所入：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腎；甘入脾。是謂五入。”[1]現(xiàn)行《中醫(yī)基礎(chǔ)理論》教材將五行所對應的事物進行歸總，其中，五行與五臟的對應關(guān)系為，肝為木，心為火，脾為土，肺為金，腎為水；五行與五味的對應關(guān)系為，酸為木，苦為火，甘為土，辛為金，咸為水。五行分陰陽則木火為陽，土金水為陰。而五臟之陰陽則心肺為陽，肝脾腎為陰，二者又不盡相同。再根據(jù)五味所入的關(guān)系，則五味之陰陽屬性當與五臟相同，即酸甘咸味為陰，辛苦味為陽。如此一來，就與既定的五味陰陽屬性之間產(chǎn)生了矛盾。

那么如何來看待《內(nèi)經(jīng)》的論述及后世對《內(nèi)經(jīng)》原文乃至其整體思想理解出現(xiàn)的偏差，下面就此來做一具體分析。

2　藥味分陰陽問題解析

2.1藥味之氣味分陰陽—氣陽味陰、互容互藏

“氣為陽，味為陰”的論述，明確將氣味分陰陽，陰陽是相互對立的兩個方面，此處所提之氣味當屬一對相互對立的事物。而寒熱溫涼所謂四氣者，與酸苦甘辛咸五味之間并非明顯存在陰陽的對立面。姜建國[3]認為《內(nèi)經(jīng)》關(guān)于氣味陰陽的論述中根本沒涉及“寒涼溫熱”四氣，而是根據(jù)其“輕清出上竅，重濁出下竅”的性質(zhì)及功能而分屬氣與味的。再者，現(xiàn)行中藥學教材中提出了某些具有芳香藥性的藥物，難以用四氣五味理論來解釋，故而另起芳香藥性之說，可以看出四氣五味理論中的四氣局限了《內(nèi)經(jīng)》中藥氣的內(nèi)涵。根據(jù)《素問·六節(jié)藏象論》“天食人以五氣，地食人以五味。五氣入鼻，藏于心肺……五味入口，藏于腸胃……”[1]以及陰陽的基本理論之“乾陽上升，坤陰下降；天者陽，地者陰；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4]的論述，可知氣本屬于天，味本屬于地。然于人體對氣味的感知來說，鼻屬肺之竅，位居人體上焦，與天相應，吸入天之氣；口屬脾之竅，位居于下，與地相應，食入地之味。這樣看來，此處所提之氣，當指藥食所散發(fā)的能被鼻子嗅到的氣，而味則指能被口嘗到的味道。又王冰注解道：“氣惟布散，故陽為之；味曰從形，故陰為之。”[1]氣味本無形，氣為揮散向上、向外之無形者，味為聚斂向下、向內(nèi)之附于形質(zhì)者。綜合起來看，這里的氣味則應理解為：氣是能向上、向外揮散的或可被鼻嗅到的物質(zhì)；味是能向下、向內(nèi)聚斂依附于形體的或可通過口能嘗到的物質(zhì)。如是，則氣與味之間明顯存在陰陽對立面。

氣與味應當是同時存在于同一種藥食物中的，所謂孤陰不長，獨陽不存。陰陽兩方不能單獨存在，每種藥物都同時具有氣和味，繆希雍謂：“物有味必有氣。”[5]不能認為某種藥物只有氣而無味，同樣也不能認為只有味而無氣。然氣味之厚薄又各有其特性，氣之揮散必能產(chǎn)生相應對機體的作用。地者為陰，厚重而載物。味附于形，氣附于味，氣味兩相交合而不可截然分離，不同的味理當承載了不同的氣，如辛味之氣、苦味之氣之類，因為所承載之氣不同，其氣作用于機體產(chǎn)生不同的反映，所以有了不同的陰陽屬性。故言：“氣味，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這里所言之陰陽，可以理解為味所承載的氣的陰陽，而非獨味之陰陽。是故王好古《湯液本草》謂：“藥味之中，每一味各有其氣，有使氣者，有使味者，有氣味俱使用者……所用不一也。”[6]

2.2藥味之藥效分陰陽—味疊效生、陰陽可分

若將“氣味，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瀉為陰”僅理解為味之陰陽，則有兩種理解方式，第一種理解方式是將辛甘、酸苦斷開來，這樣來看就是辛味、甘味的藥食具有發(fā)散的作用，故而為陽；酸味、苦味的藥食具有涌泄的作用，故而為陰。但這種理解與實際情況并不相符，辛味藥確有發(fā)散之效用，而甘味藥則不具發(fā)散之效；苦味藥有涌泄之作用，而酸味藥卻為收斂固澀。另一理解方式是將辛甘、酸苦放在一起而不予以斷開來理解，這樣就變成了辛甘味的藥食具有發(fā)散的作用，酸苦味的藥食具有涌泄的作用，如此理解確和實際情況一致。辛甘化陽以行散，酸苦疊加則涌泄。如此一來，對《內(nèi)經(jīng)》中藥味的陰陽劃分的理解上不能將其具體到某一個單獨的味上面，而是藥食之味疊加后所呈現(xiàn)的陰陽分屬。

對于從藥效進行陰陽分屬上來講，必須辯證地看待，而不能機械地照搬套用《內(nèi)經(jīng)》的只言片語的字面意思。首先原文“氣味，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瀉為陰”一句出自《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而“咸味涌瀉為陰，淡味滲泄為陽”則出自于《素問·至真要大論》，有學者認為此處所言之藥味陰陽乃王冰后來所加之語，不足以與前者并論。況且這兩個地方不能用同一種方式來理解，前者當理解為同具辛甘之藥食能發(fā)散，所以為陽；同具酸苦之藥食能涌瀉，所以為陰。但后者則理解為咸味和淡味藥物的效能分別做對比而分陰陽。這二者之所以分開論述，是因為前者談的是“氣味”，后者雖在談味，但將咸味和淡味放在一邊來比較。趙桂芝等[7]認為咸味“涌泄”，淡味“滲泄”。“涌”和“滲”，一個勢急，一個勢緩，一個作用強，一個作用弱，強者為陽，弱者為陰，如此涌泄與滲泄之效用形成鮮明的對立方面。另外，王正山等[8]認為“淡”是非酸、非苦、非甘、非辛、非咸的一種狀態(tài)，或者說是酸、苦、甘、辛、咸五味皆薄的狀態(tài)，故淡與辛、甘為陽者相對則為陰，與酸、苦、咸為陰者相對則為陽。如果單論“淡”味則非陰非陽，其性平。由此可以看出，陰陽的分屬，需要看所選擇的參照物，根據(jù)其參照物來進行判斷劃分。又《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實乃將陰陽引入醫(yī)學之例舉，其中所言之人身陰陽，天地云雨之陰陽，藥食氣味之陰陽等，旨在從某一方面某一層次上例舉陰陽之理在實際中的運用典例，而陰陽之相對性，包含性之廣，其層次變換之不定，須據(jù)具體而言，不可一例而定，正如《素問·陰陽離合論》云：“陰陽者，數(shù)之可十，推之可百，數(shù)之可千，推之可萬，萬之大，不可勝數(shù)。”[1]馬蒔說：“此篇(《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以天地之陰陽，萬物之陰陽，合于人身之陰陽，其象相應，故名篇。其義無窮，學者當熟玩之。”[1]況且《內(nèi)經(jīng)》一書乃托名于黃帝，實際是其成書以前的醫(yī)學認知的結(jié)晶，取自各家之認識并通過一定的撰編而成，其中所言氣味陰陽與五味者恐非一家之言，故其所取之參考系也不同。所以，不能對其做機械性的字面解釋和完全套用。

2.3藥味之五行分陰陽—藥味五行、各有所出

從五行五臟對藥味進行陰陽分屬來講，首先五行的陰陽分屬就與五臟的陰陽分屬有所差異，五行中木火為陽，土金水為陰；五臟中則心肺為陽，肝脾腎為陰。五行與五臟相匹配，但其陰陽屬性確有差別，這是因為陰陽屬性劃分的標準不同，即參考系不同所導致。五行分陰陽，是以其五行所代表的物質(zhì)基本屬性進行陰陽劃分，而五臟分陰陽，則是以其在人體中的位置進行劃分。從五味入五臟的角度出發(fā)，其陰陽分屬理當與五臟相同，而造成與《內(nèi)經(jīng)》原文對藥味陰陽的分屬不同，皆因其所言之陰陽分劃的標準不同，并非同一參考系之下進行而已。

3　結(jié)語

之所以從以上幾個不同層面來看藥味的陰陽分屬所出現(xiàn)的不同問題，原因是將《內(nèi)經(jīng)》對五味的陰陽分屬作為絕對性的理論來看待所導致。唯物辯證的哲學思想不是孤立地、絕對地、靜止地看待和認識事物。真理的存在也是有其相應的范疇的，超越了這個范疇，真理將不復存在。藥味如何來正確地劃分其陰陽屬性，主要是看將其放在何種參考系中來認識以及與何種參考物做比較。參考系不同，所參照的對象有所差異，其陰陽的分屬都會得到的不同的結(jié)果。只有聯(lián)系地、相對地、運動地來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具體對待，才能對《內(nèi)經(jīng)》陰陽理論內(nèi)涵作充分的理解，對中醫(yī)藥味分陰陽理論做出科學的詮釋。

[1]龍伯堅，龍式昭.黃帝內(nèi)經(jīng)集解素問[M].天津：天津科學出版社，2004：77-336.

[2]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M].清·顧觀光，輯.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4：5.

[3]姜建國.《內(nèi)經(jīng)》氣味論的本義[J].山東中醫(yī)學院學報，1980，(8)：45-47.

[4]民國·尚秉和.焦氏易詁[M].常秉義，點校.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5：147-148.

[5]明·繆希雍.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疏[M].鄭金生，校注.北京：中醫(yī)古籍出版社，2002：2.

[6]元·王好古.湯液本草[M].崔掃塵，尤榮輯，點校.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7：32.

[7]趙桂芝，呂華瑛.淡味滲泄為陽淺析[J].遼寧中醫(yī)藥大學學報，2007，9(6)：76.

[8]王正山，張其成.經(jīng)典中醫(yī)氣味陰陽理論相關(guān)問題初探[J].安徽中醫(yī)藥大學學報，2014，33(5)：4-6.

(本文編輯： 董歷華)

210023南京中醫(yī)藥大學基礎(chǔ)醫(yī)學院[何雷(碩士研究生)、唐雪梅]

何雷(1988- )，2013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內(nèi)經(jīng)理論及應用研究。E-mail：18351827396@163.com

唐雪梅(1963- )，女，博士，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內(nèi)經(jīng)理論及應用研究。E-mail：tangxm2000@sina.com

R223.1

Adoi:10.3969/j.issn.1674-1749.2016.10.039

2015-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