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茶酒

若荷

我國現代名茶有數百種之多，分綠茶、黃茶、紅茶、白茶、青茶、黑茶等等，每一類都精心加工，制作講究，自古以來，就是我國禮尚往來的上等飲品。一片片普通的葉子，能夠在中國的歷史上著寫，并且化身于佛教之中的茶文化，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對它刮目。喜歡飲茶的人，通常會把茶具擺在茶桌的首要位置，以便隨時迎接家中來往的賓客。而同樣，那些精美的茶壺、茶杯，盡管只是用來沏茶烹茶的用具，卻往往能夠顯示出主人的品位，身份，或者地位。

我的母親喜歡喝茶，她一般都喝大葉茶，據說是一位鄉村中醫給出的方子。母親年輕時身體不好，病疼的折磨使母親整日郁郁寡歡，喝茶是為了解除心中的郁結。在母親的影響下，年少的我也喜歡上了飲茶，喜歡品茶時的那份悠遠嫻靜，也喜歡那份無欲無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無論身居廟堂還是身處江湖，無不好也無失意，倚窗品茶，冷眼人生，閑看夕陽，都能讓人回味無窮。

在我們沂蒙山區，鄉下鄰里間串門，能夠用茶待客的就算是熱情的主人了，再不富裕的家庭，家中也備有一盒茶，好一點的是綠茶，次一點的是大葉茶。往往是，這廂問一句客人“喝不喝茶”，那廂卻早已忙著沏茶倒水，不容你喝或者不喝，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擺在面前。有了茶，話題就扯得遠了，一杯香茶掬在手上，今事往事，家事國事，大半輩子的經歷，無話不說，直到把茶喝得色清味淺，客人起身辭別，雙方的話題才告結束。

古時候，有端茶送客之說。少時在收音機里聽評書，記得一些評書里的情節，有一段是這樣說：來客相見，仆役獻茶，主人認為事情談完了，便端起茶杯請客用茶。來客以唇作觸碰杯中茶水的樣子，然后放下，侍役便高喊：“送客！”主人便站起身來送客，客人也自覺告辭。然而在今天，在我們這里，無論是鄉村還是城市，一般都不會讓客人這樣一走了之，而是只要一壺茶沏好，怎么著也得坐一會兒，方顯主人的誠意，也顯示出客人的彬彬有禮。

如果茶沏好而客起身，說明來者不是出于急事，就是不大懂得待客之禮。主人只說沏茶而不動手，虛讓一番也就罷了，若好不容易燒好了水沏好了茶，客人卻要走了，拂了主人的一番美意不說，還浪費了一壺好茶，等人走茶涼后，原本熱情的主人或有些不悅。至于留客是否，就兩不重要了。也有客來，盡管坐著，一再聲明不喝茶的，一是真的不渴，二是客氣，怕給主人增添麻煩，因此鄉下的以茶待客，便又多了一層暗示，關乎主客之間的近疏關系，接人待物的習慣風格。

鄉下人喝茶也會品茶，但很少喝功夫茶，多半是用大壺大杯沏出的紅茶、綠茶，喝茶的方式都不太講究，不像南方人那樣，注重茶的色香味，講究水質茶具，什么品茗杯、聞香杯之類高檔的器皿，高沖低斟，在絲竹弦樂中細細品味。鄉下人喝茶，為的是譴時、解悶，更為的是解渴，一把大葉茶放進壺中，沖上滾燙的熱水，一陣茶香氤氳之后，茶水的顏色就變成釅紅色，這時取一只茶杯斟上，就這么守著一壺、一杯，守著一份平常的歲月，也頗怡然自得。

在鄉村，過節的時候是需要備茶的，把新買的茶及精美的茶具擺好，等待客人前來串門。在此之前，茶不能事先沏在壺里，客人來了隨時沏上，表示茶是新的。酒也不能例外。先以茶敬客，再以酒敬人，這是鄉下的規矩。鄉下的節日里，總有幾個親戚要串一串門，這樣才顯出過節的氣氛。親戚串門，往往帶了酒去，炒幾盤家常小菜，與客人對斟。鄉間最大的熱鬧，應該屬春節和中秋這兩個節日，趕集買菜，備上酒席，闔家歡樂，有著一家團聚的深意。

俗話說，無酒不成席。既是過節，自然就得酒來助興，北方人喝酒，講究杯倒滿，嚴格按照“酒要倒滿，茶要半杯”的方式。這酒滿茶半的說法，來自于那些特定的環境。古時候，很多人是通過酒中下毒來取他人性命的，因此喝酒也懷著一絲忌諱。為了表示酒中無毒，主人故意把酒倒滿，當與客人碰杯的時候，讓對方的酒濺到自己的酒杯之中，然后一飲而盡，以此暗示對方酒中無毒，這個方法一直延用至今，長此以往便成了待客的規矩。

除了酒，倒茶也有一番講究。客人來訪，茶一定要沖好茶，水一定要倒好水，水的溫度決定了茶的品味。溫度這樣高的茶水，如果是滿杯，客人端時及易溢出杯子而燙到手，過冷則客人無法飲用，加上古人講究斯文，既不能燙到手，又不能用嘴直接對著喝，故此想出一個辦法，每每倒茶待客，只須倒上半杯，等客人喝后再及時續上，也好顯示主人的殷勤好客，于是便有了“酒要滿，茶要淺”的說法。

一頓酒席間，更要講究兩次上茶。客人來到，進門倒上第一遍茶，邊喝邊聊，菜肴做好上桌，大家你推我讓地開始吃酒，酒足飯飽之后，再次沏茶上桌。這次上的茶就不必那么講究，或可以是上次的“乏茶”（沒喝完再續的茶），或也可以是新沏的茶，茶放的更加多些，色濃得的更加釅些，以解酒勁。這個時候的茶，既可以喝到客走席散，也可以喝到夜色闌珊。

由于家住城里，近幾年很少回村，惟一一次回到鄉下，是參加一個遠房親戚的喜宴。在農家寬敞的大院里，大家按長幼輩份分成幾桌。那位親戚自己找好了掌勺的廚師，省去了不少酒菜的費用。酒席上，按照當地的風俗，男方家人父母、叔伯端起壓了大紅喜紙的傳盤，一對一雙地輪番敬酒，各敬三巡，秩序有條不紊。新郎和新媳婦也雙雙敬酒。面對新人相勸不得不喝，數杯酒下來臉頰通紅。

按照舊時的傳統，在新娘的嫁妝中都陪嫁有茶壺、茶杯，還有八角的茶瓶，供貯藏茶葉之用。婚禮當天，客走人散，新人歇息，第二天早上，新媳婦早早備好香茶，等家中長輩起床，洗漱完畢，便端了茶水款款進入前堂敬茶。這一道茶，也叫新媳婦茶。這時候，新娘要對公婆、長輩行跪拜禮，作為一種尊敬的象征敬上香茗，長輩摸出紅包放在茶盤之上，儀式才算結束，從此開始了普通主婦的生活。

茶的古稱有荼、詫、茗等，《爾雅·釋木》有曰：“槚，苦荼也。”荼，古書上說的一種苦菜，陸羽之前的時代，經常把“茶”寫作“荼”，他寫的《茶經》一書，開啟了一個茶的時代，被譽為“茶仙、茶圣”。從此中國人喝茶，被列入開門七件事之一，柴、米、油、鹽、醬、醋、茶，它不僅象征著人間的煙火，還象征著家庭生活的美滿。不止是茶，酒也可上溯到上古時代，已有五千多年的歷史。《史記·殷本紀》關于紂王“以酒為池，懸肉為林”，“為長夜之飲”的記載。《詩經·七月》里就有“十月獲稻，以此春酒”的詩句，意為十月收割了稻谷，用這稻谷釀成了這春酒，“我”是用這春酒來求長壽的。

我國是個禮儀之邦，懂禮、守禮、習禮、重禮的歷史源遠流長。在古人眼里，茶、酒都是人間的圣物，所以在遠古時候就形成了一套禮俗。茶禪一味，儒道互補，是茶與酒兩種文化的交融，盡管它們不能完全代表茶酒本身所蘊含的人生真諦，但是對于一個國家來說，卻是一種文化的傳承，而能夠完美地繼承它的，卻是我們的鄉村，我們的民間，鄉村茶酒，就是一個體現人情冷暖的過程。